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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都碑記》與“孝感鄉都”

一、鄒知新與《都碑記》

2008年,麻城市劉明西先生在編輯麻城鄒氏新修族譜的過程中,于咸豐《鄒氏宗譜》卷四中,發現了明末清初麻城人鄒知新撰寫的十四篇文章,《都碑記》就是其中一篇。凌禮潮:《鄒知新孝感鄉“都碑記”考釋》,載陳世松主編:《移民文化與當代社會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四川人民出版社,2009年。

鄒氏家族原籍江西南昌府新建縣,元末始祖鄒遷八避亂于麻城西北隅點兵山,元末農民起義軍首領鄒普勝即遷麻第三代。其后鄒氏家族科甲蟬聯,第六代鄒來學系正統、景泰年間的朝廷名臣,官至都御史。第十三代孫鄒知新,字師可,明末清初人,是鄒來學第七代孫,明崇禎十五年(1642年)舉人,清順治八年(1651年)官襄陽宜城縣教諭,后升山東萊陽縣知縣。其因押送逃犯違期,遂解任歸田,誦讀自娛。著有《麻城縣紀略》十四卷,惜未付梓。鄒知新“幼少慧,苦學不輟,長而能文”。為官后“作士有聲,督撫治按五薦。志切親民,不樂內轉國學,升山東萊陽縣知縣”乾隆《麻城縣志》上卷10、19。。據《山東通志》載,順治十八年(1661年),鄒知新還在萊陽縣知縣任上“重修敬一亭、泮池、大成門、儒學門”乾隆《山東通志》卷14《學校志》。

鄒知新精通鄉土山川地理,廣搜人文軼事,在鉆研麻城原有歷史文獻《舊志稿》、“往牘”的基礎上,結合現場踏勘訪問,撰寫的這篇《都碑記》,是一篇極為珍貴的地方文獻。它不僅對孝感鄉的得名由來、地理方位、風土人情、遺跡軼聞等有專門的記述,尤其難能可貴的是還詳盡地載錄了明初麻城向四川移民前后的情景,有助于我們加深對“孝感鄉都”這一“遷人”中轉站和始發地的認識。凌禮潮:《鄒知新孝感鄉“都碑記”考釋》,載陳世松主編:《移民文化與當代社會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四川人民出版社,2009年。

二、《都碑記》全文

鄒知新撰寫的《都碑記》全文共1132字,現將標點后的文字照錄如下:

都碑記

去城東南七里有鄉碑、石磨當路,云是古之孝感鄉都。昔麻邑存四鄉,獨孝感鄉有遺碑。耆老謂之世寶也。今劉氏后裔珍護之,可謂知所重也。

新齠時聞故老言:“孝感鄉都在邑城東南,勿遠。”都府面坊多逢回祿,惟都碑、米研猶存。甚異!余讀《舊志稿》云:“治東南七里許即磨子場及故都,陳侯碑、馳轍、萬松亭、赤亭古城,與沈秀者馬頭灣諸名勝,如聯珠然。宋孔常父詩云:‘磨子場邊堪寓目,赤亭城下更關情。鄉都好景無人說,只得邑城小市民。'”華美騷逸,理或可想。又讀《志略》稱:“孝鄉猶尚小,是以戶丁為制,不以里數為限。”河東先生《龍池閑話》亦曰:“久居湖邊,孝都里區八百戶丁,音聲皆悉。”觀數典而綜之,地狹而鳴世也。惜新幼時未知,不知究辨,今徒古鄉,見其山川明潤,風澤清曠。遙聞豫章人鳩集,悅余,樂而忘歸。自趙宋胡元以來丁旺,常為鄉之患害。明圣初云,傳蜀地土廣,川道雖險,鄉之遷人皆居之。今民散久矣,百遺二三,莫一能奉。日不見□籥漁歌,夜無柝擊雙六,燭火孤點。新嘆曰:“名鄉耳!豈可獨忘此鄉乎?”

都門之陽有碑碣,額鐫“邑東南七里磨子場 大明湖廣布政使司黃州府麻城縣孝感鄉都舊址 皇明成化二十三年丁未秋邑侯陳興謹識”。背陰有字,銘文漫辨。《志稿》云:“陳侯有才能,常乞其舊。而朝廷無旨,乃泐于石,自以懷怨。夫謂舊舍故,以繼鄉都,起廢重興之。以是亦存復之意,以復全盛,尚義崇孝也。彼其近周,破垣環故井,荒草冠遺壇。往牘曰:“當洪武初,太祖定遷民之策,遷詔至公署,縣堂徙治磨子場。十年,遂升其都為散州,統屬七縣。未幾罷之。永樂中復舊治。弘治時,都崩基坍,故今不知有其鄉云。”非虛語也。

繞碑偕劉氏多居焉。訪問之,曰:“孝都離邑七里,究之乃知茲坊集始自漢。傳聞同里趙氏至孝,奏之,冊為四鄉之宗正。”弘治五年正月丁酉燹之。然崇禎間值獻禍,邑名更“長順”。八大王廣置鄉閭,招合流舊,計丁授田。時于富人沈萬三秀雕彩之古宅,依議復置(獻力置孝感廳,燿恩風相傳)。析其故地添置信義、□□、□和清平。一時避地遜名者,多有附焉。梅宗長者亦默如忘言。又云:“蓋先人有完稿實著,吾邑言忠仁禮義之俗,推河東者。河東者,惟吾卯金氏者也。”詞雖出自流語,吾又謂何哉?繼曰:“掌鄉州之糧,磨研頭之職,何其重也!余(于)山林湖匽之積,司倉之責,點造之任者,何其大也!造廚煮調,白卷飽頭之事者,何其苦也!剉切莖莢,抱注金泉,米茶頭之勤勞者,何其累也!羹湯適口,熟淡相宜。如‘奏刀不嫌其細,傾盡而為,不以貧富易視來者’之言,茲足以傳信,邑人咸仰焉。”并曰:“故時人仍謂之孝鄉云。”

孝感鄉《都碑記》譜影

吾世力小任重,太平之功,豈不半賴先祖哉?嗟乎!新幼所聞之,今訪其墟,觀其金石亦相合,然益信乎!恐其古勝久淹,予謹述其事,存其傳者耳,以示不朽矣!金木、劉明西:《〈都碑記〉注釋》,《麻城文史》2008年第2期,第62~63頁。

三、“孝感鄉都”記事

“孝感鄉都”的提法始見于鄒知新《都碑記》。在這篇珍貴的地方文獻中,他對“孝感鄉都”作了如下的記述:

其一,地理位置:

聞故老言:“孝感鄉都在邑城東南,勿遠。”

其二,歷史遺存:

都門之陽有碑碣,額鐫“邑東南七里磨子場/大明湖廣布政使司黃州府麻城縣孝感鄉都舊址/皇明成化二十三年丁未秋邑侯陳興謹識”。背陰有字,銘文漫辨。

其三,歷史文獻:

往牘曰:“當洪武初,太祖定遷民之策,遷詔至公署,縣堂徙治磨子場。十年,遂升其都為散州,統屬七縣。未幾罷之。永樂中復舊治。弘治時,都崩基坍,故今不知有其鄉云。”

其四,考證踏訪:

余讀《舊志稿》云:“治東南七里許即磨子場及故都……又讀《志略》稱:“孝鄉猶尚小,是以戶丁為制,不以里數為限。”河東先生《龍池閑話》亦曰:“久居湖邊,孝都里區八百戶丁,音聲皆悉。”觀數典而綜之,地狹而鳴世也。惜新幼時未知,不知究辨,今徒(徙)古鄉,見其山川明潤,風澤清曠。遙聞豫章人鳩集,悅余,樂而忘歸。自趙宋胡元以來丁旺,常為鄉之患害。明圣初云,傳蜀地土廣,川道雖險,鄉之遷人皆居之。今民散久矣,百遺二三,莫一能奉。日不見□籥漁歌,夜無柝擊雙六,燭火孤點。新嘆曰:“名鄉耳!豈可獨忘此鄉乎?”

通過摘錄的上述文字可見,麻城孝感鄉都具有以下幾個可供識別的地理、人文標志:

(1)該地位于麻城縣東南七里許的磨子場(今麻城市鼓樓街道辦事處沈家莊)。

(2)磨子場曾經是一個歷史悠久的“古鄉”“名鄉”。

(3)這里“山川明潤,風澤清曠”,鄉間有一個很大的“湖”。

(4)該鄉實行戶丁編制,在這個里區中,僅住在湖邊的就有“八百戶丁”。

(5)居住在這里的人,以江西人居多,以至出現“豫章人鳩集”的景觀。

(6)這里自宋元以來,人丁興旺,一度出現人口過剩的局面,以至成為“鄉之患害”。

(7)洪武初,在明太祖“定遷民之策”之后,由于從麻城遷往外地的人口甚多,為了方便辦理移民移徙手續,曾經將麻城縣的縣堂公署,遷治于磨子場。

(8)遵從明太祖的圣旨,“傳蜀地土廣”,于是集結在這里的戶丁,作為“遷人”大多遷居巴蜀去了,以至“民散久矣,百遺二三,莫一能奉”。

(9)磨子場作為明初麻城縣處置移徙事宜的臨時辦事處,一直存在到洪武十年(1377年)。其間,明朝還將它升格為散州,一度統轄七縣,后因移民事宜結束,也就宣告罷之。

(10)成化二十三年(1487年)知縣陳興(許州人)在此題刻了“大明湖廣布政使司黃州府麻城縣孝感鄉都舊址”的碑記。

四、“孝感鄉都”遺址

根據《都碑記》記述,“孝感鄉都”位于“去城東南七里”磨子場,在今沈家莊(今麻城市鼓樓辦事處東南沈家莊)路口。據傳,沈家莊因明初富商沈萬三嫁女于此地的熊氏,并置別業而得名。該場曾經遭遇多次火災,尤其是被“弘治五年正月丁酉燹之”,致使街坊多被焚毀,唯“都碑、米研猶存”。此兩件遺物即為當年“孝感鄉都”所在地的證據。

所謂“都碑”,即立于“都門之陽”的“碑碣”。碑文為:“額鐫:‘邑東南七里磨子場/大明湖廣布政使司黃州府麻城縣孝感鄉都舊址/皇明成化二十三年丁未秋邑侯陳興謹識。'”鄒知新見到這通碑時,猶見“背陰有字,銘文漫辨”。(按:碑碣今不存,但立碑的碑座尚完好保存。)

碾米石磨遺存

所謂“米研”,即碾米所用的石磨盤。據村里的老人說,村里現存的大石磨年代很久遠,小時候曾聽大人講述,原先共有九盤,現在全村一共能找到三盤,并且都殘缺不全。石磨是農村傳統用作加工大米和面粉的工具,為供應米糧之需,曾經在湖邊置碾米坊,利用水能驅動多扇石磨碾米。一個小小的鄉都所在地,竟有如此規模巨大的米面加工場,不難想象其人口集聚的密度。按當年碾米所用的石磨盤今不存,但架設磨盤的基座猶在。此外,沈家莊當年為防備農民軍而修建的城防工事遺址尚存,當年莊園內遺留的一些房屋、建筑、遺物猶可憑吊。

五、“孝感鄉都”解讀

由《都碑記》所揭示出的“孝感鄉都”,以及沈家莊磨子場遺址的發現,為學術界認識和解讀明代的鄉里組織提供了新的實證資料。下面,試對相關問題作一探討。

(一)“孝感鄉”的含義

當今學術界普遍認為,在明代鄉里組織研究中,有許多問題迄今仍未得到較為合理的闡釋,其中有關鄉、都、圖、里等名稱概念及其關系便是其中之一。王昊:《鄉、都、圖、里及其關系考辨》,《史學集刊》1991年第2期。雖然如此,但對明代的鄉不具有前代鄉的行政職能的認識則是一致的。“在明代鄉只是一個習慣上的地理單元,無行政組織,也不具有行政管理功能。”所以明人說:“四鄉之說,其來甚遠,然其事雖古貿亦無謂,雖削之可也。”嘉靖《蠡縣志》卷1《封疆·四鄉》。有的地方設有“鄉頭”,但只是職司供應鄉役,與前代鄉正不可同日而語。參見何朝暉:《明代縣政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61頁。

按照這樣的理解,結合麻城歷史實際,可見在麻城縣第一次行政區劃調整中被撤并的孝感鄉,其含義只能理解為一個地理單元從麻城縣境消失了。從此,一個頂戴著“鄉”的頭銜意義的地理單元——“孝感鄉”不再存在了。至于后來,在遷往四川的麻城移民及其后裔中,又將這個曾經的地理單元作為祖籍地來傳承,即將其變成為一個祖籍記憶中的人文地理概念,從而為“麻城縣孝感鄉”賦予了更多的象征意義,則需要另當別論。

(二)“孝感鄉都”的性質

“都”的起源可以追溯至王安石變法,起初是保甲的一級單位,后來逐漸演變為一個地理單位。王安石變募兵為保甲,十家為一保,五十家為一大保,十大保為一都保。《宋史》卷192《兵志六》。明代“都”的概念,含義比“鄉”復雜。顧炎武考證認為,“都”的原始含義,“皆小邑之稱也”。明《萬歷會典》稱:鄉都“蓋今之坊廂也。”《萬歷會典》34《戶部二十一》。明朝在原南宋統治的東南地區,沿襲宋制,在縣以下多采用鄉—都—里—圖制。有的“都”相當于城郭之外的小邑。如在樂清縣,“在城曰隅,附隅曰郭,郭外有鄉,鄉內分都”永樂《樂清縣志》卷3。。有的“都”則是對過去鄉里組織的借用和沿襲,等同于里甲制行政建制的“里”,有的又僅僅是特指地域名稱。王昊:《鄉、都、圖、里及其關系考辨》,《史學集刊》1991年第2期。

“孝感鄉都”位于距離麻城縣東南7里的磨子場,表明此“都”符合城郭之外的“小邑”,蓋猶“坊廂”之意。明初“縣堂徙治磨子場”,即曾經短暫設置過麻城縣的公署。其后,一度“升其都為散州,統屬七縣。未幾罷之”表明此處之“孝感鄉都”,曾經承載過縣衙的行政職能。后來,麻城縣公署遷回舊治,“孝感鄉都”在這一特殊階段所承載的歷史任務也告完成,其行政職能也就從此消失了。

根據《都碑記》援引《志略》稱:“孝鄉猶尚小,是以戶丁為制,不以里數為限。”表明孝感鄉在明初是一個較小的地理單位,在這一地理單元內,推行的是戶丁制,足見“孝感鄉都”的真實含義就是一個基層里甲性質的機構。

另根據《都碑記》援引河東先生《龍池閑話》的話稱:“久居湖邊孝都里區,八百戶丁,音聲皆悉。”這里提到了“里”和“區”。相對于“里”是一個基層行政單位,明代的“區”則有其特殊的定義。它是伴隨糧長制的建立而出現的。洪武四年(1371年),“令天下有司度民田,以萬石為率,設糧長一名,專督其鄉賦稅”徐學聚:《國朝典匯》卷90《賦役》。。在這一政令之下,明代前期東南一些地區普遍實行糧長制。凡推行糧長制的地方,一般都有“區”的設置,每區下設糧長等若干人負責稅糧征收、解運。麻城縣孝感鄉都之下的“區”,就是為便于征收賦稅而設立的專門機構。

有明一代,一鄉之下往往領有多個,乃至一二十個“都”的現象比比皆是,一點不為怪。“孝感鄉都”因為是一個聚集有“八百戶丁”的“小邑”,故被稱之為“都”。為了管理這些戶口,故設置了“里甲”一類的基層行政單位;為了征收稅糧,故又設立了“區”一類的役制組織。從當時“孝感鄉都”的命名設置,可見明初麻城縣四鄉涵蓋地域甚廣,以至將距縣東南七里納入孝感鄉地理單元之內。當然,到了洪武十四年(1381年)正式頒行里甲制,規范鄉里制度之后,孝感鄉的地理位置偏移到了縣境西南部,這完全是有可能的。

(三)“孝感鄉都”的地位

根據以上分析,可見被鄒知新所載錄下來的這個“孝感鄉都”,原本是一個與麻城相對應的城郭之外的“小邑”和“坊廂”,并不具備行政職能,但因執行明太祖“遷民之策”的需要,為了將集中在此處的“遷民”遣送到四川去,故特地將麻城縣的公署移至此都辦公,以處理與遷民移徙有關事務。這樣,辦完遷徙手續的移民,就從孝感鄉都出發上路,于是“孝感鄉都”就成為了遷川移民的始發地。后來,隨著“遷民”遣送完畢,麻城縣的公署遷回舊治,“孝感鄉都”在這一特殊階段所承載的歷史任務宣告完成,其行政職能也就從此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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