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長空澹澹
今夜無月,只有繁星滿天。月華固然清泠柔美,但總是讓人惆悵感懷。而璀璨星光卻能喚起心底深處的美好,別有情懷。或許是因為月亮一向形單影只,而星辰卻是成千上萬,閃爍在深邃悠遠的天幕上,星星交輝,繽紛而又熱烈,溫暖相伴,令寂寞的人兒不再感到孤單。腳下是波瀾壯闊的大海,頭頂是浩瀚無際的星空,天地渾然成為一體,塵世亦被暫時抹去。國家之黍離感,人生之無常感,生命之孤獨感,均隨之而去。
憑高眺遠,見長空萬里,云無留跡。
桂魄飛來光射處,冷浸一天秋碧。
玉宇瓊樓,乘鸞來去,人在清涼國。
江山如畫,望中煙樹歷歷。
我醉拍手狂歌,舉杯邀月,對影成三客。
起舞徘徊風露下,今夕不知何夕!
便欲乘風,翻然歸去,何用騎鵬翼。
水晶宮里,一聲吹斷橫笛。
——蘇軾《念奴嬌·中秋》
沙門寨兵順利捉住了劫獄的鐘子昂等人,就連在海邊負責退路的少年也沒有漏網。兵士將少年押解到刑房,馬擴一見之下,大起異色,等到房中再無外人時,更是上前解開少年身上綁繩,朝少年單膝下拜,口稱“大王”。
一旁呼延慶自是驚駭異常,不過這次他沒有再輕易插口,甚至還有意退開兩步,站在門邊,隱有把風之意。
那少年卻只是一愣,問道:“我不叫大王,也不是小王。郎君是誰?是不是認錯人了?”
馬擴道:“恕臣無禮。”起身握住少年右手腕,揭開衣袖,卻見其腕部有小半圈棕黑色大疤。
馬擴道:“這是信王殿下掙脫金人綁索時留下的傷,當日在五馬山山寨,大王親自露出來,給眾將士看過。”
那少年正是宋徽宗第十八子信王趙榛。他原本在靖康之變時與父母一道被金人俘虜,北上到慶源時,趙榛掙脫綁索,逃亡到真定一帶。當時馬擴正在河北贊皇五馬山建立軍寨,高舉抗金大旗,聽到信王趙榛逃脫的消息后,急忙將趙榛迎回五馬山寨,并奉為寨主,以趙榛名義號召軍民抗金,兩河地區民眾均聞風響應。
之后,趙榛派馬擴南下去見宋高宗趙構,以取得宋廷的支持及援助。宋高宗讀了趙榛親筆書信后,一度感動,雖然封了趙榛及馬擴官職,但又有所顧慮,只給了馬擴一些老弱兵馬,且不準其渡河作戰。在此期間,金人以重兵圍困五馬山寨,在叛徒的幫助下,最終攻破五馬山寨,大多將士戰死,趙榛則不知所終。
趙榛見無可推脫,便甩開馬擴之手,虎起了臉,一言不發。
馬擴忙道:“大王,臣正到處找你。只是你……你的臉怎么會成了這樣?”
趙榛道:“五馬山寨被攻破后,金人畫出我的樣貌,四下搜捕,我不將自己的臉染成這樣,能逃脫追捕嗎?”
馬擴道:“那么大王又怎么會跟曹勛這些人在一起?”
趙榛道:“我在逃亡途中遇到曹勛他們,無意中聽到他們說要北上營救二圣,便請求加入他們。因為我被俘后學了一些女真語,曹勛正好需要這樣一個人,便欣然接納了我。”
馬擴又遲疑問道:“那么……”
趙榛冷然道:“曹勛他們均不知我真實身份。”又嘆道:“我要這信王身份又有什么用?堂堂皇子,竟不能向皇兄求來一隊援兵。”
馬擴問道:“曹勛曾是天子近臣,應該在汴京見過大王,怎么會認不出大王來?”
趙榛道:“別說我的臉成了這樣,就算我還是原來的相貌,曹勛心思全在營救二圣回朝上,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路邊落難乞討的少年,竟是皇子。”
馬擴心中難過,又問道:“大王該不會要跟曹勛他們一道去金國冒險營救二圣吧?”
趙榛道:“這不關你馬擴的事。”言外之意,就是承認其事了。然二圣宋徽宗、宋欽宗是他的父兄,他拼死前去營救,旁人也不能多說什么。
馬擴聽出趙榛言語中對自己大有不滿之意,忙請罪道:“臣自知對不起大王,在最關鍵的時候,沒能在五馬山寨保護大王。”
趙榛冷笑道:“你固然對不起我,但你更對不起五馬山寨上上下下死去的將士。他們都相信你馬擴能從朝廷求得援兵回來,但你沒有。你不但沒有帶回來一兵一卒,就連你自己,也沒有出現。”
馬擴當即單膝跪下,垂首道:“臣不敢再行強辯,請大王從重治罪。”
呼延慶見情狀尷尬,不得不過來解圍,道:“信王殿下,其實馬擴也是有苦衷的。”
趙榛轉頭問道:“足下是……”
呼延慶忙躬身行禮,道:“臣沙門寨監押呼慶……不,呼延慶,拜見大王。”
趙榛奇道:“呼延慶?你是那位多次出使金國、陪伴金使到汴京的呼延慶嗎?”
呼延慶急忙跪下請罪,道:“臣有罪,臣不該為‘宋金聯盟’出力。”
趙榛忙道:“呼延將軍快快請起。我不是責怪呼延將軍。當年‘海上之盟’由童貫主持,那惡賊權傾朝野,一手遮天,呼延將軍怎么做得了主。”又問道:“呼延將軍怎么會在這小小沙門寨當了寨主?”
呼延慶道:“實在一言難盡。”
趙榛想了想,又問道:“呼延將軍肯認我這個信王嗎?”
呼延慶道:“當然,大王是太上皇親子,皇家血脈。”
趙榛點了點頭,道:“那好,呼延將軍,請你放了鐘子昂等人。他們都是忠義之士。即便行為有不當之處,也只是不得已而為之。”
呼延慶呆了一呆,才應道:“大王有命,臣不敢不遵,只是……只是……”一邊說著,一邊轉頭去看馬擴。
趙榛這才道:“馬將軍,你也請起。”
馬擴應了一聲,站起身來。
趙榛又問道:“我下令命呼延將軍放了鐘子昂等人,馬將軍可有異議?”
馬擴躬身道:“臣不敢有違大王之命。”
趙榛道:“甚好。還有兩件事,一是我的身份,你們不得泄露半個字;二是立即交出阿撒和鐘子昂等人,準備好船只,送我五人去廟島。”
呼延慶與馬擴聞言,不由得面面相覷。
趙榛沉下臉,道:“怎么,我這信王說話到底還是不作數了?”
馬擴只得實言告道:“大王,耶律阿撒已死。”
趙榛瞪大眼睛,吃驚至極,問道:“那阿撒,他姓耶律嗎?”
馬擴道:“是,他是北遼皇帝耶律淳之子。”
趙榛一時不明所以,卻也懶得追問究竟,只思忖道:“看來那高麗人,也不是真的高麗人。”
馬擴忙趁機道:“人心險惡,大王若堅持北上,此行必定兇險重重……”
趙榛擺了擺手,正色道:“馬將軍,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可能辦到?”
馬擴忙道:“大王但有所命,臣馬擴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趙榛淡淡道:“不需要馬將軍赴湯蹈火,只希望之后我趙榛的事,馬將軍都不必再管。日后不管我要去哪里,都不準馬將軍再跟著我。”
馬擴失聲道:“大王……”
趙榛厲聲道:“我的話,馬將軍沒聽明白嗎?”
馬擴見呼延慶朝自己連使眼色,只得應道:“是,臣明白。”
趙榛道:“好,談話就到此為止。這就請二位帶鐘子昂三人出來,再準備船只,送我等去廟島吧。”
馬擴忙問道:“大王要如何向鐘子昂等人解釋?”
趙榛仿若未聞,不予理睬。
呼延慶也問道:“大王要如何向鐘子昂等人解釋?”
趙榛這才道:“我自有辦法應付。呼延將軍只管放人就是。”又轉頭道:“馬將軍,你先退下,這里有呼延將軍便足夠了。”
馬擴無奈,只得先行退出刑房。
出來沙門寨,馬擴一口氣奔到海邊,往沙灘上躺下。他胸口憋屈,滿以為來到無人處,會忍不住痛哭一場,不想一望見夜空,便當即呆住。
今夜無月,只有繁星滿天。
月華固然清泠柔美,但總是讓人惆悵感懷。而璀璨星光卻能喚起心底深處的美好,別有情懷。或許是因為月亮一向形單影只,而星辰卻是成千上萬,閃爍在深邃悠遠的天幕上,星星交輝,繽紛而又熱烈,溫暖相伴,令寂寞的人兒不再感到孤單。
腳下是波瀾壯闊的大海,頭頂是浩瀚無際的星空,天地渾然成為一體,塵世亦被暫時抹去。國家之黍離感,人生之無常感,生命之孤獨感,均隨之而去。紅塵中的凡人似也成了仙,玲瓏而剔透,沒有太多的思緒。
疲憊和煩惱仿若手中的沙子,從指縫間一點一點地漏去。盡管手掌中總會有殘留的沙子,但在這全然松懈的一刻,實在很難感應到它們的存在。
這,大概就是人生吧。總會有那么片刻光陰,會渾然忘記紅塵中的一切,社稷,君臣,朋友,家人,包括自我。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走到馬擴身邊,勸道:“回寨中去睡吧,再折騰下去,天就該亮了。”卻是呼延慶。
馬擴問道:“信王和鐘子昂他們走了嗎?”
呼延慶道:“走了。我親自送他們上的船。”又告道:“原來信王目下的化名,叫作劉五馬。”
“劉”是趙榛生母的姓氏。至于“五馬”,自是為了紀念五馬山寨了。
馬擴坐起身來,道:“既然信王已有明確下落,他又執意如此,我也該走了。”
呼延慶忙道:“小馬不能走。你答應了我,要陪我說三晚上話。今日勉強算過了一晚,還有兩晚,人可不能言而無信。”
馬擴一時無言以對,便又倒頭躺下。
呼延慶也干脆坐在馬擴身邊,與其并排躺下,問道:“小馬這趟來登州,是專門來找信王的嗎?”
馬擴道:“嗯。”
呼延慶又問道:“小馬怎么會知道信王會來登州?”
按照常理,趙榛既逃脫金人追捕,該南下投奔兄長宋高宗趙構才對。
馬擴道:“因為在五馬山寨時,信王向我打聽了許多登州的事,還盛贊蓬萊是人間仙境,最適合隱居,說他將來功成身退后,便要隱居到登州海島上。”
料想朝廷不肯發兵援救,五馬山寨被金人攻破,趙榛必定極其失望,這位倔強剛烈的少年絕不會再南下投兄。然對他而言,家已破,國已亡,天下之大,已無容身之處,心灰意冷之下,說不定會就此隱遁。
然直到今晚遇到趙榛,馬擴方才醒悟信王早有自登州海道營救二圣之志,之前隱居海島之類的話,不過是強行掩飾。以他馬擴之精明,竟未能看出端倪。
呼延慶嘆了一口氣,坐起身來,道:“這位信王年紀不大,倒是有些骨氣。”
忽有兵士舉著火把奔了過來,連聲叫道:“呼寨主,呼寨主,那邊……那邊出了事。”
呼延慶皺眉道:“又怎么了?今晚鬧騰得還不夠嗎?”
兵士道:“海面上漂過來一具死尸,應該是從廟島漂過來的。”
呼延慶大吃一驚,忙一把拉扯起馬擴。二人朝兵士所指方向趕去。
巡邏兵士已將死尸拉到沙灘上。呼延慶搶上前去,舉火一照,卻是個陌生男子,三十余歲。
呼延慶道:“不是長山島島民,也不是沙門寨流人,總之不是我們島上的人。”又轉頭問道:“你們幾個經常去廟島,可有見過這個人?”
兵士均搖頭道:“沒有見過。”
呼延慶轉頭見馬擴只站在一旁,似是漠不關心,便叫道:“小馬,你也過來瞧瞧。不該認識的你全認識,說不定這個人你也認識。”
馬擴心情蕭索低落,本無心思,聽到呼延慶叫喚,只得勉強走了過來,上前一看,當真叫道:“我認得他。”
呼延慶吃了一驚,問道:“不會是真的吧?他是誰?”
馬擴道:“他叫傅遵。可能是真名,也可能是假名。”
原來那死者,便是曾到米糕店買米糕的身手敏捷的男子。馬擴請少年曾三省跟隨海棠去了米糕店,根據店家老易的描述,繪出了對方畫像,又拿去給東海客棧店家看,也說曾是住客,登記的名字叫傅遵。
馬擴又道:“這傅遵跟高麗副使曹笑笑之死大有干系,可惜我昨日查到他時,他人已經離開了蓬萊。我本來還猜測他可能會今日渡海去廟島,預備等辦完沙門寨之事,便趕去廟島捉他,實在想不到他竟會自己送上門來。”
呼延慶搖頭道:“不是傅遵自己送上門來,是兇手和海浪送他過來。”
忽有兵士叫道:“西面海面上有動靜。”
西面正是廟島所在,此時天色已蒙蒙發亮,海面上霧氣極重,依稀可以看到白霧中有一團黑點輕微飄動。
呼延慶揚聲喝道:“什么人?快報上名來,不然本寨主可要下令放箭了。”
一個清脆的女子聲音應道:“是我,海棠,趙夫人的侍女。”
呼延慶愕然看了馬擴一眼,又問道:“船上就你一人嗎?”
海棠應道:“還有船家范溫。”
不一會兒,小舟馳近,兵士上前搭住船沿。海棠先跳了下來,簡略朝呼延慶招呼了一聲,便疾步走到馬擴面前。馬擴忙問道:“海棠一大早趕來這里做什么?”
海棠低聲道:“馬將軍,海棠有要緊事……”
忽轉頭看到傅遵尸首,不由一怔,問道:“他是誰?”
馬擴不及回答,先問道:“到底是什么要緊事?”
海棠道:“殺死我叔叔的兇手,就在高麗使船上。”
馬擴大吃一驚,問道:“你怎么會知道?”
海棠道:“是高麗侍從阿七連夜趕來客棧,親口告訴我的。”
馬擴奇道:“怎么會是高麗人?明明是……”一時納罕不已,又轉頭看了傅遵尸首一眼。
海棠忙問道:“他是誰?”
馬擴道:“海棠應該認得他。”
海棠遂大著膽子上前看了一眼,驚道:“他不就是那個傅遵嗎?”
馬擴道:“就是他。”又奇道:“明明是傅遵殺了你叔叔,怎么又成了高麗人?”
海棠“啊”了一聲,忙道:“馬將軍誤會了,海棠說的高麗使船上的兇手,就是他,傅遵。”
馬擴愈發困惑,問道:“傅遵怎么會在高麗使船上?莫非他也是收買高麗人的偷渡客嗎?”
海棠道:“這正是海棠著急趕來,想告訴將軍的要緊事——阿七說傅遵是高麗使者金富軾的貴客,是被隆重請上船的。”
馬擴瞪大眼睛,失聲道:“怎么會……”
海棠忙道:“阿七是半夜偷偷下船,趕來客棧的。他說金使者反復叮囑過,使船上的任何事,都不得泄露,他本來不該說的,但他在登州漁港碼頭見過馬將軍手中的畫像,馬將軍說畫中之人就是殺死我叔叔的兇手,而那兇手偏巧就是金使者的貴客。阿七說他感到很是蹊蹺,加上我叔叔之前一直待他很好,他如鯁在喉,不吐不快,最終還是告訴了我。”
又轉頭看了傅遵一眼,道:“可轉眼之間,傅遵人怎么就死在了沙門島?”
馬擴道:“他是在廟島上被人殺死,再推入海中,順流漂到這里的。”
海棠失聲道:“該不會是……”
馬擴問道:“海棠是不是懷疑阿七?”
海棠忙道:“不,海棠是想說,馬將軍一定會懷疑是我殺了傅遵,畢竟我最有殺人動機。”
馬擴搖頭道:“海棠忘了米糕店老易店家的話嗎?傅遵武功高強,你殺不了他。”
海棠料想馬擴懷疑上了高麗侍從阿七,正待為阿七辯解幾句,轉頭見到范溫已被沙門寨兵士五花大綁了起來,不由吃了一驚,忙趕過去問道:“為什么要拿范溫?是我求懇他載我來沙門島的。”
呼延慶道:“范溫犯了偷渡禁令,他自己送上門來,再好不過。一會兒馬將軍要細細審他。”
海棠道:“偷渡?沒有啊。我親自檢查過貨船,除了貨物,就只有我們幾個乘客了,都是經登州州府批準的。”
又道:“對了,后來還上來一個姓白的,說是白醫師的侄子。也確實是,我在白醫師的醫鋪見過他。他是蓬萊本地人,又是到廟島探親,是不需要批文的,因而也不算偷渡。”
呼延慶不便解釋,遂道:“等馬將軍審問清楚,查明范溫沒有犯禁,本寨主自會放人。來人,先押范溫回寨。”
范溫始終一言不發,只在經過馬擴身邊時,重重看了他一眼。
海棠問道:“馬將軍,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還是因為曹勛那件事?他們并沒有上范溫的貨船啊。”
馬擴道:“我知道。我還有些事要問范溫,須得先扣下他。海棠放心,我不會為難他的,問清楚話,自會放他走。”
又過去查驗傅遵尸首,發現他是身后中刀。那一刀,直入背部要害。
呼延慶當即大怒道:“我最恨背后暗算的宵小之輩。”
馬擴道:“這傅遵武藝不凡,普通人近不了他的身,當是熟人所為。”轉頭去看海棠,正要詢問高麗侍從阿七之事。海棠有所會意,不愿意談此話題,忙搶先叫道:“對了,呼寨主,有一件事要告訴你,你手下兵士跟廟島水兵打架,受了重傷,現下人在醫鋪躺著呢。”
又見呼延慶甚為平靜,不免很是納悶,問道:“呼寨主怎么一點也不意外?”
呼延慶搖頭道:“有什么可意外的,兩島兵士打架是常事。”
海棠奇道:“打得頭破血流也是常事嗎?”
呼延慶點了點頭,道:“是常事,不過是廟島的常事,所以從來都是我沙門寨吃虧。這也沒辦法,誰叫那是人家的地盤呢。我呼延慶總不能也跑去廟島找楊巡檢打架,畢竟還要顧及老臉呢。”
沙門島地處樞紐,除了長山島上的沙門寨外,廟島上也建有軍寨,號水寨,有三百水兵戍守。這三百水兵,隸屬于刀魚寨,屬于登州水師編制。雖同吃兵糧,但這三百水兵是中央禁軍編制,沙門寨三百寨兵則只是廂軍,屬于地方軍編制。
本來兩軍各駐一島,互不相干,但沙門寨水兵經常乘船到相對熱鬧的廟島上去玩,去得多了,免不了跟廟島水兵有所沖突。廟島水兵本就自恃禁軍身份,看不起沙門寨兵,時常出言不遜,口出輕侮之語。沙門寨兵一個按捺不住,即會沖上前動手。這種事,一旦開了頭,便會經常發生。
沙門寨寨主呼延慶自是贊成手下人說不過對方也要打個痛快,對此不予過問。而廟島水兵長官是刀魚副巡檢,人稱廟島巡檢,對此也是睜只眼閉只眼,只交代部下千萬不要把人打死打殘,不然沒法向沙門寨寨主交代。
海棠聽了驚奇不已,嘆道:“海棠還白擔心一場,生怕呼寨主會動雷霆之怒,會親自帶兵趕去廟島水寨砸場子呢。”
呼延慶搖頭道:“不瞞海棠娘子,自從接管沙門寨之后,本寨主再未去過廟島。”
想了想,又問道:“這次又是為了什么事?”忽想到一事,忙道:“是了,本寨主派去廟島請白談醫師的部下還沒回來,該不會是他被打了吧?”
海棠笑道:“呼寨主猜對了,被打的正是他。”
原來昨日呼延慶遵馬擴之囑,派兵士乘船去廟島請醫師白談來沙門寨。剛好也有廟島水兵在醫鋪看病。呼延慶手下兵士受了長官嚴令,務必請到醫師白談,不斷從旁催促。醫師白談起初只說不出外診,后來呼延慶部下再行催促,白談只是不理不睬。
那沙門寨兵士便按照呼延慶事先囑咐,聲稱地牢一位重要犯人得了重病,就快要死了。白談只是置若罔聞,不為所動。
沙門寨兵士仍不依不饒,大有請不到白談絕不罷休之意。正在就診的廟島水兵不干了,喝令沙門寨兵士快些出去,推搡之下,就此動上了手。
對方人多勢眾,呼延慶部下寡不敵眾,被眾人圍毆,暴打了一頓,丟在了醫鋪門口。白談雖然不肯赴長山島出診,也不出面干涉雙方打架之事,但仍照舊救治那被打得爬不起來的沙門寨兵士。
剛好李清照陪辛贊攜子辛文郁來醫鋪就醫,由此知悉了經過。海棠返回客棧后,李清照又將此事告訴了她。
呼延慶聽了經過,點了點頭,道:“原來是這樣。多謝海棠娘子專程來告知。”
海棠道:“我也不是專程為此事來的。”
呼延慶道:“不管怎樣,都要多謝娘子告知。”
又問道:“娘子要趕回廟島嗎?目下范溫被扣,娘子著急的話,本寨主派人駕船送你過去。”
海棠未及回答,馬擴先道:“等審問完范溫,我也要去一趟廟島,登州耿通判專門請刀魚寨派了一艘刀魚船隨我辦事,不如海棠跟我一道吧。”
呼延慶見海棠并無異議,便道:“隨你。不過天黑之前,小馬可要趕回沙門寨。”
馬擴道:“知道了。”又指著傅遵尸首道:“這具死尸,先請沙門寨代為保管。好在已是深秋季節,死尸放在地窖的話,不會那么快腐敗發臭。”
呼延慶卻連連搖頭道:“這件事,我可不會幫忙。人是在廟島被殺的,那是楊巡檢的地盤,死了人是他的責任,不關我沙門寨的事。小馬不是要去廟島嗎?那就順便去水寨通知楊巡檢,讓他派人把尸首抬走。過三日還不見人來,我可就將尸首燒了。”
忽想到一事,道:“是了,小馬不是帶了一艘刀魚船嗎?那些刀魚水兵跟廟島水兵是一路呀,都是刀魚寨的禁兵,尸首就由小馬你直接帶去廟島好了。”
馬擴忙道:“呼延將軍……”
呼延慶斬釘截鐵地道:“這件事,絕沒有商量的余地。就算是你小馬,也不行。”
隨即大手一揮,叫道:“來人,把這具尸體抬到停在沙門碼頭的刀魚船上去。”
馬擴一時無可奈何,海棠則在一旁偷笑。
回到沙門寨,馬擴先道:“我房中失竊的那包財物,被人趁運糧之機藏在了沙門寨中,我還沒來得及去找回,可否勞煩海棠幫我這個忙?”
海棠瞪大眼睛,吃驚不小,問道:“財物怎么會在沙門寨?”
馬擴道:“此事一言難盡,回頭我再告訴你詳情。”
海棠想了想,才點頭道:“好吧。海棠知道馬將軍其實是不愿意我跟著你去見范溫,以免我幫他說話,但海棠還是想幫馬將軍這個忙。”
范溫被綁在刑房柱子上,馬擴與呼延慶進來后,便命看守獄卒先行退出。
馬擴走到范溫面前,見對方昂然與自己相對,沒有絲毫懼色,便道:“我如果問你有關曹勛的事,你一定不會說實話,對不對?”
范溫直言道:“我不會說假話。馬將軍一定要問的話,我只好閉口不言。”
馬擴道:“那好,我不問曹勛,我問糧商程度。你答應了他什么條件?”
范溫一怔,問道:“什么什么條件?馬將軍到底什么意思?”
馬擴道:“那糧商程度,是最精細不過的人,你沒答應他條件的話,他怎肯幫你?”
范溫這才會意,忙道:“什么條件都沒有。我只是以忠義……”忽意識到失言,忙道:“總之,如果馬將軍要怪罪,所有過錯,都由我范溫一力承擔。”
馬擴道:“好。”又轉頭道:“呼延將軍,請你命人取枷鎖鎖了范溫手腳,關進地牢中,三個月后再放人。”
范溫愣了一下,忙抗聲道:“不行,馬將軍,你不能這樣!我還有要緊事要辦,你不能就這樣把我關起來,還要關三個月。”
馬擴卻是不理,徑直出了刑房。呼延慶招手叫過獄卒,吩咐了幾句,緊跟出來,問道:“小馬這么做,是想要斷信王后路嗎?”
馬擴怔了一怔,才嘆道:“有時候,我真覺得呼延將軍是個粗枝大葉的人,可有時候,將軍又精細過人,一眼便能看出我的心思。”
他扣押范溫三個月,確實是因為信王趙榛。趙榛雖然帶著鐘子昂等人離開,但高麗人指名索取的耶律阿撒已經不在人世,所以對信王及曹勛一方而言,高麗使船極可能指望不上。而范溫是登州最好的船夫,又極力維護曹勛一方,是忠心可信之人,曹勛等人勢必將希望重新寄托在他身上。
呼延慶“嘿嘿”兩聲,道:“小馬的下一個目標,就該是高麗人了吧?”
馬擴點了點頭,道:“諸多事情均與高麗使團有關,尤其是殺害副使曹笑笑的兇手,竟是正使金富軾的座上客。這件事,足見高麗使團內人心不齊,有人心懷叵測。我怕信王一旦上了高麗使船,搶船偷渡不成,反受其害。”又請呼延慶務必叮囑手下,不得泄露傅遵被殺一事。
呼延慶嘟囔道:“搞什么鬼。”仍然點頭應了。
回來寨廳時,正好遇到海棠提著大包袱興致勃勃地奔過來。馬擴忙迎上前去,問道:“這么快就找到了?”
海棠笑道:“一點也不難找,就藏在官倉最里面的糧垛下面。”
馬擴接過包袱,大致看了看,轉身便交給了呼延慶,道:“呼延將軍,麻煩你先替我保管。”
呼延慶笑道:“喲,這么多財物,我怎么覺得自己一下就變成了一個大財主。”
三人進來寨廳坐下。海棠猶豫了一下,才問道:“范溫呢?”
馬擴微一猶豫,即實話告道:“我下令將范溫扣押了。這是為他好,等事情平息,自會放他出來。”
海棠料想馬擴是要阻止曹勛等人北上入金送死,便不再多問。但她心中疑慮未解,又追問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馬將軍的這些財物,怎么會在沙門寨?”
馬擴因海棠早已知悉諸事,更與高麗使團有些干系,便也不隱瞞,大致說了鐘子昂受高麗人要挾欲劫耶律阿撒一事,只未提信王趙榛真實身份,仍以其化名劉五馬稱呼。
海棠以為馬擴是因為與曹勛有舊才放走鐘子昂等人,也不以為意,只問道:“馬將軍認為我叔叔在高麗使團中還有同黨嗎?”
馬擴點頭道:“一定有。只不過我沒想到他會派鐘子昂等人前來,而且來得這么快。”
頓了頓,又道:“今日又出了傅遵命案,前前后后這些事,均與高麗人有關,我須得查個清楚明白。”
海棠忙道:“我幫你。”又慌忙解釋道:“不是說我叔叔還有同黨嗎?我有高麗副使侄女的身份,說不定是個大大的便利。”
馬擴也認為海棠的身份會有所幫助,滿口應允。又問道:“曾三省呢?”
海棠笑道:“三省跟著夫人呢,不會有事。”
馬擴道:“我是擔心……”
海棠笑道:“馬將軍放心,夫人有意安排了三省在醫鋪中照料辛先生愛子辛文郁,他沒那么多空閑去尋找仇家。再則說,三省自己也再三保證過了,就算真的找到了王定,他也不會私下報仇,一定會先知會將軍。”
呼延慶在一旁聽出端倪,驚奇不已,上下好好打量了海棠一番,這時方才開口問道:“海棠娘子是高麗人嗎?”
海棠笑道:“不是。我也不是遼人,如果呼寨主要問的話。”
呼延慶不由得轉頭去看馬擴。馬擴搖頭道:“關于海棠的來歷,呼延將軍還是不知道的好。”
呼延慶又遲疑道:“那么……”
馬擴道:“海棠跟那些想劫走耶律阿撒的人毫無干系,她事先也不知道這件事。”
海棠原本已有李清照心腹侍女的身份,呼延慶見馬擴亦是一力維護其人,心頭疑云更重,兩度張了張嘴,最終還是忍住,只道:“算了,我也不問了,反正問也是白問。”
見馬擴欲動身離開,又忍不住問道:“小馬預備如何查那些高麗人?不經對方允準,你是不能上使船的,不然鬧得大了,就是兩國邦交事件。”
這也正是馬擴犯愁之處,一時沉吟不語。
海棠忽道:“我有個主意,但要向呼寨主借一個人用,他還要與我們一道去廟島。”
呼延慶道:“借誰?不是我呼延慶就行,我是絕不會去廟島的。”
海棠道:“不是呼寨主你,是洪芻。”
呼延慶奇道:“新來的流人嗎?”
海棠笑道:“洪芻不光是流人,還是個大詩人,是黃庭堅的外甥。高麗使者金富軾很賞識他的文章才華,總說可惜相聚的時間太短,不能向洪芻洪公多多請教。”
在她看來,如果洪芻去拜訪金富軾,即便金富軾不大情愿這么做,也不得不接納其上使船。
呼延慶雙手一攤,不以為然地道:“洪芻上船有什么用,他又不能查案。”
海棠笑道:“洪芻是流人呀,離開沙門寨外出,總要有獄卒跟隨吧。這獄卒嘛,少不得要讓馬將軍充任了。”
馬擴當即應道:“這倒真是個好主意。”
呼延慶聞言,忙道:“洪芻人就在沙門寨中。他們新來的三名流人,住在同一間屋子。聽說三人身上帶了不少財物,暫時有能力購買食物,故而我也沒有安排他們去島民家中傭作。”又派兵士去叫洪芻。
不一會兒,那兵士回來稟報道:“房中只有余大均、陳沖二人,洪芻不見了。那二人都說洪芻古怪,昨日一到島上,便說要出去轉轉,天快黑時才回來,而且老是重重嘆氣,像是有什么心事。二人問他,他也不說原委。今日一大早,洪芻便從榻下的木箱中取了所有金銀細軟出去了。”
海棠問道:“洪芻該不會是出去找島民購買食物了吧?”
兵士道:“那兩人都說不會,因為洪芻的仆人為他送來兩大箱子吃食呢。而且就算向島民購買食物,也用不著帶上全部家當呀。”
海棠思忖道:“會不會是洪芻想出去到海邊散心,又擔心財物被人偷了,這才隨身攜帶?”
馬擴卻搖頭道:“如果是這樣,昨日洪芻第一次出寨時,為何不帶上財物?”又道:“他取了全部財物,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用途。”
呼延慶忽想到一事,忙告道:“是了,昨日這位洪芻洪老先生一下船,便索要筆墨,在碼頭邊的一塊大石上題下了詩句,叫《竄海島》詩,說什么‘煙波不隔還鄉夢,風月猶隨過海身’。”
海棠當即拍手贊道:“詩句很好啊。”
呼延慶搖頭道:“總之這位洪老先生就是一心想回家,對沙門寨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生怕洪芻是拿財物去收買島民,以便逃走,忙向兵士命道:“快去找。還有,沒有本寨主的命令,不準任何船只離開長山島。”
海棠笑道:“呼寨主放心吧,洪芻不會逃走的。他要是有逃走之心,就不會費時費力地攜帶那么多豆豉來島上了。”
呼延慶搖頭道:“那可未必。來之前是一回事,來之后是一回事。海棠娘子若見到流人住處何等簡陋,也會立即生出逃遁之心來。”
兵士剛一離開,便又折返了回來,奔進來告道:“洪芻回來了,小的剛好在寨門口遇到他。”遂引洪芻進來。
洪芻進來寨廳,向呼延慶見了禮,又朝馬擴及海棠點點頭,這才恭恭敬敬地問道:“呼寨主尋洪某何事?”
海棠深吸一口氣,問道:“怎么這么香?是了,洪先生最擅長制香,可是您老人家佩了什么自己制作的異香?”
洪芻搖頭道:“這是天然香,人可配不出這種香。”一邊說著,一邊從懷中掏出一塊巴掌大的蠟狀物來,呈灰白色,寨廳中立即清香四溢。
呼延慶奇道:“這是什么東西,怎么這么香?”
海棠跟在天下第一才女李清照身邊多年,頗有見識,當即想起一物,問道:“這該不會就是傳說中的龍涎香吧?”
洪芻樂滋滋地道:“不錯,這正是龍涎香,是海中龍王的涎水,珍貴之極。這還只是固狀,已是如此芬芳,等到制成香料點燃時,更是了不得,比麝香還香,而且能持續數日。”
馬擴忽然想到昨日在毛途的鐵匠鋪也聞到過這種氣味,不過味道要淡些,忙問道:“洪公這塊龍涎香,可是向葉臺山毛途毛鐵匠所買?”
洪芻道:“正是。”
原來洪芻昨日一上島,便聞見有異香,循香尋至鐵匠鋪,求觀香源。毛鐵匠之女喜妹很驚訝居然有人能從那么遠的地方聞到香氣后尋來,便將相好漁民鐵柱送的龍涎香拿了出來,洪芻一眼便認出這是龍涎香。鐵柱、喜妹卻都不識貨,只是覺得味道好聞才留了下來。
洪芻當即提出要向喜妹買下龍涎香,那龍涎香是相好鐵柱所送,喜妹當然一口拒絕。不想其父鐵匠毛途突然冒了出來,稱那龍涎香是海上寶物,非千金不賣。洪芻在鐵匠鋪糾纏許久,許諾將那龍涎香親手制成成品香料后,與喜妹一人一半。毛途卻只索以高價,不肯松口。洪芻回來沙門寨后,輾轉一夜,最終還是決定傾自己所有,買下那塊龍涎香,遂有一早提著金銀細軟出寨之事。
洪芻大致敘述了經過,又道:“龍涎香極為罕見,而且一向只有南海才有發現,想不到東海竟然也能尋到,實在是上蒼眷顧。”喜不自勝,臉上充滿孩子般的天真笑容,顯然此時根本不以流配沙門島為苦。
海棠笑道:“恭喜洪老先生尋獲一塊珍貴的香料,不過現下有件事,要請老先生幫忙。”
馬擴便告知長山島海灘發現了一具死尸,正是殺死高麗副使曹笑笑的頭號嫌犯傅遵,而此人昨日還在高麗使船上出現,他想登上高麗使船暗中調查,卻又沒有門路。
洪芻當即明白了究竟,忙道:“正好高麗使者金富軾一再約老夫探討文章,若是老夫與趙夫人聯袂造訪高麗使船,金富軾定然喜出望外。”
海棠笑道:“就是這個意思。不過夫人人在廟島客棧,我還沒跟她說,料想夫人也不會拒絕。如若二位一道出面拜訪,金富軾定不會拒絕我等上船。”
呼延慶忙道:“洪先生肯幫忙就好。不過你究竟是犯人身份,本不該隨意離島,現下雖是不得已的情況,穩妥起見,本寨主也須得為洪先生指派一位隨身獄卒。”隨手朝馬擴指了指。
洪芻滿口應允,又道:“請幾位稍候片刻,我先回去換件衣衫。”自行回了住處。
洪芻剛離開,便有兵士進來稟報道:“那范溫被關入地牢時,非吵著要見海棠娘子,讓小的務必來傳一聲話。”
海棠未及回答,馬擴先擺手道:“不必理會范溫。把人看好了,管好一日三餐便可。”
海棠遲疑道:“范溫是因為送我來沙門島,才會被馬將軍抓起來。我要不要……”
馬擴堅決地道:“不行。范溫該求見的人是我馬擴才對,他一心只要見海棠,分明是有心利用你的愧疚及心軟,想讓你救他逃脫。旁人不知道,海棠你還不知道嗎,我關著范溫,是為了他好。”
海棠這才勉強道:“那好吧。等到快要離開廟島時,我看能不能找機會來向范溫道個歉。”
呼延慶插口道:“就算有錯,錯的人也是小馬。海棠娘子又沒錯,道什么歉?”
海棠道:“總之,是因為我……”
呼延慶笑道:“海棠娘子以為范溫不來沙門島,小馬便不會派人去廟島抓他嗎?廟島人多熱鬧,范溫當眾被捕,丟了面子不說,還失了信譽,以后沒人敢找他運貨。沙門寨的地牢是慘點,可范溫至少保全了尊嚴,對不對?”
他說得頭頭是道,海棠無言以對,只好就此作罷。
過了一刻工夫,洪芻重新回來,已換了一襲長衫,手中還捧著一個紙包,遞給海棠道:“這是海棠娘子向我索要過的豆豉,剛剛才開了泥封。”
海棠“呀”了一聲,連聲道謝。居然立時打開紙包,直接用手抓了數粒豆豉丟入口中。
洪芻奇道:“海棠娘子不是北方人嗎?如何會這般嗜吃豆豉?”
海棠笑道:“就是覺得好吃。”又聞見洪芻身上異香不散,便問道:“洪公仍然帶著那塊龍涎香嗎?”
洪芻拍了拍胸口,笑呵呵地道:“這可是寶貝,一生能見到一次已是難得,更不要說得到這么大一塊了,老夫無論走到哪里都不會放手的。”
來到沙門碼頭時,那神秘男子傅遵的尸首早已被抬上刀魚船。刀魚水兵對此均有怨言,還欲將尸體丟下船。然沙門寨兵奉了寨主呼延慶嚴令,非得讓將尸首運去廟島,雙方一度僵持,劍拔弩張,卻沒有人敢先動手。馬擴引洪芻、海棠登船時,不得不說明運尸首去廟島是自己的意思,刀魚水兵這才作罷。遂收纜向廟島進發。
戍守廟島的水兵與馬擴所攜刀魚水兵均隸屬于刀魚寨,是以刀魚船剛一靠岸,便有駐扎碼頭巡守鋪的廟島水兵跳上船來,笑嘻嘻地與船上水兵招呼。
馬擴上前問道:“你們長官是廟島巡檢楊群,對吧,他人在哪里?”
那廟島水兵答道:“鼉磯島戍兵返航,張巡檢今日將會抵達廟島,楊巡檢一大早便去做準備了,忙得不見人影。”
馬擴心道:“是了,鼉磯島戍守長官是刀魚巡檢使,廟島戍軍長官雖稱廟島巡檢,實際官職卻是刀魚副巡檢使。頂頭上司就要到了,而且有一千返航水兵要在廟島屯駐一到兩日,突然多出這么多人,還得管吃喝拉撒,楊群必定十分忙碌。”
一時也不好就傅遵之死再去找楊群,便先報了身份。馬擴所任馬步軍都總管已是大帥級別的武官,統管一路兵馬,那廟島水兵從未見過這么大的官兒,當即嚇得呆住。還是與他要好的刀魚水兵推了推他,告道:“馬將軍沒有半分架子,人很好的。”
馬擴忙笑道:“先父以前一直擔任登州兵馬鈐轄,我是在刀魚寨長大的,說到底,咱們都是一家人。”
廟島水兵慌不迭地應道:“是,是。”
馬擴遂指著傅遵尸首道:“這里有一具尸首,人是在廟島被殺的,我正在調查此案。”又道:“你們將尸首裝入麻袋,偽裝成貨物,悄悄抬去水寨。記住了,事關重大,切勿泄露此事。等你們楊巡檢有空,請他來廟島客棧找我。”
廟島水兵雖大感費解,仍然慌忙應了。
刀魚水兵忙問道:“馬將軍既要上島辦事,不令我等跟隨身邊、好方便差遣嗎?”
馬擴道:“不必了,你等一身戎衣,容易引起他人警覺,反倒不方便。你們就先留在這里。”
刀魚水兵聞言,不免十分驚訝,卻也不好再問。
馬擴又就廟島碼頭船只出入情況詢問了廟島水兵一番,這才叮囑道:“有任何船只欲離港北上,一律攔下,先來稟報于我。”
廟島水兵忙躬身應道:“遵命。”
來到廟島客棧,李清照人卻不在。店家告道:“趙夫人陪同辛先生去白氏醫鋪了。”
海棠道:“是了,辛文郁留住在醫鋪中,雖然有三省從旁照顧,但料想辛先生還是不放心。”又問道:“海船還未到嗎?”
店家道:“娘子是問大海商卓榮的船嗎?算起來,這兩日就該到了。”
海棠點了點頭,回身告訴馬擴道:“還得去一趟白氏醫鋪,夫人去了那里。”
洪芻忙道:“沙門寨中蟲蝎極多,正好我也想買些驅蟲之藥。”
馬擴點了點頭,又想起一事,便上前向店家打聽道:“這里應該是廟島上唯一一家客棧吧?客棧中可有來自鼉磯島的住客?”
店家搖了搖頭,道:“沒有。”
馬擴又追問道:“最近一直沒有嗎?”
店家“啊”了一聲,道:“最近倒是有兩位,數日前來的,正是從鼉磯島來的,是一對夫婦,男的名叫蕭紅塵,陪他妻子云娘來廟島看病。云娘病得很重,看上去沒剩下幾口氣,本店不敢收留她,他夫婦二人便搬去白氏醫鋪了。”
海棠聽到馬擴發問,本覺得莫名其妙,但兩度聽到“鼉磯島”后,忽想了起來,低聲問道:“馬將軍是不是想打聽那位高麗使團的翻譯郝信?”
馬擴點了點頭——
之前高麗侍從昆布曾提及高麗使團翻譯郝信與副使曹笑笑同為當年流至鼉磯島的漂流人,而且郝信在來途中因“重病”受不起顛簸,留在了鼉磯島養病。
在馬擴看來,郝信這重病是假,裝病留在島上尋人才是真。但郝信滯留鼉磯島已久,無論有無線索,當會進一步向南進發,而沙門島將是關鍵一站,應該也是他與曹笑笑約定會合的地點。
如果郝信人已經到了廟島,那么他既然跟曹笑笑是一黨,便有殺死神秘男子傅遵的動機,當然,前提是郝信已經知道正使金富軾的座上賓傅遵便是殺死曹笑笑的兇手。
馬擴思忖道:“我料想郝信人應該早已經到了,但看來我的猜測有誤。”
那蕭紅塵雖是來自鼉磯島,卻是陪妻子來廟島找醫師白談看病,既是有家有口,便絕對不會是郝信。
海棠猜測道:“或許郝信人還沒到呢?又或者他是昨日到的。昨日剛好高麗使船也到了廟島,郝信便不用住客棧,直接回使船了。”
馬擴搖頭道:“我問過廟島水兵,這半個月以來,只在數日前從鼉磯島來過一艘貨船,蕭紅塵和他妻子云娘應該就是坐那艘船來的,也符合客棧店家的描述。”
又道:“如果郝信人到了廟島,且已回使船,昨晚高麗侍從阿七來找海棠時,至少會提上一句,對不對?”
海棠道:“那倒是。但郝信不可能滯留鼉磯島這么久。莫非他是真的水土不服,在島上生病了?”
頓了頓,又道:“又或者是郝信化名叫蕭紅塵,臨時找了個妻子打掩護?蕭紅塵,逍遙于紅塵之外,這名字雖然不錯,可一聽就不是鼉磯島島民的名字,難道不可疑嗎?”
馬擴雖不大相信郝信會偽裝至此,但仍然點頭道:“我們先去醫鋪看看。”
廟島東部,有一座湄洲女神廟。該廟又名海神娘娘廟,由福建商人集資,修建于宋徽宗宣和四年(1122年)。神廟建成三年后,福建船民不遠千里,專門移送一尊媽祖銅像
供奉于廟中。南來北往的船只爭相停靠廟島,不獨因為沙門島是航路上的顯著標識,島中有天然避風良港,還因為海上獨特的媽祖信仰。媽祖,這位由民間女子演變而來的海神娘娘,被認為是漁夫船民的保護神。
生活在島嶼通常意味著與世隔絕,活得千篇一律。對于一座孤獨的島嶼而言,真正的活力其實源于來來往往的外來船只及陌生的面孔。因為唯有新鮮,才能改變一如既往,才能往一潭死水中注入激情。而海神娘娘廟本身就是一塊巨大的磁鐵,有效地吸引著來自四面八方的陌生人,因而它也成為廟島實際上的中心。
白氏醫鋪位于湄洲女神廟旁,算是廟島核心地帶。醫鋪旁邊即是酒樓、小吃攤,還有幾家售賣基本日用品的店鋪,算是廟島的商貿一條街。
進來醫鋪時,不獨李清照、辛贊人在這里,竟然連登州通判耿于懷、高麗使者金富軾也在這里。登州通判耿于懷是連夜乘船送懷孕的妻子來廟島就診,高麗使者金富軾則是來買幾味藥。
金富軾見到洪芻出現,格外驚訝,忙迎過來問道:“洪公怎么會來這里?”
洪芻轉頭看了馬擴一眼,訕訕道:“老夫是專程來拜訪金使者的,還特意向沙門寨呼寨主告了假。”
金富軾愈發驚奇,道:“本使在高麗,亦久聞沙門島惡名,原來也不是傳說中那般不近人情。”
洪芻勉強笑道:“算是特例吧,是看金使者的面子。再說,還有馬將軍一路護送,呼寨主自是放心。”
金富軾笑道:“實在太好了!正好趙夫人和辛先生,還有耿通判也都在這里,咱們幾個人又可以好好談古論今,說道一番了。”
又招手叫過侍從昆布,命他去隔壁旭日酒樓訂下包間,一會兒好與李清照、洪芻等人聚飲。
馬擴和海棠聞言不由得面面相覷,本待借洪芻之力登上高麗使船,卻不想在白氏醫鋪先行遇到了高麗使者金富軾,看來原先的計劃要就此泡湯。
忽有一名白發老者從里屋出來,正是醫師白談。他一掃堂內諸人,吸了兩下鼻子,當即指著洪芻喝道:“你,出去!”
洪芻忙道:“老夫是專門來開驅蟲蝎藥的。”
白談聞言愈發生氣,怒道:“你身上帶著什么香,想把里面的孕婦熏得流產嗎?”
洪芻見這位名醫果然是脾氣暴躁,名不虛傳。他亦粗通藥理,忙解釋道:“這不是麝香,而是……”
白談聽也不聽,連連揮手道:“出去!快些出去!”
李清照忙低聲道:“洪公不妨先去隔壁旭日酒樓,我們一會兒就過來。”
白談見洪芻與李清照、耿于懷等人相識,這才勉強收斂怒色,不再公然出聲驅趕,憤憤轉入內堂去了。
洪芻忙道:“老夫還要買一些驅蟲蝎藥。”
白談之侄白勇聞聲出來,過來告道:“敝店沒有驅蟲蝎藥。”
洪芻奇道:“沒有嗎?”
白勇道:“以前是有的,叫避蟲蝎藥,后來總有人來買,他們是為了驅蛇用,好上大黑山島尋寶。我叔叔說居然有人信這類無稽之談,說尋寶只會助長不勞而獲的風氣,一氣之下,就再也不配那藥了。”
又道:“老先生還是快些出去吧。我叔叔發怒,可是非同小可。而且他極為記仇,老先生今日得罪了他,最好不要再來這里,再來也是白搭。”
洪芻一時無奈,只得先行出來。
白勇想了一想,又追出來問道:“老先生身上佩的是什么香?”
洪芻微一遲疑,即道:“是老夫新得的龍涎香,不是麝香。”
白勇大奇,道:“龍涎香嗎?那可是好東西!老先生請稍候。”
特意進屋取了一只皮囊,拿出來交給洪芻,笑道,“這皮囊是魚泡做的,老先生把龍涎香裝到里面,氣味便不會那么大了。”
洪芻很是感激,忙道了謝。
白勇又問道:“老先生也跟趙夫人他們幾位一樣,住在廟島客棧嗎?”
洪芻搖頭道:“老夫是沙門島流人,住在沙門寨。”
白勇“啊”了一聲,神色頓變,上下打量洪芻一番,自掉頭去了。
馬擴本來還想進去醫鋪里面探望辛文郁,順便跟曾三省打聲招呼,然洪芻被“請”出醫鋪,他既是隨行獄卒,也不得不立即跟了出去。
海棠與李清照耳語一番,也跟了出來,低聲告道:“夫人說請馬將軍少安毋躁,上高麗使船的事,她來想想辦法。”
馬擴道:“那好,海棠先陪洪先生去酒樓,我去去就來。”
與海棠、洪芻分手后,馬擴又返回醫鋪,找到白談侄子白勇,問道:“郎君還記得我嗎?”
白勇笑道:“哪能不記得?馬將軍昨日可是差點害得白某趕不上船。”
又道:“我適才在堂屋看到了馬將軍,不過那里人多,還有高麗使者在場,馬將軍又是一身便服,白某不知該不該上前招呼,索性假裝不認識。馬將軍這會尋來,是來興師問罪的嗎?”
馬擴道:“不是。郎君人倒是很機靈。”又問道:“郎君剛才說,總有人來醫鋪買避蟲蝎藥,都是些什么人?”
白勇道:“尋寶人啊。傳說大黑山島有一大箱子寶藏,這些年總有人上島搜尋。夏秋兩季蛇多,要上大黑山島的話,非得全身涂滿藥膏不可,不然就是去送死。”
馬擴又問道:“郎君應該不是一直在廟島吧?”
白勇道:“不是,白某在蓬萊有家有口。一年也就來這里兩三回,每次待上十天半個月,一是探望叔叔,二是幫忙打打下手,然后帶一些叔叔配制的藥丸回蓬萊售賣,好方便本地人。”
馬擴又問道:“這么大一間醫鋪,來就醫的病人也不少,總不會只有你叔叔一個人照顧吧?”
白勇朝外看了一眼,低聲道:“我叔叔原本收有小醫徒,可他性子苛刻,徒弟總是受不了責罵,一連走了好幾個。去年叔叔又收了個徒弟,名叫龍英,年紀有點大,不過到目前為止,他人還沒被罵走。叔叔也不指望龍英能繼承他的衣缽,也就當作雜役驅使,照顧醫鋪內外罷了。”
又問道:“馬將軍要找龍英嗎?他今日一早被叫去了水寨,為營房施藥驅蟲。水兵說是有長官要來。對了,這長官,不會就是馬將軍吧?”
馬擴搖了搖頭,又問道:“那位高麗金富軾金使者,當真是來醫鋪買藥的嗎?他可有進去偏院,跟住鋪病人說過話?”
白勇當即收斂了笑容,問道:“馬將軍問這個做什么?”
馬擴道:“金富軾是高麗使者,馬某是朝廷命官,只要他人在宋境,馬某就負有責任。謹慎起見,須得問個清楚明白。”
白勇搖了搖頭,道:“沒有。趙夫人和耿通判等人先到的,金使者進來后,便只在前堂與他們招呼說話。”
馬擴又問道:“住在醫鋪中的,除了辛文郁,還有什么病人?”
白勇答道:“蓬萊彭知縣昨日乘船回蓬萊了。另外還有個被打傷的沙門寨兵士,不過剛剛也一瘸一拐地離開了,就在馬將軍進來前。還剩一個名叫云娘的女子,是從鼉磯島來的。她病得很重,得時時有人照顧,所以她丈夫也住在這里。”
馬擴道:“甚好。我想去看看。”
白勇雖覺奇怪,卻也不敢怠慢,便引馬擴來到偏院。
一名三十歲左右的男子正在庭院中仰頭觀花。白勇招呼了一聲,又指著馬擴介紹道:“這位是……”
馬擴忙道:“我叫馬擴,是來探訪辛文郁的。”
那男子道:“哦,郎君好。我叫蕭紅塵。”
馬擴當即學海棠的口氣贊道:“逍遙于紅塵之外,好名字。”有意等到白勇離開,才問道:“蕭郎來自鼉磯島嗎?馬某去過那里,不記得島上有蕭姓之人。”
蕭紅塵道:“不瞞郎君,蕭某是漂流到鼉磯島的,是地地道道的漂流人。”
原來這蕭紅塵早先跟隨叔叔去高麗做生意時,遭遇到大風浪,海船傾沉,一行人盡數遇難,只有蕭紅塵一人幸存,抱著船板漂流到了鼉磯島。他因親人喪生而氣沮,也不愿意再回家鄉,就此在安頓下來,還娶了島民之女云娘為妻,迄今已有六年。
馬擴問道:“蕭郎既是姓蕭,又是漂流人,可是遼地蕭后之蕭? ”
蕭紅塵倒也不慌不忙,搖頭道:“不是,蕭某是蕭何之蕭。”
馬擴對這蕭紅塵的身份仍有疑慮,但對方漢話確實說得極好,絲毫沒有遼人常見的夾生,況且對方若真是遼人,也不至于用“蕭”姓化名,便道:“吉人自有天相,希望郎君愛妻早日康復。”
蕭紅塵抱拳道:“多謝。”
剛好曾三省端著藥罐出來,一見到馬擴,便喜出望外,叫道:“馬將軍!”
蕭紅塵聞言立即臉色一變,冷然道:“原來郎君是官府之人。”也不再理會馬擴,自行進房去了。
馬擴忙上前問道:“辛小郎君怎么樣?”
曾三省道:“一大早白醫師為文郁施了針,他的氣色已經好了很多,不過剛剛服了藥,人已經睡著了。”
馬擴道:“如此,我就不進去了。”又道:“三省,除了照顧辛小郎君之外,我還交給你一個任務,留意隔壁那對夫婦,尤其是那個名叫蕭紅塵的男子,明白我的意思嗎?”
曾三省道:“明白。”又告道:“我聽說總有人來醫鋪買避蟲蝎藥,為的是上大黑山島尋寶,會不會王定就在這些人之中?”
頓了頓,又忙解釋道:“我是說,那個所謂的大黑山寶藏,會不會就是當日王定向祖父逼問的大秘密?”
馬擴道:“你放心,只要王定人在島上,我一定會找他出來。但是你,一定不要輕舉妄動。”
曾三省點頭道:“馬將軍放心,你交代的事,我都記在心上。”
出來前院時,李清照等人已經離去,馬擴料想諸人必是去了隔壁旭日酒樓,正尋思要不要過去,忽見對街有一名男子在向自己招手,卻是曹勛。馬擴心念一動,上前招呼道:“曹兄。”
曹勛點了點頭,又問道:“馬兄,是你下令不準船只離港北上的嗎?”
馬擴道:“我確實下過這道命令。”又道:“曹兄也千萬莫再打高麗使船的主意。高麗使團中發生了許多不平常之事,你等若是上船,吉兇難料。”
曹勛不答,只道:“馬兄明明答應過我,不再干涉我等之事。”
馬擴道:“我是答應過曹兄,可時過境遷,情況又有所變化,不得不如此,還望曹兄體諒。”
他所稱“變化”,自是指信王趙榛亦加入了曹勛隊伍。然他因為承諾了趙榛不得泄露其身份,不便明言,只能委婉解釋。
曹勛搖了搖頭,大有無奈之意。忽又一字一句地道:“信王要見你。”
馬擴聞言大吃一驚,又見曹勛神色甚是平靜,便問道:“曹兄終于認出信王了嗎?”
曹勛嘆了口氣,道:“我曹勛有眼無珠,其實早該認出來的。”又道:“走吧,信王人就在前面,別讓他久等。”
之前趙榛對待馬擴態度極為決絕,忽然聽說信王要見自己,馬擴不由得驚喜交加,追問道:“當真是信王要見我?”
曹勛道:“是真的。隨我來吧。”
曹勛領路,走出一里多路,引著馬擴來到海邊一片小樹林。信王趙榛果然人在樹林中,身后還站著鐘子昂等人。
馬擴忙上前行禮,道:“臣拜見大王。”
趙榛面色如鐵,冷然命道:“馬擴,交出你的兵刃。”
馬擴微一遲疑,即解下腰刀,交給了身邊的曹勛。
趙榛又命道:“跪下!”
馬擴愣了一下,依命雙膝跪下,又見鐘子昂率人上前圍住自己,便昂然道:“就算大王要殺臣,我也要勸大王不要……”
鐘子昂等人忽然一起動手,分執住馬擴手臂,扭到背后。
馬擴倒是沒有反抗,只道:“不管大王如何待臣,臣都不會更改北上禁令。”
趙榛道:“很好。”走到馬擴面前,從懷中掏出一包藥粉,道:“這是我賜給你的。”
馬擴一怔。鐘子昂已從旁托住他下巴,另一人則用力捏住馬擴鼻子,迫他抬頭張嘴。趙榛隨即將藥粉盡數倒入馬擴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