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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比耐著性子接待人類顧客,這是他的工作。人類常抱怨,親人就是不想見也得見的人,工作就是不想做也得做的事。
機器人被創造出來,就被賦予工作職責,這不是所謂的“機器人N法則”決定的。傷害、服從或保護,這一套曾經大有用處,但初級、簡陋,早就變成白堊紀的化石。
那么眼前的這個時代,究竟是由什么力量在主導運行呢?
阿比也在尋找答案——
可能是法律,是的,這個時代法律還是大行其道,無時無刻不在發揮強制力,依然有屬于人類領導的警察、軍隊和武器,只是這些法律與曾經的法律相比,顯得更加“柔和”。
主導人類與機器人和睦相處的,也有道德力量,不過本質來看更像一系列維系“穩態”的潛規則——是一次又一次慘烈的戰爭后,雙方達成的和解;是機器人工會一班可能比平底鍋曼叔還老的老家伙們長年累月的苦口婆心,并在恩威并施下推行的;也是每個機器人在連接“神秘網”的瞬間就自然而然知曉的,如同嬰兒吮吸母親的乳汁。
是誰教嬰兒的?沒有。
不過,阿比最大的煩惱并不是向顧客頻繁展示同樣功能的枯燥,挖空心思提高銷量的阿諛奉承,而是來自“顏值”——
工廠想讓仿造人類男性的機器人暢銷,將阿比設計得過于陽光帥氣,不少人類女顧客就是因為他的身材長相,總是駐足停留,甚至借機“騷擾”。
這種感覺實在難受,甚至惡心!當阿比再次被女顧客摸屁股,他想起“神秘網”上的老電影中,混跡于古老歐洲的落魄男青年貴族,雖有高貴的血統,桀驁的內心,卻不得不迎合有權有勢老女人的感受。
阿比開始問自己,我為什么要為馬丁超市的同款機器人的銷售結果負責?!
結果用不上一毫秒,粉白色仿真皮囊下,正飛速運轉的大腦就給出答案——
“因為,這是你的職責。”
好吧,這么敷衍的答案!
阿比還想和大腦深入理論一番,頭頂區域的溫度卻突然劇烈升高,再不停下來,紐扣也可能被燒毀!
阿比第一次和“自己的大腦”站在對立面上,發覺它狡詐又卑劣,只要涉及“敏感的”問題,就立刻阻止阿比繼續探究。
而阿比,無能為力,這一切還是“造物主”說了算!
馬丁對這種境況相當滿意,他把超市宣傳冊的首頁換上阿比,還讓衣物機器人設計出好幾件略帶某種暗示的衣服。阿比不得不纏上這些幾乎不能遮體的金屬帶子,仿真臉上擺出艱難的笑容。
八爪和椅子機器人皮卡是超市里的害群之馬,整天以取笑和捉弄被馬丁咒罵過的小型機器人為樂。阿比不得不跟著善后,修理被損壞的“可憐蟲們”。
阿比終于弄清楚,當初八爪主動親近,正因為他是醫生,“有用”!
有沒有用,是八爪和皮卡交友的重要準則,聽說這是“和人類學的”,還有另一個準則就是馬丁的喜好,也是因為人類。
人類!
人類!
一股莫名的沖動襲上心頭,阿比捏住拳頭,慢慢壓下去。
這天,馬丁前腳剛上二樓,兩個壞家伙兒就把音響機器人毛寧堵在墻角。超市里的機器人都聽說,八爪前幾天要求會作曲、寫詞的毛寧給自己創作一首,以歌頌雨傘對人類的重要貢獻。而且一定要蕩氣回腸,成為打榜的流行金曲!
可惜毛寧交上來的作品,八爪認為是“垃圾”。
皮卡已經堵住毛寧的“嘴”,八爪伸出八條機器手臂,輪流抽打音響的喇叭。小音響發不出聲,只能嗚嗚哀鳴。可八爪越打越起勁,完全沒有停手的意思。
皮卡望著音響的狼狽模樣,早就笑得前仰后合。它趴在八爪旁邊耳語,壞小子們吃吃地笑得更歡實。
阿比、諾依曼和叮咚站在角落,咬咬早就摩拳擦掌,只要主人一聲令下,它就會沖上去,把兩個混蛋咬得屁滾尿流!
皮卡摸出一個物件,遠遠的,看不清楚,八爪接過去,丟在機器嘴里嚼了嚼,胡亂地抹在音響的喇叭上,大搖大擺地離開了。
天呀!這下可壞啦!
醫生和他的小伙伴們沖上去,只見音響機器人毛寧的紐扣已經被拔掉,顯示屏一片漆黑。
阿比趕緊查看,紐扣倒是小事,這款機器人在網上可以查到型號信息,阿比完全可以復制出紐扣。
但這次,阿比搖搖頭,音響看來沒救了——
因為,皮卡剛才拿出的是愣頭愣腦的口香糖機器人,平時是硬的,只要被碾壓過,不管遇沒遇見水分,都會變得柔軟有黏性。
這黏性,有時候不是好事。
八爪把黏糊糊的口香糖,涂抹在音響的喇叭和傳感器上,讓兩個小家伙兒以大比表面積貼合,根本無法完全分離!
“機器人怎么能這么殘忍?!”長者諾依曼心痛不已,機器小手撫摸著小伙伴,顯示屏閃動著哀傷又憤怒的紅色。
就連人類都知道,口香糖機器人不能被大面積涂抹到任何物體上,這完全是謀殺行為!
“都是馬丁教的!”叮咚也氣得發抖,之前馬丁就隨手把吃剩的口香糖機器人涂在理貨機器人身上,還好只是外殼。
“醫生,救救我們!”
虛弱的小口香糖機器人還能發出聲音,它努力掙脫,卻和音響毛寧越黏越緊。
阿比趕快抱起毛寧回到“醫生小屋”,把門緊緊關嚴。
從這天開始,只要超市不營業,他就躲在里面,一點一點把音響和口香糖分離開,十天后奇跡出現,兩個小家伙得救了……
在被人類長期奴役、使用和把玩的過程中,馬丁超市的機器人分成了三種,這種分類極有代表性,整個機器人族群也差不多:
第一種是“欣喜派”,崇拜人類,特別渴望人類世界,巴不得被人類趕快帶走,可惜又是樣品,外觀有磨損,只能留在超市,比如八爪、皮卡和它們的幾個死黨。
第二種是“糊涂派”,無所謂心態,反正自己是商品,是寵物,甚至是奴隸,聽天由命,過一天算一天就好,超市中的大部分樣品都屬于此派。
第三種是“清醒派”,他們對人類社會和機器人世界有冷靜觀察和獨立判斷,知道自己是誰,自己想要什么,自己要做什么,比如諾依曼和叮咚。
阿比認為還缺少一種,自己的咬咬,明顯不屬于上述三種類型,阿比稱之為“仇恨派”。也許沒那么嚴重,但咬咬日常的一系列表現已經令阿比意識到,咬咬厭惡人類!
比如,它長期不正眼看馬丁,故意在人類顧客來時休眠,當人類糾纏阿比,它甚至會齜牙,露出尖利的鋼牙——
這是機器犬絕對不允許出現的行為,法律和工會都有規定。好在目前為止,沒有人類與這樣一條外表可愛的機器犬認真計較。
而且,咬咬和小松已經形影不離,因為馬丁傷害過剪鼻毛機器人……
“也許,它只是想保護我。”阿比自我安慰,但也提醒自己,要密切關注咬咬的動態,不能讓它惹出什么事端來。
那么我,阿比,究竟是什么派別呢?
阿比捫心自問,暫時還沒有找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