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的虛無之中，有一個聲音告知了秋原未央應該去完成的使命。

那時候，他不知道那是不是神明，如果是神，若是自己完成了任務，是不是能讓明奈回來呢。

秋原一邊行走，一邊這樣思索著。可不管如何去想，他的心中，都有一個不愿面對的答案。

日光高升，僻靜無人的路上，秋原陷入久久的哀思。

一個人孤身行路，同整個世界格格不入，走過一萬里的旅途，留下的，唯有血海尸山。

他的路，尸橫遍野；他的路，血流成河。

他飽含深情想要找回一個人，又不留感情殺死了不知多少生命。

就算那些是惡人，就算那些是妖魔，但沒有人能對此無動于衷，他也并非惡魔。

他就這么向前走著，卻在恍然間驚醒。仔細一看，那些，都只是曾經。

“想什么呢，表情這么凝重”，七重紅綃并排走在秋原身邊，注意到了他的細微改變。

“一些過去的事”，秋原平靜地回答她。

“又是關于明奈的?”，紅綃打趣地笑了笑。

“有吧，但還有其他同樣久遠的事”，秋原說。

“有多久遠……”

“幾百年吧”，秋原面無表情。

“什么玩意兒，你在逗我玩呢”，紅綃有些咂舌。

“沒有，事情就是這樣，不管過去，現在，還是未來，不管相不相信，我就是經歷了它”，秋原道。

“得了吧，說得這么高深，對于這世間，對于我們的生存，有什么作用嗎”，紅綃對他的說辭不屑一顧。

“還有……”，她又突然想到了什么，表情凝重起來，步子也停在原地，“你該不會是妖吧……”

秋原聞聲回頭，只看見紅綃十分防備地盯著自己。

“不是哦”

“真的嗎”

“真的……”，秋原點點頭，卻在想著，不管怎么變，她還是這樣。

“嗐，嚇我一跳，看來我的判斷還是沒錯的”，紅綃輕輕抹了抹額頭的冷汗，長舒一口氣。

“如果我是妖，你會害怕我嗎”，秋原問。

“那要看你厲不厲害了，不過在我看來，應該不強”，紅綃看了看秋原的佩刀道，“所以本姑娘應該也能輕松應對”

“那挺好”，秋原笑了笑，這一笑，卻讓紅綃看得出神了。

她這是第一次看見這個一直冷著臉的家伙的笑容，頗有些虛幻的感覺。

不經意間，她忽然發現秋原也在看著自己，一眼看去，兩個人一時間四目相對。

“啊……話說你今天是不是生病了啊”，紅綃感覺有些難為情，趕緊開口。

“自從昨天晚上以后，就開始和我講話了，還說什么幾百年，扯些不切實際的東西”

“你可不要以為說這些糊弄一下，就可以不給我酬勞了”，紅綃側過頭，看向遠方。

在她沒有看到的時候，秋原的眼睛黯淡下來，悄悄轉身，輕輕說了句：“走吧……”

“啊”，紅綃聞言，趕緊跟了上去。

……

這天一直到了下午，天空開始轉陰，一陣一陣的風止不住，颯颯而過。

落葉隨意在路邊飛舞，一片一片的，失去了根，任意飄零，只等著落到地面腐化。

前方就是一個村子，靜靜臥在那座不高的山下。

紅綃想要趕忙進去，走了一天的路，她想找個地方休息休息。

但人還未至，她便已經聽到了村中的嘈雜和慘叫。

七重紅綃自覺不妙，三步并作兩步沖入村子，卻只見到一副慘象。

村中路面上，不分男女老幼，尸體橫七豎八倒在地上，血液還在流淌。

幾十只各具形態的妖，在村中大行殺戮，放眼望去，除了血腥與死寂，便再無其他。

又是一聲尖銳的哭嚎傳來，紅綃聞聲望去，一個孩童被圍堵在眾妖間，狼狽著瑟瑟發抖。

那似乎是眼下唯一的存活者，一個村子，就這樣沒了。

這便是這世間當下的常態，不管人與人，人與妖，亦或是妖與妖之間，殺戮和暴力無時無刻不在發生。

統一的秩序無法建立，和平對于苦難者們，只是一個奢望。

弱肉強食，在這種混亂的時代里，作為真理顯得更加無可動搖。

“該死！”，紅綃有些憤怒。

她并非沒有見過殺戮，但每一次都無法置之不理。

尤其這一次，那些妖們做得實在太過分了。

她拔出了恩師賜予的刀，毫不猶豫沖入了妖群。把憤怒寄托在刀身，一擊就滅掉一個。

幾十只妖因為紅綃的闖入，大部分都去圍殺她了，留下幾只似要對那孩童下殺手。

但紅綃并不會讓它們得逞，師父教授過的東西，完全足以讓她在這世上自保，對于誅妖，更是還有余力。

一刀斬出后，她將刀身插進地面，口中念著咒語，剎那間又輕輕旋轉刀身，火焰便席卷而出。

一瞬間，所有在場的妖都因為接觸到這股烈焰而化作硝煙。甚至都來不及逃跑，就已經歸于虛無。

盡管一招就殺滅了所有的妖，但紅綃心中還是久久不能平靜。

她拖著刀身，邁著沉重的步子朝那孩童走去，每一步，都好像要將她束縛在原地。

良久，當那孩童的啼哭早已消失，紅綃站到了他面前。

她試著擠出一個微笑，輕輕朝他伸出手去。

那男孩就這么看著她，眼中的淚滴已經干涸，也伸出自己的手要去握住紅綃的手。

或許是太過于執著于現狀，紅綃并沒有注意到男孩眼中的疑惑與突然到來的秋原。

就在兩只手馬上就要接觸的瞬間，一把刀直勾勾刺穿了男孩的頭顱。

血液爆開飛濺一地，也濺到了紅綃的臉上。

她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眼神顫抖著看向身旁刺穿男孩頭顱的人。

那是秋原，他面無表情，只是死死盯著那本該化作尸體的孩童。

“為什么……”，紅綃無力地問了一句，不知那是在問秋原，還是在問自己，又或者，是在問其他的什么東西。

緊接著，男孩的面容變得猙獰，長出長毛與獠牙，雙眼通紅。

紅綃驚在原地，那竟然是一只妖，自己沒有發現。

孩童化作的妖發出惡嚎，想要攻擊秋原和紅綃二人。

但在秋原面前，注定只是徒勞。

他把刀從那只妖的頭顱中扯出，若無其事地一刀斬過。

那妖的眼中還有著驚愕與不解，就已經身首異處，頭顱滾到了地上。

而那還剩下的軀體，卻是以孩童的樣子癱倒在地。

“怎么會……”，紅綃一下子癱軟到了地上，那一刻，她的心被深深抽動了。

回想起從前，這荒誕的世界從未有任何改變，太多可憐的人們無以為家，死在一片罪孽里。

暴力和殺伐幾乎占據了一切，仍然保持善良的人，最后甚至無人收尸。

她多希望這天下能變得美好和平，但自己親自走過的那些人生，已經在告訴她，那不可能。

今日，又遇到這樣的事，她自詡保持熱忱和善心，卻總是什么都沒有救下。

紅綃坐在男孩的尸體面前，沉默無言，心情低落。

與此同時，因為秋原殺了那只妖，原本村子的樣子開始顯現。

偽裝的障眼法褪去后，破敗荒涼的村子靜立在寒風里，沒有任何一所完好的房屋，也沒有任何一點活人的生氣。

想來已然覆滅許久，無人知曉的地方，湮滅于不起眼的歷史角落。

這是比紅綃剛才第一眼看到的更為深沉的死寂，不管愿不愿意，它就在那里，看不見希望，透不進光……

紅綃坐在地上，秋原一直在她身邊站著，許久以后，天空已經化作黑幕。

秋原終于按捺不住，朝著紅綃伸出手去，紅綃頓了一會兒，才拉著他的手，重新站起來。

“你說，世界為何不講道理呢”，她低聲問秋原。

秋原未央輕輕牽著她的手，無法回答。

……

月明星稀，烏聲陣陣，夜幕里，秋原在這荒村中央生了一堆火。

看著天上的月亮，紅綃總覺得，它有多亮，這世道就有多暗。

兩個人坐在火堆邊上，吃著干糧，各想各的事，偶爾相顧亦無言。

在天上的一顆星星幾經明滅徹底消失后，七重紅綃對秋原未央說道：“謝謝你啊，剛才……”

“雖然我沒發覺，但它也傷不了我，你知道的吧。不過變成一個小孩，還真是狡猾啊”，紅綃這樣說著，神情卻顯得低落。

“不是變化而成的小孩”，秋原道，“而是被奪取了身體”

“是嗎……那還真是殘忍啊”，紅綃看著火堆出神，“那么你是殺了妖，還是殺了小孩”

“我無所謂”，秋原答，“倒是你，心里很難受吧”

“這有什么，早就習慣了”，紅綃說，“告訴你啊，我師父可是遠近聞名的巫女，她早就告誡我，要活下去，就不要被這些所困擾”

“那為何剛才還要反應那么大”，秋原問。

“被嚇到了而已”，紅綃撇撇嘴。

秋原看了她一眼，不再說話。

兩個人的耳中，只有風聲與火堆中火焰盛放的咆哮。

“吶，秋原，你為什么踏上旅途，四處游歷呢”，良久后，紅綃又轉移了話題。

“為何這么問”

“沒什么，隨便問問”，紅綃道。

“我是為了追尋傳說中的大妖——孤明”，秋原答說。

“那可是無可戰勝的存在”，紅綃有些驚訝，“想死也不用專門去找那東西吧……”

“不管是死是活，這就是我幾百年來追尋的東西，找到它，并且殺死它，即是我的宿命”，秋原直言。

“宿命……”，紅綃埋頭低聲言語，又看著他，“你又在說胡話了吧，不過，我倒是愿意相信你了”

“你呢，你為何也在旅途呢”，秋原頓了頓，反問紅綃，“世間混亂，四處游蕩更不安全”

“這個嘛……”，紅綃思考了一番，“就算世界很亂，我也想四處看看不一樣的景色。或者說，我在追尋一個寧靜祥和的世間，若是待在原地，便看不到任何希望”

“不過，其實我果然還是更在乎自己的生存吧，世界怎么樣和我無關，我只想要轟轟烈烈走完我的一生”，紅綃坦然。

“其實現在也一樣毫無希望”，秋原道接著她的前一句道。

“不……”，紅綃笑了笑，“能看到一點兒了”

“是嗎”，秋原未央點點頭，想到了許多事。

紅綃正想繼續說什么，黑暗中，不遠處草叢里傳來異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