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小施坐在軟軟的沙發上，仔細打量著這個干凈、寬敞、明亮的屋子。打量了一會兒，又把目光停在對面的大電視上，上面正放著一部電視連續劇。婷姨打開電視就在播這個，她忙著和余媽聊天，把遙控器遞給余小施就沒管了，直到她和余媽一起去廚房里張羅做晚飯，余小施都沒有勇氣拿起茶幾上的遙控器換臺。

馮天馳一進家門，就在他媽媽的命令下，進房間看書去了。從他臉上微妙的表情看得出，他并不情愿，卻又不敢反抗。

電視里正上演這樣一幕——一對男女在大雨中深情相擁親吻……這一幕太過漫長，余小施看得面紅耳赤，做賊心虛般東張西望著。

忽然瞥見從房間門口探出頭來的馮天馳，他用口型對她說話，她看不懂，有些不知所措。

廚房里傳來婷姨的聲音：“呀！鹽不夠了。”

“叫小施和天馳去買吧。”余媽說。

馮天馳一聽這話，趕緊從房間里出來，移到廚房，唯唯諾諾地問：“要我去買鹽嗎？”

原本已經在考慮的婷姨，一見兒子過來，氣不打一處來：“耳朵現在倒是靈光了。是不是沒好好學習……”

“行了行了……”余媽笑著對婷姨說，“我說你把孩子逼得也太緊了，明天就要開學了，還不給他放松一下。天馳，和小施去買包鹽，好么？”

說完，余媽從衣袋里摸出五塊錢，馮天馳還沒碰到，就被婷姨推回余媽那邊。“怎么好叫你拿，我拿給他。”

“嗨，不就是買包鹽嘛，誰拿不一樣。”

“沒事，沒事，我這給他拿。”兩個大人客客氣氣了半天，最終馮天馳跟著婷姨走到客廳，站在一邊看著她從沙發上拿起一個亮黑包包，抽出二十塊錢。“不許偷偷買零食吃，待會兒回來我要數零錢的。”

能出去的機會不多，天馳內心早已激動到顫抖，對母親這次這么好說話雖然感到奇怪，卻也不當回事，高高興興地揮手示意余小施出門。

落日時分，天邊染了一大片橙紅色，余暉灑在凹凸不平的鵝卵石小道上，灑在兩個瘦小的身影上，周圍郁郁蔥蔥、被修剪得整整齊齊的綠植也被鍍了一層金貴的顏色。

“我剛剛叫你幫我換臺，你怎么不理我啊？”馮天馳突然問道，語氣里只有不解。

“你說得太小聲了！”語速太快，聽不清語氣，天馳只能大致聽出是這個意思。

“你叫余小失？失望的失？”他忽然又問。

“不是，是思舍的思。”不利索的普通話叫她倍加緊張，腦袋能只想出這個詞來，雖然覺得一點都不好。

少年倒是聽懂了，并不想嘲笑她，莫名有一種嘲笑她，自己就是最大惡極的感覺。

“好奇怪的名字啊！”他感嘆道，“不過，和我的名字倒是挺配，最后一個字長得很像，我的‘馳’是馳名中外的‘馳’。”

余小施沒搭話，心里正為自己知曉這個成語而暗自得意。

進到一家超市，拿了鹽，準備結賬時，馮天馳停在大冰柜前，回頭問道：“你帶錢了嗎？”

余小施掏出口袋里出門報名前奶奶塞給她的五塊錢，遞給他。

他禮貌地說了句“謝謝”，然后接過那團皺皺巴巴的錢，伸手拿了兩根雪糕。

“嘿，天馳，你怎么在這兒啊？”迎面走來一個瘦削的男孩，穿著淺色T恤，有著曬黑的皮膚，一雙杏眼很大，很亮。

“周帆！謝天謝地，還是遇見你了。”

“怎么，難不成你一直巴望著遇見我？”周帆瞅見后面正盯著他倆看的余小施，搭著馮天馳的肩膀問道，“咦？她是誰啊？你的小女朋友？”

余小施紅了臉，既為他剛剛的那句話，也為他臉上的表情，她再遲頓也不會看不出來自己正被人輕視，同樣知道只是因為自己并不討喜的外表。

馮天馳像是忽地被人悶了一拳似的，敷衍回答：“親戚！”

他只是單純地不想把時間浪費在介紹兩人相互認識上，覺得沒那個必要。

“你家來親戚了！難怪你媽準許你出來。”

“是她媽媽勸的，不然，我非得在家悶死不可。”

“放心，等住了校你就自由了！”

“你想太多了，我媽給我辦的走讀！”馮天馳無奈地叫道。

“啊……早知道這樣，我也叫我爸給我辦走讀了。這下好了，我也沒自由了！”

“不說廢話了，你有沒有多余的錢，再借我一點。”

“哎——你上次借的還沒還呢！”

周帆嘴上抱怨著，手卻老老實實地從褲包里拿出十塊錢。

馮天馳生怕他反悔似的，迅速奪過好友手里的錢，笑道：“等我長大了再還你，到時候利息給你翻十倍。”

說罷，就跑到食品區，毫不猶豫拿了兩包楊梅和巧克力。因時間有限，就不打算和周帆繼續逛超市，買好東西就走了。

天漸漸暗了下來，天邊已是灰黑一片，鵝卵石小道旁亮起了路燈，潔凈的燈光下，余小施抿著冰涼的雪糕，聽馮天馳說著他經常把婷姨早上為他準備的牛奶和蘋果用來和同學換楊梅和雪糕吃的事。

余小施難以理解，明明蘋果和牛奶更珍貴才對。

“我覺得我媽絕對是全天下最恐怖的人……”他丟兩顆楊梅到嘴里，邊嚼邊說，“看到我家電視旁的竹條子沒，那是她專門打我用的。你說誰家媽媽會像她那樣。我哪次考試不是第一，就得被她打，吃點小零食也要被打……這次考試，我考了二百九十七分，她都嫌不夠，非覺得我那三分不應該丟，連著講了我好多天。再這樣下去，我覺得我遲早有一天要被她逼瘋！你說是吧？”

余小施只是笑笑，心想：他應該好久沒說話了吧！

“對了，”馮天馳忽然鄭重其事地對她說，“你別和她打小報告啊，也不要讓她知道我們買零食吃了，不然，我會被她打死的！”

她點了下頭，后問道：“你爸爸呢？”

“他……我十歲的時候就沒有爸爸了。我們得吃快點了，回去晚了，我媽該要懷疑了。”

他把剩下的楊梅全塞進嘴里，余小施像受了驚似的也跟著狼吞虎咽起來，甜滑冰涼的雪糕，從口中一直涼到胃里。

吃完雪糕，她小心翼翼地把楊梅和巧克力放進口袋里，馮天馳瞟了一眼，說：“你藏好了，別讓我媽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