迄今為止,白燁的人生可以分成兩部分,二十歲之前的無憂無慮應有盡有,和二十歲之后。他的父母是在大學里認識的,母親比父親低兩屆,是那個時代少有的大學生,結婚后互敬互愛,很快有了愛的結晶——白燁。父母為他這個家中的獨子提供了能力范圍內可提供全部的愛和保護。好在這樣一個和諧溫馨的環境之中成長的白燁,也算不負父母的期待,長成了大家心中的那種“別人家的孩子”。人緣好,學業拔尖,運動神經優異。他在中學時代迷上了流行樂,是周杰倫的鐵桿粉絲。偶像的力量點燃了他心中的歌手夢,高中時代的白燁最大的愿望是當一個創作型歌手,像他的偶像周杰倫那樣。而他的父母從來都不遺余力地支持他的夢想,鼓勵他學樂器,即使在高中大家都沒命補習的時候依然勻出時間練琴。于是,在白燁輕易考上J市最好的大學后,一入學就立刻加入了吉他社團,幾個志同道合的朋友組建了個樂隊,白燁擔任主唱兼吉他手,參加過幾次演出之后因其高大俊朗的外表和撥弄吉他時略帶憂郁迷離的神情而小有名氣。大一課業不多,樂隊成員們有大把時間用來排練,創作,做揚名內外的青春夢。
白燁從小幾乎沒遇到過像樣的挫折,自然覺得未來也如此。他和他樂隊的朋友們大膽地設想如何一步步從學校的舞臺走出去,走向全國直到邁向全世界。那時候的白燁,單純到以為伸手可摘星,俯身能撈月,他忙著向整個宇宙展示自己,從未想過即將降臨的“變故”會將他對未來的一切假設碾壓得粉碎。
在大一上學期即將結束時,他接到母親的電話,她倉皇失措地說他父親失蹤超過了兩天,她需要他馬上回家。
白燁的父親白國培從大學畢業后就進入了國家地質局成為了一名勘測工程師,常年出差。大概是聚少離多的原因,父親在家時,家庭氛圍十分融洽。白燁記事起就沒見過父母之間吵架,父親對母親的愛護幾乎和他對自己的愛一樣多。因此,父親突然的失蹤絕不可能是離家出走,可單位也并未派他出差。那么父親究竟去了哪里?還是說遭受了什么意外?
父親白國培失蹤之后,母親張春暉想方設法為了找尋他心力交瘁,她做過各種設想也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然而即使她想盡了辦法,父親依然生不見人死不見尸。眼見原本注重保養的母親在短短兩個月時間憔悴得像是老了二十歲,白燁卻束手無策。他陪著母親張春暉在小姨家過了第一個沒有父親在的春節,窗外鞭炮聲響起,電視里極盡所能地渲染著闔家團圓的氣氛,這時候白燁忽然意識到自己作為獨子在享受父母全部的愛與呵護的同時,更多的是要肩負起承擔這個家庭的責任。自己去找吧,只要自己足夠努力足夠強大,一定可以找到父親。白燁不知從哪里萌生出這個想法,他告訴母親自己的計劃,母親含淚應允,他們誰也沒再提過白燁之前的歌手夢。
于是白燁從原本的大學退學,重新參加高考順利考入公安大學,以第一名的成績畢業,成為了一名刑警。
然而母親張春暉卻未能親眼看到這些,在白燁大三時,她失足頭部著地,造成腦損傷持續昏迷,也就是俗稱的植物人。雖然醫生說她能醒過來的幾率微乎其微,但白燁無論如何也要讓媽媽活下去。然而他二十出頭,哪有面對這種情況的經驗,只得求助小姨:“即使是植物人我也有媽媽可以叫啊。”他聲淚俱下,小姨和他好一陣抱頭痛哭,悲痛地答應這個善良而可憐的孩子的請求。好在保險能覆蓋一部分醫療費用,而白燁也很快畢業有了工資,再加上小姨賣掉白燁外公外婆留下的祖屋,經濟方面問題總算得到解決,其余的就是要花時間照料。
就這樣,一過就是十幾年,白燁和孫茜已長大成人,小姨張春喜逐漸老去,而張春暉依舊昏迷不醒,白國培也依然音訊全無。
白燁每次到醫院見母親時,都會補償性地叫很多次“媽媽”,說一說自己的近況,主要是最近的“豐功偉績”,想象母親會像小時候那樣,無論自己有什么小進步,都會不遺余力地夸獎自己。
“媽,你都不知道你兒子多厲害,一眼我就看出那幾個小子有問題,他們還在那大搖大擺想蒙混過關,我和幾個兄弟們趁他們剛得手,嘩,一擁而上,一網打盡!”
“媽,我剛去教訓那騙茜茜的小子,他以后肯定見了茜茜都繞道走。你說茜茜這丫頭看人也忒不準了,那種吃軟飯的小白臉……哎算了算了,不說她。”
“媽,我最近休息得不錯,吃得很好,也經常鍛煉,就在小震那小區,嘿,他還特地在家給我備了吃的,估計再過段時間就能給我勻間房出來,那我就把咱家租出去,租金用來多找個護工,讓小姨能輕松點。我看她最近好像腿腳沒那么利索,得給她買點什么保健品吃吃。”
“媽媽,我還在找爸爸,您放心,這事兒我一直記得,不會忘。無論如何我會找到他的,到時我第一時間通知媽媽。您也別著急,就安心等著,啊。”
白燁專注地長時間地看著母親的臉,他想象了無數次她睫毛動了動,然后費力睜開雙眼看著他,或者是在他握著她的手時,她的某根手指動了動,然后接著握緊他的手。
然而沒有,一次也沒有。
“媽媽,我走了,我會再來看你的。”白燁幫母親把被子蓋好,離開醫院。
他回到自己的家,這里的一切幾乎都還是十二年前的樣子。主臥一直空著,他依然住在自己的小房間,這些年要不是小姨和表妹時常來他這幫忙新添置點東西,別說家具家電了,就連床單被套他用的還是學生時代的那幾套。
老實說,他并不知道堅持下去能獲得什么,但他很清楚如果不這么堅持,自己將一無所有。
他洗了個長長的熱水澡之后,裹著被子在單人床上沉沉睡去。
生活就這樣日復一日的繼續,白燁已經積累了足夠的辦案經驗和心理素質來面對或許永遠也找不到父親這個事實。但每周看警情庫已經成了他的習慣,無主的尸體或者意外死亡的案件他都會特別留心。一有新的偵查技術他都盡快去了解,無論是為了找父親而做出的種種努力也好,或者是這種不達目的鍥而不舍的精神也罷,這些無疑都為他辦案提供了更好的條件但在警局,他從未和任何人說過他的私事,私底下,大家都以為他只是一個對失蹤案件特別感興趣的工作狂而已。
又是一個一無所獲的上午,白燁看完警情庫,面對著內心早已麻木的失落感,想找點什么分散一下注意力。
“頭,有消息了。”藺小帥神秘兮兮地拍了拍白燁的肩膀。
白燁雖然不明就里,但也跟著小帥走出值班室。
“您上次不是讓我盯著點兒謝永健,一有情況就向您報告嗎,我就和我幾個派出所的同學打了招呼,剛我有個當片警的同學告訴我,說有兩人街頭斗毆被群眾打110出警給逮了,其中一個人就是謝永健。咱要不要去看看?”
“走。”
白燁和小帥一起上車,開往派出所。
他們到派出所時,謝永健他們正在被分開錄筆供。通過一番了解,白燁得知跟謝永健打架的那個年輕男子叫朱林波,一直沒什么正經工作,之前因為強奸罪被判了幾年,去年才放出來。這次和謝永健起爭執,據說是因為感情糾紛,朱林波一直叫嚷著讓謝永健不要再去騷擾他女朋友。
白燁和藺小帥覺得奇怪,這謝永健前女友死亡也就是前兩個星期的事兒,這尸骨未寒的,怎么就忽然騷擾起別人女朋友來了?白燁特地看了眼朱林波,就是一街頭混混,一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模樣,像是習慣大聲說話壯膽似的,每說一句話都像是在嘶吼。他和謝永健打架很明顯沒占到什么便宜,被揍得鼻青臉腫,再反觀謝永健,除了襯衣扣子被抓掉幾顆,兩個拳頭都有些紅腫之外,看上去氣定神閑,像是坐在那等人,哪里像個剛剛因為打架而被抓到派出所的人。
“據說這家伙從小練拳擊,很能打。”藺小帥的片警同學說。
這倒有點出乎白燁的預料之外了,看上去楞得像根木頭的謝永健竟是個拳擊高手?“現在怎么說?”他問。
“就是小打小鬧,如果他們愿意私下和解,我們也不想多費事兒。朱林波肯定是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畢竟有案底,現在主要看謝永健的態度了。謝永健一張白紙,而且目擊者和監控都能表明是朱林波主動挑事兒,如果謝永健不依不饒非揪著他不放,那朱林波估計又得進去。”
他們正聊著,謝永健從另一間談話室被帶出來,正好和白燁打了個照面。
白燁還琢磨著怎么糊弄過去呢,結果謝永健和從沒見過他似的,一言不發地就走了過去。
過了一會兒,片警同學接到電話:“誒,謝永健這小子還挺豁達,說是和解了。”
“朱林波檔案我能看看么?”藺小帥問。
對方從電腦里調出朱林波的檔案,藺小帥接過來和白燁一起看。檔案記錄著他九年前因犯強奸罪被判入獄十年,因表現良好提前兩年假釋出獄。
他們繼續看詳細檔案,發現這個叫朱林波的混混當年的強奸對象是個不滿十八歲的高中生,名叫——文靜。再一看筆錄,朱林波口口聲聲說讓謝永健不要招惹的女朋友是市立醫院的實習醫生,叫——吳英楠。
白燁和藺小帥啞然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