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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吹笛聲長入薄霧

  • 落星在眸
  • 微漫天
  • 3192字
  • 2020-05-14 18:43:37

縱然下城遍地焦土、死傷殆盡,龍在野并不在意,以宮藏之萬顆靈心,引入幽暗巨手,煉化成邪光一束,自腳下竄起,瞬間而入中城。

他向來是踩著別人的尸骨前進的。

自兩千年前,龍在野被世人拋棄,悲憤自刎,而魂歸幽冥,他就是踩著自己的尸骨,再踩著無數人的尸骨,來成就自己如今的境界的。

中城也已荒蕪,遍地煙燼,似是被烈火灼燒過一般,想必不久前這里也經歷過一場浩劫。“想不到她已經離開了中城。”龍在野暗忖道。

目之所及,萬里無云,杳無蹤跡。

耳之所聽,風聲細膩,泉水叮咚。

魂之所感,發覺一戰盔之下,有小人在種花種草。

他邪魅一笑,縱身而往。

龍在野以小人族全部性命相要挾,迫使霍莉化身成龍,渡他入玄門。

**

霧失樓臺,月迷津渡。

滄楉執劍立于橋頭,但聽得,吹笛聲長入薄霧,疏鐘已應晚來風,堪稱空靈浩茫之至。她不由思索著,相較于下城的萬家燈火和中城的天光明媚,不如說上城是一座迷霧之城。

橋名叫覓渡,作白玉聯拱,柱頭雕鸞飾鳳,浮于濛濛水霧中,不見末端。橋上未有行人,行卻半個時辰,才在橋尾遇一黃衫少女、在握石打著水漂。

少女身姿優雅,技藝嫻熟,一石斜拋出去,只聽得一陣清脆的嘩啦聲,石子已漂去了霧靄深處;滄楉以前在風凌渡口也經常玩打水漂,在怒云上也曾和長崆用碟子打過云漂,卻從來沒有飛出像黃衫少女那樣多的點數。

滄楉正欲駐足觀望,黃衫少女已直起纖腰,回過頭來道:“你想玩水漂?”

滄楉搖了搖頭:“不了。”

少女從袖口中掏出一枚石子,一邊矯捷蹲下身去,一邊語氣凝靜地道:“每個來失樂城的人都不開心,要不為情所困,要不為生活所累,而要想在這座城池里無憂無慮生活下去,每個人一進城,都得把他們的心交出來。這是他們入失樂城的投名狀。”石子驟然從纖纖玉手中飛出,揚起陣陣嘩啦之聲,她回眸一望,幽幽地道,“但是,你的心,還在你的身上。”

滄楉微微退了半步,將劍緊緊一握,似是要做好迎戰的準備。黃衫少女能從下城穿行至此,絕非什么等閑之輩,滄楉不得不謹慎提防。她并不說話,只緊緊地盯著那明慧少女。

少女淡淡一笑,脆聲安慰道:“你不必如驚弓之鳥,我對你并無惡意,只是有些好奇而已。”

滄楉問道:“你為何獨自在橋上徘徊?”

少女雙手突然僵在空中,眉眼一垂,正色道:“我分明在打水漂,何時在橋上徘徊過?”

“其一,橋上有很多淺而雜亂的腳印,且固定在一小片范圍里,這不會是某個路過之人所留下的。其二,你的鬢發被水霧帶濕向耳后斜飛,這是風吹過的痕跡,橋上有風,而這里被橋柱擋住,沒有風。其三,你袖口中的每粒石子都有一個小口袋裝著,而現在有三個口袋是空的,也就是說在我看到你之前,你才開始在這里打水漂。你手里捏著的正是第三粒石子。”

少女將石子奮力拋出,凝聲道:“姑娘真是耳聰目明,慧穎無雙,觀人察物巨細無遺,但是僅憑這些,你是走不出這巍巍上城的。”

滄楉拱手道:“還請明示。”

“你去城里找一個賣《玄黃》賣的最好的人,他會告訴你答案的。”

《玄黃》作為萬卷心經提綱挈領的首作,非但傳世版本極少,且都被歷代修靈者視為至寶,這上城怎會有人愿意把心經印刷成堆賣給外人的?莫非他自編自話賣的是盜版?

奇怪歸奇怪,但存在即有它的合理,要想窺探其中的淵藪,還得進城才知。滄楉轉身走了幾步,突然想起些什么,回過身道:“天色將晚,你不打算回城嗎?”

少女搖了搖頭,臉上帶著堅韌而凄涼的微笑:“不了,你有你的歸宿,我有我的戰場。”

她捏起石子拋向水面,于月霧深處掀起無窮的涌浪。

滄楉蹙了蹙眉,覺得不宜耽擱時間,遂繼續往前頭走去。

覓渡橋已成霧里闌珊。

是夜,霧失城外,覓渡橋頭,一黃衫女子手持兩柄短刃,掀起千層浪,獨拒龍在野;與其纏斗半個時辰,遍體傷痕,拒不后退。龍在野手執霹靂將女子的胸膛貫穿。她拔下發簪,青絲亂舞,轟然倒地;她臉上寡淡的笑意漸漸渙散,輕嘆一聲道:

“不聚星了……”

短刃插入白石,鮮血染紅了斷橋。

她恍惚聽見,城里傳來了夜鶯宛如天籟的啼聲。

彼時距她和滄楉分別,不過短短兩個時辰。

**

摸著花徑行了片刻,滄楉抬眼望去,隱約在霧靄中看到了一座城池縹緲的輪廓,如山水畫里的墨線,由濃轉淡的寥寥數筆,瀟灑飄逸、盡顯寫意。此間天地留白太多,唯有城門口那些細微的斑斕,和她自己靈動的身影,能為這畫中天地增添些精妙的筆觸。

而城池里并非一張白紙,可任由外來者隨意潑墨,他們更像是一個荒涼的墨點,順其意境,暈染其中,但是否能落筆生花自成景致,還是會被更深的墨色掩去,則要看他們自身的造化。

滄楉抵至城門下,有數人正在排隊進城。

城門前置一檀木條桌,由四個帶甲兵士嚴加看護。桌上立一胭脂玉,入城者需以靈犀一指觸向胭脂玉,玉石若散發光芒,則被許可進城,若玉石毫無反應,則會被強制遣返。機會只有一次,錯過不再擁有。

眼下有一老嫗正伸手壓向胭脂玉,在眾人的搖頭嘆息之下,她心情焦灼等候了半晌,玉石并無反應,她意欲貼手再試一次,立馬被士兵們喝退。

“大膽,竟敢褻瀆城主的圣意,還不趕緊滾!”

兩個士兵踢踏而來,滿臉威怒,架起老嫗就往地上扔去。老嫗并不覺得疼,坐起身來,哭喊著道:“我年輕時也是天生麗質,貌美如花,想娶我的人從千帆彼岸排到了昆侖山下,我現在是年紀大了,樣貌也變了,你們就欺負我這個孤寡老人。”

只是她的悲憤,無人去在意。

她眼神中露出的絕望,似是要反噬她的身體。

原來進城是要看顏值的,胭脂即顏值,顏值即正義。胭脂玉認同的相貌分為四等,隨光芒強度而定:一為至尊神顏,二為絕世仙顏,三為無雙晬顏,四為不老駐顏。而不認同的相貌一概編入庸顏,與丑陋等同,是不允許進入城里的。故而上城來往的都是俊男美女,青春韶顏,一眼看去賞心悅目。

滄楉霎時明白老嫗為何會被拒之門外了。這都是什么怪誕的規矩?他們怎么能如此漠視別人的生命?

不知所措的年紀,什么都不盡如人意。滄楉決定幫老嫗一把。

她腦海中有無盡靈感,可衍生無限生機。

**

回過神去看,老嫗已爬起身來,失魂落魄神神叨叨地往回走去,在霧靄中留下一道行將崩塌的孤影;雖然辨不清她咕噥些什么,但滄楉知道,若自己不去幫她,她遲早會餓死在這荒郊野外。

滄楉摘下木簪,纖指一繞、御其飛向老嫗的頭頂,瞬間取代了她的簪子。這支木簪陪伴滄楉多年,早已吸聚了很多靈感,再置于老嫗的頭上,便可將其蘊藏的靈感源源不斷灌入她的腦海,繁衍她體內的生機。只需數個時辰,老嫗就能發現自己又恢復年輕時的容光了。

只是老嫗并沒有等到那個時候。她凝佇在河邊,望著自己曾走過的路,心如死灰。片刻過后,她攬起裙子,一把扯去發簪,縱身跳進了水中。在這萬象天工中尋尋覓覓兜兜轉轉,備受痛苦和煎熬,她已經不想再走下去了。

“這個世界對我們弱者充滿敵意,我已經活不起了。

再見,青春。”

她再也不用為了活著而對誰都卑躬屈膝乞尾搖憐了。

可是誰活著,不像是一場煉獄?

其他人憑借年輕有顏紛紛順利入城,皎月在淡霧中流轉,是時候輪到滄楉登場了。原本神色冷峻的士兵們瞥眼看到她,瞬間驚為天人,目光也隨之柔和起來,臉上蕩漾起了久違的羞澀笑容。

“姑娘,快貼手試試!”

士兵們簇擁而前,早已壓抑不住內心的激動,急于想知道胭脂玉會給她的容顏作出怎樣的認同,能否打破以前的記錄。

滄楉凝神而立,于桌前從容探出玉手,尚未觸到胭脂玉,它已抖動著發出了光芒,士兵們目瞪口呆;待那靈犀一指碰到玉石,它散發的光芒驟然強烈起來,令人不敢睜眼相視;頃刻后,但聽得轟隆一聲脆響,胭脂玉炸裂、而碎成一堆瓦礫。

顏值爆表了?我的天哪,是至尊神顏!

滄楉匆匆退了數步,凝眉看著桌子上的那堆碎石,竟有些悵然若失。

不知道昆侖山上那人見了會作何感想。也不知道他對自己可曾有半點動心。更不知道此去山巔,該以何種身份站在他的面前。

士兵們愣了半晌,才緩過神來,支吾著道:“姑娘,快請進。”

“我們也是頭一次看見這種盛況,能見此神顏,真是三生有幸啊。”

耳后的聲音漸已不聞,滄楉踏著朦朧月色,執劍進入上城。

滿地燈影流轉,滿耳槳聲縹緲。

漫天煙花璀璨。

這是燈影槳聲里的霧月之城。

用醉生夢死纏綿喧囂來形容眼前的盛景都有些差強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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