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往回走的時候，故意慢吞吞的，等著縣令大人召回。

在我想來，就算是準備的方策一竅不通，總歸有些補益，這種時候，縣令大人應該安排人將我叫回去詢問一番才對。

可是一直等到我慢慢踱回了家，連半路喊我一聲的人都沒有，可能是隨手揉成一團給扔了吧。

一直等到吃午飯的時候，日頭開始偏斜，還是了無音訊。

我有些無精打采地數著米湯里的米粒，看著明顯寡淡的飯食，心里想著還有沒有其他辦法讓縣令收回祭獻少女的方法。父母親也不顧不上管，各自忙別的事了。

“這里可是劉宣小官人的家？”門外傳來敲門聲。

我趕忙將飯湯灌進肚里，推開碗邁向院子里。

父親已經將幾位皂班差役迎了進來，站在院子里向官差陪著笑：“正是小人家里，有勞公差，可是找小兒有事兒?！?

母親急忙沖了出來，將我擋在門口道：“幾位差爺，犬子去拜訪同窗了，晚些可能回來?！?

幾位皂班差役不禁有些哭笑不得，感覺自己成了無事不登宅的夜貓子，晦氣的緊。帶頭的應聲道：“官人莫驚，方才縣尊大人正和元長先生談事兒，聊到小官人，元長大人甚是稱贊。這不縣尊大人差我等過來請小官人前去面見幾位老爺。”

父母聽了心寬了不少，忙著向公差作揖，要請到屋里喝茶。卻被幾位公差婉拒了，說不敢耽誤縣尊大人的差使。

一團和氣中，我跟在公差們的身后向縣衙的方向趕去。

過了巷口，我搶走幾步，趕上前來，對著幾位皂班公差深深一揖：“方才多謝幾位差爺的回護?！?

“哈哈，不敢當?！睘槭椎牟钜郾荛_道：“縣尊大人對小官人贊不絕口，我等也是佩服的緊。”

眾人大跨步奔向縣衙，直奔內堂處，一路上交換了姓名字號，互相吹捧了幾句。

等我跨進宅門的時候，里面正談論的熱火朝天。

“草民見過老父母，學生見過先生，見過幾位官人?！蔽覐澲灰蛔鲋鴪F揖，禮數上不敢有缺。

寒暄幾句，我在最末尾做了下來，屁股沾著一點兒不敢坐實了，說實話，第一次在這么多大佬面前露臉，還是緊張的僵硬不已。原來縣尊并沒有把簽紙扔掉，而是以為元長先生自持身份，用學生的名義獻策。等誤會解開，已經是中午了，只是事態緊急，方才匆匆將我找來。

“束脩還沒給呢，就打著學生旗號做事，回頭讓你父親給你屁股打開花。”元長先生一臉笑意道。語氣惡狠狠，只是臉上欣賞的意味太過于明顯了。

我只能傻笑，可不敢跟先生玩弄口舌，裝傻總是萬無一失的回應。

“夷鬼東來，城里百姓豪族都紛紛張貼各種符咒，城里的和尚道士和幾個西來番僧的法事都沒停過。你敢攔路獻策確實勇敢，不過要是和那幾個閑人一樣獻策，給百姓們臉上和城門城墻上畫驅鬼符，我非安排人揍你一頓不可?！笨h尊這兩天估計接到不少奇葩獻策，還在氣頭上。

“圣人都不認的東西，我等還拿來顯擺，這不是自己丟丑嘛，也對不住先生的教誨?！蔽屹r笑著說，順便拍拍先生馬屁。

“言歸正傳吧！”縣尊擺了擺手：“退夷十策確實有幾條非常不錯，還有些門道，剩下的也都說一下，正好大使在此，可以詳做參謀?！?

“是，縣尊大人，草民拋轉引玉了?！蔽艺酒饋碜髁艘粋€團揖。

“夷鬼一事，草民也是這幾天才聽說的，因為沒有直接消息，所思所得都是管中窺豹，不敢作為補益，只是希望略有些許用處?！蔽彝h尊和先生，開始總結那晚上所想之事。

“夷鬼事之前曾經有些許預兆。跟隨先生讀書這幾年，也聽過讀過不少這方面的記錄?！蔽乙贿呎f著一邊望向元長先生。

只見元長先生揉了揉太陽穴，略有疑惑說道：“可是東夷補錄？”

“正是，前兩年從先生那兒借的書里面正好有這本，有些條目還是略微記得一些。東夷在東海深處，其民身材矮小，面色黝黑，喜歡往身上涂抹一些顏料。而當地居民作戰的時候喜歡身后多插旗幟。另外，言語不通，說話呼喊如同鬼魅夜梟。”

做在右側的令使眼睛一亮：“這倒是和夷鬼的形象符合了。”令使的口音雖然不通，但還是基本能夠聽懂的。

縣尊沉吟一下接著說道：“夷鬼形象雖然像，可是這陣勢完全不同。東夷補錄這些奇聞怪談幼時求學倒也讀過，海外夷人茹毛飲血，刀耕火種，發生交戰用的都是一些樹枝石塊，如何和這些噴火吐煙的一樣呢。”

“大人所言甚是，東夷補錄畢竟是雜書怪談一類，說法可能有些夸大偏頗。但是還有一本正式堪輿書籍《四方志》，里面也有描述。”我想了一下，還是不要說得太滿。

“四方志里有東夷嗎？”先生是飽學之士，經義書詩已經如同日常飲食，隨口道來。

“四方志里沒有東夷二字，但是有東倭的記述。東倭也是在東海深處，身形言語同東夷的描述極為類似。而且其地多火山、地震。同時東倭也同我朝有些聯系，前些年不還有倭使來要同我朝建立兄弟邦交嘛。”我試著回憶了一下書籍，發現只記得大概，詳細文字都記不清了。

“哈哈，當時倭使可是被直接拖出大殿，扔到德勝門外去了?！笨h尊大人都市忍不住一笑。

“正是，這兩天聽有傳聞，夷鬼上岸后肆虐魯地之后直奔都城而去，應該也有些許關系?！蔽彝蛄钍骨笞C。

“按此來說，倒也有些道理?！绷钍孤f道，話語中猶疑仍存，只是開始略微相信了。

“至于夷鬼攻城略地時候，白日降雷，煙火飛騰的事。大人、先生不知道是否還記得先帝時候的戴學士案？”我腦袋中隱約記得此事，確實連名字都忘卻了，有點兒未老先衰的感覺。

“戴奉堯？因為奇巧淫技倍牽累的蜀地太守？”縣尊對于官場知識甚是了解。

“正是，戴學士在川蜀任太守的時候，自制藥劑名為火藥，碰之即爆，聲若洪雷；又做鐵炮，激發時地動天搖，十層鐵甲一擊而穿。后來自恃其功，將兩者獻給先帝，因有傷天和被夷三祖。”我想了想還是把這個說了出來。

“雖然可惜戴大人任上評級一直未中上，確實可惜，過于重視器術，不重大道，也是難以保身。不過這和夷鬼有何聯系？”縣尊大人仍是有些不解。

“鐵炮用的是鐵，火藥配方據說只有硫磺、硝粉和碳粉三樣。而東夷處多火山，火山處多有硫磺及鐵。如果東夷中有人做出火藥及鐵器來，鐵炮就不是問題了。而且就算還沒有做出鐵炮，只是將火藥塞進竹筒之中，激發后也是聲若雷霆。傳聞中夷鬼進攻的時候晴日降雷，煙火齊放，和戴學士案非常接近了。”我把最后的猜測說了出來。

“身形樣貌、行為動機和所用武器都符合上了，應該八九不離十了?！毕壬c了點頭。

“分析的不錯，有心了?！笨h尊大人眉頭中的愁色散去了大半。

“都是先生教導，草民不敢居功。”我趕緊拱了拱手。

“知道了夷鬼是怎么回事，接下來就是如何應對了?！蔽医又f道：“草民的退夷十策就是根據這些猜測來的?！?

“如此來說，退夷十策確實有些道理。”縣尊說道：“堅壁清野、毀井塞泉、編練民壯這些都已經安排在做了，其他的簡單說一說如何思考的?！?

“是，大人。首先毀棄道路，挖溝絕地來阻擋夷鬼的快速前進，如果猜的沒錯，夷鬼可能攜帶鐵炮或者其他器具，運輸不便，可以減慢其行動或者使其丟棄大型武器?！?

“第二編練民壯，習練夜襲雨中作戰，因為火藥煙火怕雨水潮濕，夜雨時候方可略微減少差距。”

“第三編民齊戶，分批西遷，減少守城糧食耗損，保存老弱婦孺，延長夷鬼的補給路線。”

“第四，遷入富戶豪族，禁止民眾私自遷徙，增加守土之志?！痹谧亩际谴髴簦臀乙粋€草民，還是不敢細說。

“第五，周連附近州縣，相互扶持，以成掎角之勢?！?

“第六，選取勇敢之士，輕裝便服，走山林野路，探查敵勢，伺機毀其軍備糧草乃至東渡而來的船只?！?

“第六，宣揚我朝某次大捷，宣揚夷鬼真實身份，宣揚針對夷鬼的策略方式，做到夷鬼所到之處，處處受阻?！?

“第七，城門嚴加看守篩查，城內取消各種禁令，以安民心。”

“第八，清理城內存糧，制定戰時制度，按照時價收購大戶余糧。有抗拒私藏的按通倭論罪，官府錢糧不夠時以衙門明細做延時借債?！?

“剩下的就是堅壁清野和毀井塞泉了?！蔽铱偨Y了一下。

“說的不盡不實，簡直有辱斯文，直接說大戶出錢出糧，違令嚴罰不就行了。”縣尊有些氣鼓鼓說道。

“大人恕罪，小人確實沒有那個意思，而且我縣雖然是大縣，但是同其他州縣不同，我縣還算是安居之所，政令說明白了，相信也沒有幾個違抗的?！蔽亿s緊賠罪，這些大老爺們打個噴嚏就如同山洪爆發，堅決不能冒險。

可是縣尊抓著小辮子不放：“和其他州縣不同，有何不同?！?

我頓時一身冷汗冒了出來，感覺舌頭都有些發直了：“草民胡說的，口無遮攔，大人勿怪。”

縣尊臉色頓時一變，似乎對這些不盡不實的話要發怒了。

“有話照實說就行，老父母大人其實那種心胸狹窄之人，說錯了只當是做夢囈語了?！毕壬谂赃叴蛑鴪A場，又似是開著玩笑。

“學生不敢，剛才嘴禿嚕了?！蔽矣蟹N想自掛東南枝的怨念。

“說！”縣尊還是不耐煩了。

我瞅了瞅先生和周邊幾位大人，知道今天的好印象都沒了，話說道這份上都怪自己沒有把門的。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反正縣尊大人應該已經放棄給夷鬼貢獻美女的打算了。我心里默念一句：先生，對不住了。

“因為我縣文風不盛，多年沒出舉人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