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蘇城，華燈初上，運河邊，水汽蒸騰，把岸邊的花樹亭臺，都籠在其中，縹緲氤氳，如入幻鏡。

不知是哪位領(lǐng)導(dǎo)，派人在水岸邊裝了綠色的地?zé)簦A(yù)定的時間到了，光斜斜地射上來，給水汽披上了一層幽碧，配上那一河濁水，即便是酷暑天，也平添出一絲上窮碧落的蕭瑟。

一座涼亭折翅的鳥般蹲在河邊，荊風(fēng)鈴抱著膝，蜷縮在涼亭憑欄上，仿佛鳥失神的瞳。

荊風(fēng)鈴無力地趴在圍欄上，眼睛直愣愣地盯著奔流遠去的河水，隔一段時間，會下意識地瞥一下倒扣在長凳上的手機。

一坐，就是兩個多小時。

亭子里的時間似乎停滯不前了，連燈光下的影子都是凝固的，只是片刻的寧靜無力遮蔽過去，更無法阻擋未來。

而且，寧靜總會被打破的。

岸邊有幾座太湖石堆砌的假山，瘦皺透漏，鄰河而立，背依芭蕉，下植菖蒲，配上涼風(fēng)殘月，風(fēng)雅異常。

只是真水假山，美則美矣，到底格局局促。古城新建，這樣的小景有許多，城如其景，螺螄殼里做道場，看著美輪美奐，到底沒經(jīng)過時間和世事的洗煉，總欠缺些人間煙火氣，透著不真實。

有位老人坐在假山下的石墩上，搖著手里的蒲扇，皺著眉，久久打量涼亭里的荊風(fēng)鈴。然后，他起身又坐下，似乎猶疑著什么，最后還是起身向涼亭走去。老爺子微胖，略有些稀疏的白發(fā)整齊地梳了個背頭，腮上頜下銀須點點，看著就像從肯德基招牌上走下來遛彎的山德士老爺爺。

老人走入涼亭，在石凳坐定，用力搖了幾下蒲扇，又輕咳幾聲，見荊風(fēng)鈴全無反應(yīng)，于是溫聲沖著她說：“姑娘，別怪我多事......你是不是碰上什么不順心的事了？”

荊風(fēng)鈴仍舊抱膝呆呆坐著，根本沒意識到?jīng)鐾だ锒嗔艘粋€人。老人只好提高聲音，再叫了一聲：“姑娘！”

荊風(fēng)鈴如受驚的幼獸般猛地一顫，轉(zhuǎn)頭看見老人，下意識地捂住胸口，驚呼道：“你是誰？你要干什么？”

老人忙起身，往后退了兩步，道：“姑娘別怕，我不是壞人，我姓紐，紐扣的紐，退休前是中學(xué)校長。家就住河對岸那個小區(qū)。”見荊風(fēng)鈴仍下意識的后仰，老人又退了兩步，坐到與荊風(fēng)鈴隔了一張石桌的圓凳上，搖了兩下蒲扇，用盡量平緩的語氣道：“我每天這個時候，都會到河邊散步。這三天，發(fā)現(xiàn)你都一個人坐在這發(fā)呆，怕你做什么傻事，就過來看看。”

荊風(fēng)鈴似乎還沒有從剛才的驚嚇中緩回來，眼神依舊直愣愣的，配上她清麗卻蒼白的臉，看著讓人心疼。雖然在遠處打量了荊風(fēng)鈴許久，可近距離直面那夏花一般的面容，老人還是被驚艷到了，以至于忘了事先打好的腹稿。他頓了一下，定了定神，左右一打量，見亭外有一排樂師銅像，有捧著琵琶的樂女，拿著二胡的老人和舉著響板的幼童，只是那老人手里的胡琴連同一只手，不知被哪個缺德的家伙掰斷拿走了。老人畢竟是做過校長，心思一動，就有了注意。他指著外面殘破的樂師銅像：“姑娘你看那銅像，二胡被偷了，連帶一只手也沒了，可還直挺挺地立在那里。銅鑄的像都會有磨難，何況活生生的人呢......”

荊風(fēng)鈴失焦的雙眼，慢慢聚在老人身上，她歪著頭又聽了一會，從老爺子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的講述中，聽明白了他想表達的意思。她打起精神，禮貌地笑了笑，道：“老人家，謝謝您關(guān)心，不過，不是您想的那樣，我沒事，真的沒事，只是工作累了，到這里放空一下。”

老人見荊風(fēng)鈴有了反應(yīng)，暗暗松了一口氣，想再勸幾句，可看著荊風(fēng)鈴神魂半落青天外的樣子，知道現(xiàn)在說什么她也聽不進，只好不急不緩的搖著扇子，默默陪著荊風(fēng)鈴又坐了會。天完全暗了，路上行人漸稀，遠處呼嘯而過的警笛聲，讓夜色更顯得幽長。老人又勸道：“天這么晚了，該回家了，你再不回去，父母要著急了。”

“父母？”荊風(fēng)鈴又一詫，下意識地抓住凳上的手機，道：“我是一個人到蘇城工作的，父母......父母都在外地。”

“那你更要好好照顧自己，別讓父母擔(dān)心呀，快回去吧。

“我知道了，謝謝您，宿舍空調(diào)壞了，我想再乘會風(fēng)涼，阿爹，我真的沒事，就是有點累了，想找個地方一個人靜靜。”

老人聽懂了荊風(fēng)鈴的言外之意，又見她神色已經(jīng)平靜下來，不像當初那么悲苦驚恐，思維言語也得體自然，看著暫時不會去做傻事了，心略微地松了松。老人工作時與少男少女打交道多，他看出荊風(fēng)鈴是生人勿進的倔性子，再勸只會讓她逆反，也就沒再說什么，站起身，對荊風(fēng)鈴說：“那我先回去了，我每天都會到這遛彎，你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聊聊，說了未必有用，不過可以讓你心里舒服點。”

荊風(fēng)鈴臉上露出一道曖昧難明的笑容，也沒起身，揮揮手，道別了這個好心的老人。

時間又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