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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晚明

明朝的光輝

公元1600年,中國是當時世界上幅員最遼闊、制度最發達的統一政權。其疆域之廣,世界各國均難望其項背,當時俄國才開始形成統一的國家,奧斯曼帝國過度擴張于分散的疆域,印度分別由蒙古人及印度人統治,墨西哥、秘魯等古文明帝國則毀于疫疾肆虐與西班牙征服者。此時中國人口已逾一億二千萬,遠超過歐洲諸國人口的總和。

從京都到布拉格,從德里到巴黎,各國都城都不乏奢華的排場和莊嚴的儀式,卻無一擁有可與北京媲美的宮殿建筑。環以高垣厚墻的紫禁城中,金碧輝煌的琉璃屋瓦和鋪著大理石的雄偉庭院,象征了皇帝至高無上的權力。鱗次櫛比的宮殿和寶殿皆有雄偉的階梯與殿門,按幾何規則井然排列,與向南延伸出北京的道道拱門分毫不差地排開對齊,向所有朝拜者昭示著萬物之通聯都體現在了這位被中國人譽為“天子”的人身上。

歐洲各國、印度、日本、俄國以及奧斯曼帝國的統治者,此刻無不致力于建構有系統的官僚組織,以便擴張稅基,有效統治領土臣民,吸納農業和貿易資源。然而當時中國已經具備龐大的官僚體系,既受千年文化傳統所浸潤,也受律令所約束,至少在理論上,這套官僚架構連市井小民的日常生活問題也能處理。

一部分官僚組織位于北京城內,隸屬于皇帝之下,依國家事務性質被區分為“六部”:分掌財政、人事、禮儀祭祀、刑名律法、軍機要務以及公共工程。在北京城內還有一批遍覽群經的博學碩儒,襄贊皇帝奉行儀典,撰寫官方歷史,教育皇族子嗣。在戒備森嚴的深宮大院里,還有為數龐大的內廷人員服侍皇帝個人的需要:宮女與太監、帝王子嗣與照顧他們的嬤嬤、禁衛軍、御膳房,還有養馬、掃地和挑水的宮人。

明朝將地方行政組織劃分為十五個行省(即南、北直隸與十三個承宣布政使司),這是中國官僚機器另一個組成部分。大小官職各有所司,其最上層為“省”的三司,下設有“府”的知府及“縣”的知縣,并在各地設有軍站、急遞鋪、遞運所,以及定期向農民征稅的糧長。在京城之中與各省,各有一批名為“監察御史”的官吏,負責督察官員的品行。

中國大部分城鎮建筑不似文藝復興時期之后的歐洲以磚石所建。除了少數名剎寶塔之外,中國也沒有宏偉的基督教教堂或是伊斯蘭教清真寺高聳入云的尖塔。然而這種低伏的建筑形貌并不意味著財力或宗教信仰的闕如。在中國各地都有香火旺盛的佛寺與道觀,體察天地生生不息之力,還有祭拜祖先的祠堂與奉拜孔子的孔廟。孔子出生于公元前5世紀,是中國倫理體系的奠基者。伊斯蘭教清真寺零星分布在華東地區以及西北一帶,這些地方是中國回民聚落的區域。中國各地還有若干猶太教會堂,猶太人的后裔在此聚會做禮拜。由基督教衍生的“景教”(Nestorian)抵達中土已歷千年,此時還有少數信徒。中國的城市建筑與宗教中心不以氣象巍峨為務,并不代表中國人沒有民族尊榮感或對宗教抱持冷漠態度,它反映了一個政治事實:中國中央集權的程度甚于各國,宗教也受到皇權的有效節制,朝廷無法容許國有二主,也就不可能出現自主獨立的城市。

明朝自公元1368年起一統天下,于今觀之,明朝的太平盛世到了17世紀初就已結束,不過1600年前后的文化生活依然斐然耀眼,舉世難有其匹。假若我們臚列16世紀末歐洲的非凡之士,也可以輕易在同時期的中國找到足堪比擬的俊彥翹楚。論題材的豐富,中國沒有一位作家能與莎士比亞相比,但是在1590年代,湯顯祖正在寫作雋永慧黠的青年愛情故事,以及刻畫家族親情、社會沖突的戲曲,其內容之細膩、情節布局之復雜,足以與《仲夏夜之夢》或《羅密歐與朱麗葉》相媲美。像塞萬提斯的《堂吉訶德》已是西方文化里的經典,中國雖然沒有出現可與之相提并論的作品,不過在1590年代卻出現一部以宗教探尋、神怪冒險為題材的小說《西游記》,深受中國人喜愛。孫悟空是一只通靈的潑猴,幫助唐三藏遠赴天竺求取佛經,時至今日,《西游記》仍是民間文化的源泉。即使不做進一步的對比,同一時期中國的隨筆作家、思想家、自然主義詩人、山水畫家、宗教理論家、歷史學家、醫學家,也都創造了無數的傳世名作,有許多至今仍被視為人類文明的瑰寶。

在這些豐盛的文化遺產之中,或許要屬短篇故事作者、通俗小說家的作品最能彰顯明代中國社會的活力,因為這類故事小說往往表明新的讀者群在市鎮地區興起,民間的讀寫能力進一步提升,日常生活細節成為人們新的關注點。在一個由男性宰制的社會里,這些故事小說也說明識字的女性越來越多。中國女性讀寫能力不斷提升的深遠影響則在晚明學者的著述當中有所提及,這些學者認為教化女性能提振道德倫常,提升教子之方、持家之道,進而凈化社會風氣。其他學者則反駁道,女性太過獨立是有害的,社會和家庭綱常倫理隨時會被腐蝕。

另一部經典小說《金瓶梅》便處理了這些議題。這部小說以化名的方式于17世紀初刊刻印行。這部小說敘事細膩,性描寫露骨,作者通過描繪故事主角與五房妻妾之間的互動關系,提點出主人公的性格特質(主角的財產一部分得自經商,另外則得自與官府勾結),而他這五位妻妾迥異的個性各自代表不同的人性面向。《金瓶梅》可以當成寓言體的小說來解讀,也可以是警世教化,闡釋人性的貪婪自私如何摧毀那些原握有幸福良機的人。《金瓶梅》也有寫實的一面,勾勒出隱伏在富貴人家里的暗潮洶涌,這在其他作品中并不多見。

小說、繪畫、戲劇,再加上記錄宮廷生活與官僚運作的官方典籍,在在說明了晚明——對富庶人家來說——的光彩華麗。有錢人家住在熱鬧的商業城鎮,而非鄉下,豪門以父系傳承為基礎,形成盤根錯節的氏族或血緣組織。這些血緣組織坐擁龐大土地,所積累的財富足以興辦自己的學堂,在困頓的時候賑濟鄉民,以及修葺家庭成員祭祖的祠堂。豪宅大院外有高墻環繞,內則陳設藝術名匠的珍奇古玩,這些藝術名匠有時受雇于國家,不過通常是群聚在由行會控制的工坊。彰顯女性身姿的刺繡綢緞令富豪巨賈趨之若鶩,能給當時盛行的豪華宴席增輝添彩的幽雅青瓷和白瓷,亦甚受富人青睞。亮可鑒人的漆器、玉飾、細致的窗欞、精巧的象牙雕刻、景泰藍以及熠熠生輝的紫檀木家具,令這些富豪巨賈的宅邸滿室光華。鬼斧神工的木制或石制筆架、價格高昂的紙張、可磨出質佳色黑的墨汁的墨塊和硯臺,使得文人還未振筆揮毫,書桌就已被營造成了一個充滿儀式感和美感的世界。在晚明時期,一個繁富的品鑒制度也環繞藝術精品而出現,富豪新貴覓求品味高尚的藝術商人為他們裝點雅致的家居。毫不奇怪,這也滋生了贗品造假的地下系統,瞞騙不知情的人。

除了奢華的室內陳設之外,富貴人家的飲食也十分美味可口:蝦仁豆腐、菱角脆皮鴨、蜜餞、清茶、溫潤的果酒、新鮮的蔬果良品。杯盤之間,談文論藝,吟詩作對。飯飽之后,酒還未足,這時主人就會從藏品中拿出珍貴卷軸畫,賓客之中的騷人墨客,在酒過三巡、酒酣耳熱之際當眾揮毫潑墨,試圖再現古代名家的神韻。

社會與經濟品第中的上層是一個飽讀詩書的社會群體,在思想上靠一組典籍文字維系在一起,這些典籍早在孔子之前就已出現,可遠溯至公元前2世紀中國北方出現統一國家時的早期。教育對女性的裨益尚在學者間爭論不休,富家子弟從小就要接受嚴格的教育,六歲左右就要學習誦念古文。然后他們每天會被送到私塾或在自家先生的指導下讀書,背誦、解讀、鉆研古文,到了二三十歲或許能參加科舉考試,從地方上的鄉試一直到在北京舉行、據稱由皇帝親自監考的殿試,這些考試難度層級遞增,一旦登科及第,則可仕途通達,獲取豐厚的功名利祿。女性不準參加科舉考試,不過出身書香門第的女子往往能隨父母或兄長學習吟詩作樂,而青樓歌妓也大多通文墨,能解音律,對于讀過書的狎客而言,這樣的歌妓更具風情魅力。來自精英家庭的女性還可以挑選自己的閨塾師,和其他女性通信、賦詩、互相拜訪(通常是遠距離的),參加各式各樣的文化活動。中國在10世紀的宋代即已發展出活字印刷術,私人藏書蔚為風尚,哲學、詩歌、歷史、道德訓誡作品俯拾即是,不足為奇。

縱使部分衛道之士不齒,娛樂大眾的通俗作品在16世紀末的中國民間依舊十分盛行,達致一種豐富精妙的文化融合。城市居民玩賞著迥異于市井喧嘩的靜謐自然新風光,并在詮釋人世的藝術作品之中找到一種秩序感。這種怡然自得的情愫,在戲曲家湯顯祖于1598年的作品《牡丹亭》中表達得淋漓盡致。湯顯祖借著劇中學者兼太守的杜寶之口說出他心中的話。杜寶因地方政務順利推展而心喜:


山色好,

訟庭稀,

朝看飛鳥暮飛回,

印床花落簾垂地。


一旦卸下纏身的政務,忘卻案牘之勞形,自然世界純粹就只是令人心曠神怡的感知對象,而這種平和有序之感反過來又激起一種呼應天地萬物的美感:


紅杏深花,

菖蒲淺芽,

春時漸暖年華,

竹籬茅舍酒旗兒叉,

雨過炊煙一縷斜。湯顯祖著,白芝(Cyril Birch)譯,《牡丹亭》(The Peony Pavilion,Bloomington, Ind.: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 1980),14、32頁。


如此良辰好景,對許多人而言,也的確是一個光輝時代。只要國家的邊防平靖,只要政務能順利推動,只要農民辛勤耕耘,百工各盡其分,明朝的太平盛世或許便可萬代不絕。

城鎮與農村

明朝的集鎮與城市,洋溢著喧囂興旺的氣息,尤以人口稠密的東部為然。有些城鎮是繁忙的行政中心,地方官吏在衙署中推動政務,征集稅收。有些則是純粹的商業中心,門庭若市的貿易與地方市場活動,主宰著市井小民的日常生活樣態。大部分的城鎮外有城墻環抱,入夜即關上城門,并實行夜禁。

一如世界其他地區的城鎮,中國的城鎮也可依據其功能角色與專業分化加以鑒別。例如,地方上的“集鎮”是棺材師傅、鐵匠、裁縫、面條師傅聚集的地方。在小店鋪里,販賣一些較為特別的商品,像是工具、酒、首飾以及香燭、紙錢等宗教祭祀器品。這類集鎮都有酒館供往來客官歇息。大型的集鎮吸引了各地川流不息的貿易商和買主,成為染布坊、鞋店、打鐵鋪以及銷售竹器、上等布匹、茶葉的商店的主要客源。客旅者可在集鎮里找到歇腳的客棧,召妓狎玩。在集鎮之上的行政層級是協調統合數個集鎮貿易的城市。在城市的店鋪里,人們可以買到昂貴的文房四寶、皮革制品、裝飾用的燈籠、神壇供桌上的雕刻、面粉,也找得到錫匠、刻印師傅、兜售漆器的商人。往來客商可以在城市里的當鋪與“票號”(銀行)處理匯兌業務,租頂轎子,到舒適且陳設華麗的青樓去狎妓。施堅雅(G.William Skinner)編,《中華帝國晚期的城市》(The City in Late Imperial China,Stanford,Calif.: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77),351頁。隨著城市逐漸擴展,顧客越來越富,城市里出現了更獨特的奢華商品與服務項目,而與此同時,財富也開始或明或暗地陷入墮落、勢利和盤剝風氣之中。

在這個城市等級系統的底層,也就是在集鎮之下,一些鄉村草市由于人口貧窮、稀少,無力維系商店和工匠,大多數商品只能由流動商販在定期趕集時售賣。這樣的鎮子既無財力亦無衙署,于是簡單的茶舍、路邊攤或者定期的廟會就成了人們唯一的消遣之地。盡管如此,這樣的小鎮卻發揮著一系列重要的功能,是消息傳言、說媒拉纖、簡單教育、地方宗教慶典、戲班子、官府稅收與賑濟災荒的基本據點。

若以明代的集鎮與城市來代表當時商品與服務、建筑風格、成熟發達程度以及官僚行政運作的全部情況,難免犯下化約過度的毛病,同樣,形色風貌各不相同的農村也不具有代表性。在中國,城鎮鄉之間的分界是十分模糊的,農耕密集的郊區可能就在城墻之外,有時甚至在城墻以內,而工匠有可能在農忙季節參與農耕,在糧食歉收時,農夫也會到集鎮里打零工。

淮河將中國分為黃河流域與長江流域兩大區塊,淮河以南的鄉村氣候宜人,土壤肥沃,可進行集約性的稻米耕作,是最富庶的地區。這里河流水道交錯、灌溉溝渠縱橫,滋養了稻穗累累的水田,也流入一望無際的湖泊和養鴨養魚的池塘。季節性的洪澇提供水田所需的養分。在江南,農民植桑養蠶,遍植茶樹,經營農副業,使得當地的農業經濟更加多樣化。遠在華南地區,除了糧食作物之外,還有蔗糖與柑橘;在西南山區,竹林與價值不菲的硬木木材,為農民帶來了額外收入。華南的水路運輸既廉價又便捷。當地綿密的宗族組織,更使農村社群團結一致。

盡管淮河以北也有為數不少的富庶村莊,但這一地區的生活較為艱苦。冬季異常寒冷,刺骨寒風由蒙古南吹,侵蝕了地貌,造成河流淤積,風沙很容易吹進那些住不起房子的人的眼鼻。淮河以北的主要農作物是小麥和小米,要靠農民的辛苦勞作才能在過度耕種的土壤長出來,而在零星分布的農村,這些土壤又需要人們妥善回收人畜排泄物來補充肥力。淮河以北所種植的蘋果、梨子果肉甜美多汁,大豆、棉花質地絕佳。不過到了16世紀末,大部分森林已被砍伐殆盡,蜿蜒流經平原的黃河因夾帶大量泥沙而成為一股難以預料的力量。沒有南方的堤防、阡陌、溝渠可資屏障,盜匪于是輕易縱橫北方的農村地帶,所使騎兵既可以為先導,又能返回側翼,通知行軍較慢的步兵是否有危險,以避免遭到集鎮民團武力的反擊或偷襲。淮河以北的宗族組織勢力較南方薄弱,村莊通常位處孤懸,社會生活網絡也較為零落。堅忍的自耕農,僅能勉強自活,與富裕的地主與佃農相比,這類農民的數量要更多。

在中國,形貌分殊的農村景象,意味著我們很難明確區分“地主”與“農民”的社會位階。例如,富裕的地主可能離鄉而棲居大市鎮里,但那是少數,更多的是住在耕地所在農村里的小地主,他們或許仰賴田租過活,或許雇用臨時工來耕種。更有數百萬的自耕農,他們擁有多一點的土地,不用為生計所困之余,有時也會在農忙時雇請臨時工來助耕。耕地產量不足以糊口的農民,可能另外再去承租耕地,或在農忙時節把自己租給別人做勞力。大部分的農家或多或少都會從事手工業,將農村家庭與商業網絡串聯在一起。

社會結構復因民間社會種種土地買賣和租佃契約而益形復雜。國家對每一筆土地交易都會課稅,繳稅之后官府就在官式契約蓋上紅色官印。可想而知,許多農民為了逃避官府課稅,大都采用非官方的契約。再者,土地買賣的定義也是模棱兩可。在大部分的土地交易中,雙方大致同意賣方將來可以用初始的賣價向買家贖回土地,或者買方在這塊土地上耕種的一段時期內,賣方仍然享有所謂的“田底權”。倘若土地漲價,或無法耕種,或被洪水淹沒,或是地上已有建筑物,所引起的法律與金錢糾紛,往往會導致親族反目,甚至鬧出人命。

幾個世紀以來,無分天地南北,中國的農民都展現了刻苦耐勞的特質,即使遭逢天災也能絕處逢生。在旱澇肆虐之時,也往往透過各類互助、借貸、糧食賑濟等形式,幫助他們和家族渡過難關。從事腳夫、灌溉工人、纖夫這類零工或許能有些許保障。幼童在簽下短期或長期的賣身契之后,到有錢人家擔任仆役。女孩子則可能被賣到城里,縱使最后淪落煙花柳巷,操持賤業,至少一息尚存,她們的家庭也可以省下一口飯。不過,倘若在其他種種災禍之外,法律機制、秩序結構也開始崩解,這時黎民百姓就真是呼天不應、叫地不靈了。假如市鎮緊閉城門,而讓絕望的百姓落草為寇,在農村地區四處流竄、打家劫舍,強占農民預備過冬的谷倉,或者搶奪農民準備來春播種的種子,這時候陷入困境的農民已別無選擇,唯有放棄土地—無—論這些土地是租來還是私有的——加入飄忽不定、居無定所的流寇行列。

17世紀初,雖然上流精英階層一派繁榮景象,但是危兆卻已浮現。城鎮居民得不到官府賑濟,就算深鎖城門阻絕鄉間饑民擁入,禍患仍會起于蕭墻之內。苛捐雜稅使得民不聊生,前途茫茫,1601年,在長江三角洲上的蘇州,幾千名絲織工群情激憤,火燒民宅,并對素招民怒的苛吏施以私刑。同年,在蘇州南邊盛產瓷器的江西景德鎮,因為薪資微薄,加上朝廷下詔提高御用瓷器的產量,數千名窯工集體暴動。為了凸顯工友們的艱難處境,一名窯工竟跳入磚窯的熊熊火焰中自盡。其他不少城市、集鎮亦在同期發生了類似的社會與經濟動亂。

城鎮紛擾不安,農村也處在多事之秋。就如早期一樣,明末各地的農村動亂中,有些事件從某種角度看,是存在一些固有的階級斗爭因子。這些經常釀成流血暴力的抗爭事件,大抵可以歸類為兩種形式:契約工或“賣身為奴者”反抗主子,以期恢復農民的自由身;佃農拒絕向地主繳納他們認為不合理的地租。

縱使民間動亂并非常態,但也足以警惕富人。在《牡丹亭》中,湯顯祖在述及官宦生活的愉悅時,也揶揄了農村的莊稼漢,以鄙俗歌謠唱出鄉下人草率工作的情景:


泥滑喇,

腳支沙,

短耙長犁滑律的拿。

夜雨撒菰麻,

天晴出糞渣,

香風腌鲊。前引湯顯祖,34頁。


這首歌乍聽之下人忍不住發噱。但是聽曲的人可能還沒想過,在這種條件下的勞動者若試圖推翻他們的主子,會有什么樣的深遠影響。

墮落與苦境

在晚明文化與經濟生活的金玉外表之下,社會結構的衰敗已經出現了危險的苗頭。部分禍端起于廟堂之上。自1572年至1620年長期在位的明神宗萬歷皇帝,即位之初在一群賢能大臣輔佐下,是一個勤于政事的年輕統治者。但自1580年代以后,神宗開始越來越多地深居紫禁城內。神宗為了立儲一事而與朝中大臣爭論不休,又因朝廷過度保護,無法巡幸四方和親校大軍,深感受挫,對于老臣在廟堂之上不休的口舌之辯也漸漸不耐,于是連續多年不上朝,也不再研習儒家經史,不批奏章,甚至連朝中要員出缺也不增補。

神宗不聞朝政,結果大權旁落到本是負責監管皇宮日常事務的宦官們手中。中國內廷啟用宦官的歷史超過兩千年,但是明代任用宦官之多,卻是歷朝僅見,至萬歷時,京城里的宦官已逾萬名。因為皇帝一直躲在除了皇族和隨從外無人能進出的紫禁城里,所以宦官就成為官場與皇宮內院的重要聯系渠道。朝中大臣若有政事要奏,就得說服宦官代為傳遞訊息。宦官自然會向大臣索求回報,于是沒過多久,一些權勢大的宦官就成了野心勃勃的大臣百般奉承和賄賂的對象。

到了1590年代,許多宦官結為閹黨,開始在國家的政治生活中扮演起主角,其權勢隨著神宗派遣他們分赴各省收稅而漸次高漲。宦官行事專橫乖張,經常恐嚇勒索地方的豪門巨富,并指揮精銳廠衛貫徹其意志,搜捕刑拷或殺害政敵。其中最為突出的例子是宦官魏忠賢,此人因負責照料神宗皇子之嬪妃的飲食而乘機崛起,后來到了1620年代神宗長孫即位時,魏忠賢已是獨攬大權,權傾朝野。魏忠賢在權力頂峰時,還曾命人修史(《三朝要典》),詆毀政敵,還下令全國各地修建生祠為他歌功頌德。

盡管批評皇帝、針砭權臣的行為十分危險,但還是有不少忠臣碩儒對朝綱的隳墮感到憂心。學者開始從理論方面來探索朝政敗壞的根由:許多學者認為,朝綱不振源自道德淪喪、教育制度的缺陷以及恣意妄為的個人主義。在許多批評者看來,明初思想家王陽明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王陽明在其學說中揭示,倫理認知的關鍵深植在道德本性之中,因此,通過“良知”,任何人都有能力理解存在的意義。誠如王陽明在與友人信中所言:


夫良知即是道。良知之在人心,不但圣賢,雖常人亦無不如此。若無有物欲牽蔽,但循著良知發用流行將去,即無不是道。王陽明著,陳榮捷譯,《〈傳習錄〉與其他新儒家的著作》(Instructions for Practical Living and Other Neo-Confucian Writings,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1963),146頁。(略有修改)


他還說:“謂之知學,只是知得專在學循良知。”王陽明也主張知行合一,但他某些較為極端的弟子在傳授與踐履其思想時,把他的學說發展成違逆世俗的行徑,拒斥常規的教育形式,呼吁新的平等主義。

為了抗拒這股思潮,一些恪守儒家道德思想的學者在16世紀末結成黨社。他們準備科舉考試,聽取道德講學,隨后他們的激辯不可避免地從倫理的范疇旁及政治,而這些政治討論讓他們興起了政治改革之念。其中最著名的東林黨于1604年成立,活躍于江蘇無錫,到了1611年,已是一股重要政治力量。東林黨人動用了所有力量,除掉在京城居高位的腐敗官員。1620年,神宗駕崩,東林黨人地位驟升,應詔入朝,輔佐神宗的兒子和孫子。他們被委以重任,實踐儒家的道德教化,鞏固國家邊防,整飭國內經濟。不過,東林黨人無休止的道德訓誡,卻也令新皇帝不勝其煩:一位東林黨人的領袖批駁臭名昭著的宦官魏忠賢,為了報復,魏當朝命人將一名重臣杖斃,但并未遭到皇帝的斥責。

魏忠賢因皇帝默許而更加有恃無恐,于1624年至1627年間,與朝中閹黨以恐怖手段剪除東林黨人,許多人因此喪命或被逼自盡。魏忠賢最后雖被放逐,并于1627年自盡,但朝廷威信已被嚴重挫傷,埋下無法挽回的禍害。一位東林黨人的領袖(高攀龍),聽聞將受緹騎緝拿,自知在劫難逃,便給友人寫了一封訣別信:“臣雖削籍,舊屬大臣,大臣不可辱。辱大臣則辱國矣。”傅路德(L.Carrington Goodrich)與房兆楹編,《明代名人傳》(Dictionary of Ming Biography,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76),708頁。

學術與政治上的沸沸揚揚,使外交與經濟的沉疴更加惡化。中國在16世紀面臨數次外在威脅,尤其是蒙古游牧民族的威脅,蒙古人把馬群、羊群驅趕至北京北邊與西北邊的草原放牧;東南沿海則有倭寇侵擾。明朝開國之初,朝廷曾以互市和外交手段成功安撫蒙古部落,現在蒙古的武力頻繁侵擾邊境。有一次,他們曾俘虜了一位御駕親征的皇帝;在另一次戰役中,蒙古鐵騎又幾乎兵臨北京城下。16世紀末,朝廷勤修長城要塞,加強北境駐軍的防衛力量,不過似乎唯有定期“封貢”才能節制蒙古人。東南沿海的城鎮飽受倭寇騷擾,人數有時達百人之多,既有日本人,也有中國的亡命之徒,甚至還夾雜一些從葡萄牙控制的澳門逃脫的黑奴。這群海寇肆意掠奪沿海,劫持百姓勒索贖金。

沿海倭寇的勢力到1570年代已被遏制,但日本的軍力卻日益壯盛,及至1590年代,日本舉兵進犯朝鮮,戰況慘烈。由于明朝視朝鮮為忠誠可靠的同盟,應不計后果予以保護,于是便派兵支援焦頭爛額的朝鮮。若非日本內部局勢生變,復以朝鮮水師有效切斷日軍的供輸線,逼使日本軍隊于1598年從朝鮮半島退兵,三方均可能會在這場戰爭中付出慘痛的代價。

澳門也是中國面對的新問題。澳門位于廣州西南方一個半島的末端,1550年代在中國的默許下,被葡萄牙人占領。到了1600年代,朝廷下令嚴禁商人與敵對的日本進行貿易,葡萄牙乘虛而入,成為中日兩國貿易的媒介。葡萄牙人收購中國的絲綢,將之裝船運往日本,交換日本開采的白銀。白銀的價值在中國要比日本高,于是葡萄牙人又將白銀運回中國,再購買更多的絲綢。葡萄牙人將白銀源源不斷地帶入中國,只是16世紀整個白銀流通網絡的一個部分,而這場大流通對世界各地的經濟造成了重大影響。

墨西哥與秘魯銀礦儲量極豐,是全球白銀流通網絡的主要來源,而墨西哥、秘魯的采礦權須得西班牙特許。西班牙人在菲律賓的馬尼拉建立新據點之后,美洲的白銀在1570年代始源源流入中國。由于迫切想在這股白銀供給中獲利,幾千名中國商人開始聚集到馬尼拉,販賣中國的布匹、絲綢,加速白銀流入中國。隨著白銀的流通范圍擴大,商業活動也隨之迅速拓展,越來越多的西方人加入這場利潤豐厚的對華貿易中,萬歷皇帝國庫中的白銀存量激增。然而,白銀大量流入中國,也帶來新的問題,包括通貨膨脹,以及若干城市畸形的經濟增長,破壞了傳統的經濟模式。晚明曾試圖穩定貨幣,但并不成功。

1620年,萬歷皇帝的統治隨著他的駕崩結束了,但在此之前,中國的經濟榮景就已開始凋零。過去明朝昌盛的商業,曾經促成奢華商品在全國各地流通,催生了一種銀行系統的雛形,它以銀票匯兌為基礎,頗有成效,如今由于朝廷軍事挫敗,這種銀行系統備受牽累。朝廷以農立國,但其商業活動卻從未得到有效征稅,極易被各省的腐敗宦官及其黨羽勒索敲詐、橫征暴斂。朝廷治理洪水無方,賑濟災荒無能,進一步加重了地方上的危機,反過來又使得朝廷無法征收到足夠的稅賦。

萬歷皇帝與幾位后繼者在位期間,農民的處境更是艱困。信奉新教的荷蘭、英國劫掠者打擊信奉天主教的西班牙、葡萄牙商賈,擴展了荷、英的貿易版圖,國際貿易模式因之丕變,導致流入中國的白銀大幅滑落,民間因而開始囤積白銀,銅銀的兌換比例陡然下降。1630年代,一千枚銅錢約可兌換一盎司白銀,到1640年,一千枚銅錢僅能兌換到半盎司白銀,而到了1643年,一千枚銅錢僅能換得三分之一盎司白銀。這對農民是一大噩耗,因為地方交易是以銅錢計價,但卻須以白銀向官府繳納稅賦。在這一時期,我們首次可以用圖表來描述中國與正在浮現的全球經濟之間相互聯通的情況。相關參考數據可見,艾維四(William Atwell)所著的《1530—1650年前后的國際黃金流通與中國經濟》(International Bullion Flows and the Chinese Economy circa 1530—1650),見《過去與現在》(Past and Present)第九十五卷(1982年5月), 68—90頁。艾維四所著的《關于中國與日本“17世紀危機”的若干觀察》(Some Observations on the “Seventeenth-Century Crisis” in China and Japan), 《亞洲研究學刊》(Journal of Asian Studies)第四十五卷,第2期(1986年2月),223—224頁。魏斐德(Frederic Wakeman)所著的《中國與17世紀危機》(China the Seventeenth-Century Crisis), 《清史問題》(Late Imperial China)第七卷,第1期(1986年6月), 29—30頁。萬志英(Richard Von Glahn)在《財富的源泉:1000—1700年之間中國的貨幣和貨幣政策》(Fountain of Fortune:Money and Monetary Policy in China,1000-1700, Cal.: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96)一書中,對這一危機理論做過了修訂,237—245頁。

饑荒遂成常態,尤以華北為最,罕見的干旱與低溫天氣,致使農作物生長季節縮短兩周(此段時間又被稱為17世紀的“小冰河時期”,世界各國的農耕地帶在此時都受到氣候異常的影響)。天災頻繁,賦稅加重,再加上兵丁征補與逃兵的惡性循環,慈善救濟機制的遲滯,大型水利灌溉設施年久失修,防洪計劃付之闕如,朝廷所承受的壓力以及接踵而至的緊張局勢可想而知。情勢很快便不言自明,無論是朝廷還是京城、外省的官員,似乎既無能力,也無資源和意愿去力挽狂瀾。

明朝的覆亡

17世紀初期,朝廷已逐漸無法有效控制農村官僚體系的運作和相應的稅收結構。此時,女真部落勢力日增,占領滿洲大片區域,朝廷需要更多的資金來供給軍隊,以抵御女真的進攻,于是向仍在其控制下的人口稠密地區加重課稅,又裁減大量西北人員,因為對朝廷而言,西北的局勢不若遼東孔急。出身農民家庭的李自成正是這項經濟措施中被裁減的驛卒之一。

李自成早年曾在酒館做事,亦當過鐵匠學徒,是當時漂泊不定、個性火爆的陜西人的典型代表。陜西是西北的貧窮省份,黃河蜿蜒的河道包覆整個陜西,穿越其北部荒涼蕭瑟的山嶺郊外可抵長城。陜西到北京的距離與芝加哥到華盛頓的距離差不多遠,但陜西多面環山,出入不便,素為反賊的天然營壘,他們在此積蓄力量,為侵擾繁榮富庶、人口稠密的華東與華南地區做準備。

1630年,李自成在陜西西部從軍,但朝廷再度令他失望。李自成與同袍無軍餉可領,于是揭竿而起,不到數年便成為起義軍領袖,隨眾數以萬計,這足以證明他是一個天資過人的戰術家。1643年,李自成在近陜南邊界被一位明朝悍將俘虜,義軍被困于峽谷之中。在承諾率部退回陜北的不毛之地后,李自成獲釋,但雙方協議卻因一個地方官處決了三十六名投降義軍士兵而最終破裂。李自成率部殺死幾名地方官吏以示報復,隨后再次逃入山中。1635年,各方義軍首領于今河南省中部、黃河南岸的滎陽舉行秘密會議,勢力已空前強大的李自成便是與會首領之一。

在這次秘密會議中,部分勢力強大的義軍領袖在華北劃分勢力范圍,并試圖協調攻擊北京的軍事行動。但對于這群缺乏紀律、背景復雜的士兵而言,協調這類軍事行動并非易事。是年年底,就在攻下京畿外的明皇陵(鳳陽)、監禁守陵的隨扈之后,起義軍便告四分五裂。萬歷的孫子崇禎在位期間,聽聞皇陵被義軍燒毀,素服哀哭,遣官告廟,將數名官僚下獄治罪,處決守護皇陵的宦官。李自成與張獻忠之間的激烈齟齬,說明了起義勢力間兵戎相見之速、分崩離析之易。占據皇陵之后,李自成旋即要求擁有在“陵監所”演奏禮樂的宦官,而擄獲這些宦官的張獻忠雖勉強從之,卻將樂器搗毀。李自成后來亦處決了這群時運不濟的宦官。

往后數年,李自成、張獻忠率眾游移于華北、華中一帶,飄忽不定,偶有合作,但大多數時間,則為了爭奪明朝和其他義軍的地盤和兵力而積怨頗深。迄1640年代初期,二人已各自建立據點:與李自成一樣在起義之前加入過官軍的張獻忠,擁兵深入長江上游的天府之國四川,攻陷成都;李自成則在今湖北建立根據地,但勢力兼及今陜西、河南兩省。

李自成、張獻忠的軍隊四處征戰,千瘡百孔的神州大地復因疫病流行而更加惡化。根據時人的觀察,疫病流行蔓延致令農村居民死亡過半。一位學者描述1642年的浙江,瘟疫肆虐,十室九空。嚴重者,十口、二十口之家竟無一人不染病。起先尸體還入棺殮葬,繼之棄尸荒野,最后則停尸床上。有人記述1643年夏河南一處城鎮時說道,街上杳無人跡,僅聞蒼蠅嗡嗡作響。鄧海倫(Helen Dunstan)著,《晚明傳染病初探》(The Late Ming Epidemics: A Preliminary Survey),見《清史問題》(Ch'ing-shih Wen-t'i)第三卷,第3期(1975年), 29—30頁。

疫病肆虐成災,神州哀鴻遍野,學者開始重新思索傳統的醫療方法。雖然當時并未找出新的診療技術,不過此時醫書開始提出有關流行病的新理論。一位江南的醫師(吳有性)于1642年寫道,中國不僅受到異常氣候侵襲,同時更因為“戾氣”的散播而改變了天地的均衡之勢。“氣”是充塞天地之間渾然天成的力量。這位醫師指陳,此類邪氣通常是出現在“兵荒之歲”。無形可見、無聲可聞的邪氣肆意橫掃,無人能奈之何。“眾人有觸之者,各隨其氣而為諸病焉。其為病也,或時眾人發頤;或時眾人頭面浮腫……或時眾人瘧痢;或為痺氣,或為痘瘡,或為斑疹,或為瘡疥疔。”前引鄧海倫,39—40頁。傳統中醫的基本立論,可參考席文(Nathan Sivin)所著的《當代中國的傳統醫學》(Traditional Medicine in Contemporary China,Ann Arbor:University of Michigan Press, 1987)。這段描述和分析暗示1640年代中國受到某種疫病的侵襲,雖然無法判別其具體性質。或許是滿人(女真部落)在早期入侵時帶入了病菌,而中原人體內沒有天然抗體,因而傷亡慘重,一如歐洲人把麻疹或天花等疾病傳給墨西哥、北美的印第安原住民。

處于風雨飄搖的明朝也并非只能坐以待斃。晚明仍有一批忠貞將領率軍鎮壓起義的農民,有時還重挫義軍,或令其撤退,暫時投降。此外還有若干半獨立的水師和將領,以山東或沿海島嶼為據點,屢敗據守遼東的滿人。各地的縉紳紛紛招募武勇,自組武裝力量抵抗起義軍的攻勢,保護身家性命,捍衛鄉梓。崇禎也力圖重振朝綱,裁抑猖獗的閹黨勢力。同時,崇禎亦不似祖父萬歷,而是定期與朝臣議政。但崇禎皇帝的心力大部分都放在滿洲地區,努爾哈赤與其諸子正從那里穩步向外擴張。1625年,清軍占領沈陽,1632年攻克大半內蒙古地區,1638年綏服朝鮮。這段時期,明朝涌現出不少能征善戰的武將,英勇抗擊清軍,尤其是在1620年代中葉,他們重創清軍并收復數座城池。但朝中官僚樹朋結黨,國家財政匱乏,這兩個因素阻礙了明朝的復興。

在明朝諸多將領之中,袁崇煥的威名最為遠播,其一生見證了晚明種種危局。袁崇煥原系南方一介文人,年輕時即任職北京。1622年,袁崇煥前往遼東勘察形勢,自信能戍衛關外通往北京的戰略要道。身為兵部主事時,袁崇煥從熟識洋人的廚子處獲悉歐洲火炮的知識,憑仗著“紅夷火炮”固守遼河,逐退興兵來犯的努爾哈赤。1628年,袁崇煥被拔擢為薊遼督師,后因猜忌而處決了手下一員猛將。1630年,當滿洲人進逼京師附近,袁崇煥被誣陷與滿洲人勾結,以謀反之罪而遭問訊。但當年遭處決的部將在朝中的友人與反袁的宦官聯手把持朝政,令袁崇煥無從辯白。袁崇煥反而被施以最屈辱、最痛苦的極刑——在北京鬧市中被凌遲處死。日后學者推崇袁崇煥是中國有史以來最偉大的軍事將領之一,其雄才大略無人能及。袁死后,雖仍有若干戍守邊關的將領效忠朝廷,但更多是率部投附滿人。構陷袁崇煥的指控最終也應驗在這些降將身上。

最終,瓦解明朝江山的不是滿人,而是李自成。李自成率數十萬大軍席卷華北,洗劫膽敢抵抗的城鎮,招降收編官軍,并于1644年大舉進犯北京。李自成發動一場高明的宣傳戰,細數朝廷的失德與殘暴,并向百姓許諾和平繁榮的新時代。1644年4月,北京城門大開,李自成的軍隊兵不血刃地進入北京城。根據記載,崇禎皇帝聽到叛軍入城的消息后,搖鈴召集臣僚商議對策。在無人應詔之后,崇禎步行至紫禁城墻外的御花園。花園中有一座小山丘,昔日皇帝與嬪妃常在丘頂上展望京城全景。但這次,皇帝并未登上丘頂,而是在山腳的一棵樹下系了根繩子,自縊而亡。明朝自1368年起即統治中國,其間容有興衰,而最后的統治者卻落得了如此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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