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長辦公室。

莫知和教導主任的爭執停歇。

但這不是終止，甚至連中場休息都算不上。

校長旁觀著，并不打算介入其中。兩人爭論出一個結果，對于他們、對于學校，都是一件好事。

過了好一會兒，先開口的還是教導主任。

他輕輕揮動折扇：“莫老師，這些事情是一個老師該考慮的嗎？”

莫知反問道：“怎么不是？老師的工作是教書育人，我們不能光教書。”

教導主任爭執道：“那也得先教書！教書育人，哪個在前，哪個在后要分得清楚。”

這話題已經偏到了兩人教育理念之間的分歧，這種理念之爭，通常是不會有結果的。只能等到誰死了，茍活下來的那個才是贏家。

莫知決定把話題拉回來。

他也不拐彎抹角，直言道：“教導主任，咱們扯遠了。我們應該說的是示范班的問題。”

“示范班的問題，沒錯。”他問道：“摸底考試的試卷，你看了嗎？我說的是試卷，不是分數。你有沒有每道題每道題看過，了解學生的知識面哪里出現問題？”

這……

莫知還真沒有。

他并不打算手把手教同學們做題，因此他只了解學生的擅長與不擅長。

他直言：“沒有。我認為學生不小了，沒必要一題一題手把手教。”

“這不是你認為如何！而是要想當好老師就應該這么做！”教導主任聲音再度嚴厲起來：“班上就12個同學，你連這種事情都做不好？”

“我……”

“你有什么好說的？做老師就是要先教書，連書都教不好，你這個老師就不合格！”教導主任語氣再冷了十度：“你擅長什么？無非就是找到學生的心頭好了，然后施點小恩小惠。學生愿意和你親近，你就是好老師？”

“教導主任你也未免太過武斷吧。隨便找個理由就能斥責別人教不好書？”莫知反駁道：“至于和學生搞好關系，這應該是我的能力。這也能用來批判？難道要和學生變成敵人是好老師？”

莫知在爭執的時候，一直盡量斟酌用詞，不能揭教導主任的瘡疤。

但這話停在教導主任耳朵里，卻像是旁敲側擊他的痛腳——和女兒關系不好，鬧到分家。

于是他一時語塞。

強行平復下心情來，他把折扇在桌上使勁敲打。

把一口怨懟吞下去，把一口怒火含嘴里。他語氣不再高昂，而是平靜中蘊藏驚雷。

“校長你看到了。莫老師，牙尖嘴利，教不好書，只會討好學生。”把折扇塞回口袋，他使勁揮舞顫抖的枯手：“我認為，莫老師帶不好示范班！我是教導主任，我有解除他職務的權力！”

和校長說完之后，他用手指著莫知喊道：“從明天開始，示范班不用你帶了！”

說著，他腳步慷鏘，“咚咚咚”聲音響亮的離開校長辦公室。

“嘭！”

門被使勁摔上，證明他情緒十分激動。

莫知和校長坐下，繼續喝著茶。

兩人都十分平靜，好似剛才的爭吵沒有發生過一樣。

校長思索了一會兒，才緩緩道：“莫老師，要不你先休息一段時間吧。等他情緒過去我再勸勸他。我給你一個星期的帶薪假，你也回去好好冷靜。”

莫知心里有些迷茫，臉上和語氣倒是無所謂。

“挺好的，正好我最近有事情要忙。”

兩人喝著茶，窗外的秋風吹進來，稍稍有一絲寒意。

今年也不知第幾號臺風，不久就要從東海市旁路過，要帶來瀟瀟風雨。空氣已經濕潤了。

夜風吹得人涼爽，莫知臉上的熱氣也緩緩消退下去。

他不再拗氣逞強，又說道：“校長，他這是說不過我就耍賴。”

校長呵呵笑了兩聲，不回話。

莫知繼續說道：“要是他耍賴，那就別怪我耍賴了。”

校長警覺，小心問道：“你打算干嗎？”

莫知心里頭盤算著，要怎么能讓教導主任知難而退。

不到二十秒，他就有了主意。

于是又淡然回答校長：“我什么都不干。”

校長也是聰慧之人，嚼著茶葉根嚼出苦味，也就知道莫知這話是什么意思了。

想通了之后，他點點頭：“行吧，那就什么都不干吧。”

把困難、麻煩全部丟給教導主任，這負擔對一個花甲之年的老人來說并不輕松。但他是自愿主動接過這負擔，校長也沒必要去為他多做著想。

莫知也不再多留，喝完茶后，告別了校長。

漫步在學校的鵝卵石小道上，太陽灑下的光芒有些柔和。

正午剛過，但陽光一點不熾盛，它還想再潑灑一點光芒，但卻被稀薄的烏云遮住了臉。

學校的道路上除了莫知以外空無一人，他就散漫的走著，什么事情都沒有想。

路過教學樓，往操場的方向走，藍色圍網中人們吵吵鬧鬧、蹦蹦跳跳。莫知走在圍網外，卻好像和他們在兩個世界。

“你這個老師就不合格！”

教導主任的話恍然在他耳邊響起，讓他從忘我的境界中驚醒。

他的心亂了。

驚醒時，已經站在了學校隨意栽植的小樹林。樹林前豎著一塊木牌。

木牌上黑色的大字是——“樹人林。”

下方篆刻著小字——“十年樹木，百年樹人。”

他上前撫摸著那塊木牌，捫心自問：“也許我作為老師真的不合格？”

教導主任說的話，確實敲醒了他，讓他開始思考。

作為一個老師，首要的能力應當是教學能力。而對于自己的教學能力，他沒有把握。

正是因為沒有把握，他才會做出“再也不當老師”的決定。

在收到未來信后，他陷入了一種盲目的“超自信”狀態，這才來到青川附高帶起了示范班的學生。

可笑的是，他的“超自信”并非由于他本身，而是來自于他的學生們。沒有了示范班“寶藏般的學生”，他一點自信都沒有。

“而且我的推論有問題。”他漫步入樹林中，在樹蔭下緩緩前行：“盡管我證明了祖母悖論的極大可能性，但即便是閉合的時間線，也還有一種可能，就是時序保護機制。”

時序保護機制是斯蒂芬·霍金在1992年提出來的一個猜想，簡單來說就是存在著一個“時空管理局”“四維監視者”之類的存在，不停地修正，防止歷史被纂改。

“這封未來信來自平行世界，那個世界學生們的老師不一定是我。但是時序保護機制決定了，無論老師是誰，學生都一定會成才。”

“也許時序保護機制里還注定了某一個人會成為他們的老師，然后那個人就一定會替換掉我。”

莫知的思維不斷的發散著，但卻一直處在憂傷的低谷。

說到底，他開始懷疑起自己的能力。

他懷疑自己當不好這個老師。

甚至擔心自己連示范班的同學的光都蹭不到。

漫步在樹蔭下，樹葉的影子在他頭頂沙沙晃動。直到站在圍墻前面，他發現前方已經無路可走為止。

“嗷。”

好熟悉的叫聲。

抬頭看去，黑貓果然在圍墻上看著莫知。

莫知趕緊招招手：“快下來，我心情不好，讓我擼兩下。”

黑貓用鄙夷的眼光看著他，但還是上前兩步，蹦進了莫知懷里。

莫知把臉埋進了貓毛當中，使勁吸了一口。

黑貓伸出手就打了他一爪子。

“昨天剛拿到新的口糧，給你嘗一嘗味道。”

帶著黑貓回宿舍，莫知把憂傷的心情拋在腦后。

自己小聲嘀咕著：“庸人自擾干嘛呢？實在不行改當保安嘛，又不是沒經歷過低谷。”

“再說了，現在和未來大佬們關系這么好。買賣不成仁義在，混個富豪當當不是也很安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