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寧一猛子扎進冰涼的水里,勉強睜開眼,黑乎乎什么也看不到,順手摸著馬車的車轅,進了馬車車廂,在里面摸了一圈,摸到一個人的手,使勁拽了幾下,那人有所松動。徐寧急忙浮出水面,拉起來一看,一點氣息都沒,原來是車夫;這車夫胸口塌陷,肯定是被先被撞死然后才落了水。
“小姐,小姐!”綠意少女哭得涕泗橫流,見到上來的不是小姐,哭得更厲害。周圍幾個閑漢都吸引過來,打探之下才知道出了什么事,幾個水性好的人連忙一起下水。
徐寧見人多,立刻指揮道:“你們兩個去下面一點搜索,你,跟我一起在馬車周圍搜。剩下的人沿著河道往下搜。”
眾人轟然應諾,這小小的河道熱鬧起來。眾人搜了半晌,也沒找到那少女的尸體,都不怎么樂觀,這么長時間,就算是救上來怕也不成。
天色漸漸黑了,徐寧心中焦慮,又一次潛水下去,順著馬車試著往上搜了搜。水下黑洞洞的睜不開眼,徐寧只能隨手亂摸,忽然摸到一團柔軟,急忙再摸,確認是個人,拉著那人就浮出了水面。
“小姐、小姐!”綠衣少女見徐寧手中的人,撕心裂肺地喊起來,要馬上下來。
徐寧喝道:“站著別動,把你家小姐接上去。”
眾閑漢見人已找到,紛紛上了岸,幫著把那少女拖上去放石頭上。一個個的都搖頭嘆息,這少女看起來是不成了,臉色青紫,眼球爆突,肯定活不了。
“唉,可惜了。”一個老漢搖頭道。
徐寧試探了一下,發現這少女還有體溫,這是假死,時間一長可能真死了。彎腰將她扛起來,頭在后,腳在前,腹部正好頂在他的肩膀,沿著道路來來回回地跑。
眾人不知徐寧何意,一個老者道:“人死為大,何必褻瀆尸身?”眾人紛紛稱是。一個個都譴責起徐寧來。
徐寧一邊跑一邊道:“都閉嘴!”扛著少女跑了幾圈,只見那少女的嘴里冒出來幾股水兒,徐寧把少女重放在石頭上,發現她還是沒醒。下意識地伸手要做心肺復蘇,忽然感受到周圍的目光,登時愣住。
心肺復蘇跟人工呼吸都是很正常的搶救方式,但是在這個時代卻太過招搖。主意一定,他橫抱起少女便往家里走去。
綠衣少女不明何意,哭著問道:“公子干嘛?”
“進來,關上門!”
眾人鬧哄哄地跟著過去,想要瞧瞧熱鬧,誰知道徐寧卻吩咐綠衣少女:“看好大門,誰也不能進來。”
“人都已經去了,你抱回家中又有何用?”一個老漢代表眾人發了問,眾人紛紛稱是,還有人惡意猜測徐寧是不是要褻瀆尸體。
綠衣少女聽得心慌不已,這時卻聽到徐寧的聲音從身后傳來:“起死回生!”這話聽得綠衣少女略微心安,也更堅定,伸手站在門口,攔住了所有人。
那徐寧進了屋子便把門關上,外面的人瞧不見里面,就連劉溪橋都被徐寧打發到門口。諸多閑漢聚集在門口不肯散去。其中一個道:“什么起死回生!老太公,你是里長,這事你得管管。”
另有一人道:“這不是周家的小姐么?”
一個老頭從人群走出來,問那綠衣少女:“丫頭,你是周家的人?”
綠衣少女點點頭,臉上還掛著淚水。
老頭說道:“我是里長周世讓。我看你還是趕緊先回去報信,讓周家來人,你家小姐意外身亡,已是非常令人痛惜,如今又遭人糟蹋尸體,委實不該。”
綠衣少女明顯慌了,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劉溪橋站在門檻兒上,伸開雙臂擋住眾人,大聲道:“我哥哥是在救人!”
“小丫頭懂什么!”周世讓虎著臉道,“尚有氣息能救一救,如今小姐氣息全無,哪里還能救?”
綠衣少女啼哭不止,也不知該怎么辦,回頭瞧了一眼緊閉的大門,道:“我等我家小姐!”
周世讓嘆息一聲,回頭道:“虎子,你去周家把人叫過來。說起來我們也是一個祖家,我不能讓我周家子孫受此侮辱。”
“不準去!”劉溪橋十分霸道。只是這么多人哪里會搭理一個小丫頭片子,那個叫虎子的年輕人撒腿就往周家跑去。劉溪橋大聲說道:“我哥哥是救人!”
周世讓道:“讓開!你個小丫頭知道什么?你們都隨我進去,把人要出來!”
劉溪橋寸步不讓,擋在門口,被周世讓隨手一扒拉,推到一旁,眾人鬧哄哄地跟進去,劉溪橋攔不住,那綠衣少女又不堅決,早已經六神無主,見眾人執意要進去,閃到一旁。劉溪橋抓住一個人,趴在那人的腿上狠狠咬了一口。
“哎喲,你個小畜生還敢咬我!一邊去。”那人倒是沒有為難劉溪橋,只把她推到一邊不再礙事。
劉溪橋大聲喊道:“哥哥,哥哥……”
此時周世讓早已上了臺階,推開了房門,一看里面情況怒火沖天:周綰綰平躺在桌子上,外衣已經被去除,只穿了白色的褻衣褻褲。徐寧雙手放在她胸口,嘴巴對著嘴巴。周世讓怒道:“好小子,我還當你是好心救人!竟做出如此喪盡天良之事!”
眾人一起沖上去,將徐寧圍住。
徐寧大怒,沖著那老頭怒吼:“閉嘴!”接著繼續做心肺復蘇。
“把他我扭起來送進官府!”周世讓道。
幾個人當真準備動手,徐寧一邊救人,一邊踢倒幾個人,怒道:“你們再他媽的耽誤下去,這姑娘就真的救不活了!”
眾人被他威勢所攝,竟然不敢有所動作,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他,等著周世讓發話。
周世讓道:“還看著干什么?趕緊把他拉開。”
眾人又一次沖上去,但還是被徐寧給踢開。雙方又一次僵持。徐寧心中暗想:“得快點,如此不是長久之計。”一邊又急忙按壓了幾下,誰知道力道多少有點重,咔嚓一聲,那姑娘的肋骨斷了。
徐寧不敢再用大力,稍稍減輕一些,當著眾人的面,捏住周綰綰的嘴,連吹了好幾口氣。
眾人看著,個個義憤填膺。周世讓跺腳喝道:“還不快去報官!”
徐寧就當他們這些人不存在,繼續對周綰綰實施心肺復蘇,但是她確實在水下呆的時間太長,希望渺茫;他又呼吸了幾口氣,覺得不行了,正要放棄,忽然外面傳來凄厲的喊聲:“小姐,小姐!”
或許真的有感應,周綰綰猛吸一口氣從桌子上坐了起來。迷茫地睜開雙眼之后,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
徐寧急忙上前輕輕地拍著她的后背,一邊道:“快去取些熱水來。”
眾人目瞪口呆。到底還是有人反應的比較快,立刻跑去廚房燒水。留在正屋里的眾人呆滯了一般,看著起死復生的周綰綰,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徐寧道:“都出去!”
這時,從人群中鉆進來一個人,上來就撲在桌子上哭起來,嘴里道:“小姐,小姐,你這是怎么了?”
徐寧上前對那管家低聲道:“你想讓你家小姐名譽盡毀么?”
管家恍然大悟,周綰綰此時只穿了一件褻衣褻褲,都被看光了。大明雖然風氣開放,但對女子的貞潔仍然視若珍寶。管家立刻把人都轟走,只留下兩個丫鬟婆子照顧。綠衣少女最是開心,照顧周綰綰的任務當仁不讓。
眾人來到門外,那管家連忙道:“這位小哥兒,究竟是怎么回事?”
徐寧便把所發生之事簡略說了一遍,只說自己為救周小姐引起眾人誤會,絕口不提是怎么救的。
管家也極為聰明,閉口不提此事。連忙跪下朝徐寧磕頭,道:“若不是義士出手相救,我家小姐恐怕……多謝義士。”
徐寧急忙將他扶起來,道:“管家謬贊。我與周百戶有同袍之宜。我待周小姐便如自己的妹子一般。另外,若不是有這么多鄉親幫忙,也不可能救活周小姐。”
管家拱手一一道謝。
眾人臉上都有慚愧之色,連忙道不敢。這時門口又有人嚷嚷,原來是衙門的差役捕頭到了。里長周世讓上前詳陳原委,周管家送了幾兩銀子,這才將人打發走。
周管家又道:“唉,我家老爺能有你這般的同袍,也算是不枉此生。諸位,今日大家救了我家小姐,我便當私自做一回主,今夜請大家隨我到周府赴宴,以謝大家救命之恩。”
眾人連忙推辭,周管家哪里肯讓,堅稱所有人必須都去。起初徐寧還以為周管家對周綰綰比較看重,后來才琢磨出來,怕沒這么簡單,這周管家估計是趁機收買人心。以前周少游、周少云在的時候,周家家大業大,如今兩人一同歸去,周家連一點依靠都沒有,若是再不趁著有錢收買人心,日后敗落,那可就真的落魄鳳凰不如雞。
不多時,周管家派回去的人取來衣裳,也通知了主母。那主母極有見地,當下便應允擺宴慶賀。待周小姐換了衣服出來,與眾人一起鬧哄哄地到了周家。宴席早早擺上,仆人領著眾人前往后院,女眷待客不方便,所以由周管家代替,眾人喝的五迷三道,到了戊時三刻方才散去。
臨走前,周家一人給了五兩銀子。這已經不是個小數目,眾人歡天喜地去了,既對周家有了好感,又承了徐寧的情。里長自己一個人獨得十兩。徐寧五十兩,徐寧推辭不過,只能收了。
待到人盡皆散去,周管家方才命人撤了宴席,回去給主母復命。
“人都散去了?”周家主母端坐前廳,她年紀約有四十歲,雖然已經很老,但看著還是貴氣逼人。家中本是一個做生意的,經營絲綢,嫁給周百戶也過了幾年風光日子,此時家中頂梁柱沒了,陰云慘淡了好長一段日子。
周管家道:“已經散了。主母,有句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來聽聽。”
“我今日去救小姐,瞧見了一些不該瞧見的東西。”管家便把徐寧施救的情況說了一下,其實這些主母都已經從杏兒那丫頭的嘴里聽到了,管家又說道:“雖然是為了救人,但怕是與小姐名聲有損。”
“唉,我豈能不知?只是這也沒什么好的辦法。”
周管家道:“既然如此,那倒是不如給小姐提個親。我看徐寧此人,接人待物頗有些風度,談吐不俗。倒是個合適的人家。”
“這太委屈小姐了。那徐寧身家如何?”
周管家道:“身家倒是清白,原本只是寧海衛中軍戶,前幾日倭寇來襲,徐寧獨自一人力殺幾個倭寇,因此上得了崔千戶的賞識,如今在軍中做了總旗。家中只有一個妹妹,據說也不是親生的,而是百姓家中所救,他便帶在了身邊。”
“由此可見,也是個良善之人。”
周管家為難道:“好是好,只是他身上有一樁人命官司,現在還未了結。”
“哦?”
周管家便把徐寧如何如何落入監獄,如何如何又被判刑說一遍,主母聽得直皺眉頭,道:“這么說來他如今還麻煩一身,那綰兒如何嫁的他?”
“這事其實也好辦。上官儀手里沒什么證據。這些事情都是推測,之前老爺與王經歷還有些交情,與上官儀也有些情誼。使些銀子也能把這事遮掩過去。”
主母道:“話是這么說不假。不過齊家那邊怎么辦?齊家五子早有娶了綰兒之意。”
周管家嘆息一聲道:“主母,若是老爺尚在,這不失一門好親事。如今老爺去了,那這門親事還是不要提的好。老爺在,咱們周家有錢有勢,與那齊老爺家里也能抗衡一二,如今老爺去了,齊家能不能答應先不說,即便是答應了,又怎么可能讓小姐做大房?”
主母皺眉思索,一時間彷徨無計,周管家說的也是實情,左右衡量一番,最終還是沒能下定決心。
“主母,若是小姐嫁給徐寧,一來不會受苦,二來,那也算是咱們周家折交徐家。我看徐寧這人,年紀雖小,但處事鎮定,又有一些本事,必然不是凡人,有咱們的銀子暗中使力,難保不會飛黃騰達。”
“這事容我再想想。”主母無奈,這事極大,又無人可商量。
周管家也心知如此,便沒有再追問,起身告辭。
日子忽忽又過了四五日,傳言徐鵬舉帶著五千精兵,馬上就要到達寧海衛。徐寧心中卻暗想道:“徐鵬舉這家伙是一個紈绔子弟,能有多少本事?”心中頗有些不以為然。
徐寧下了值便回到家中,瞧見門口停著一輛馬車,心中納罕,走過去一瞧,卻見到劉溪橋正在跟兩個少女在一起,這兩個少女不是別人,正是周綰綰跟那天的綠衣丫頭。
徐寧邁步進了大門,劉溪橋在屋子里瞧見,急忙跑出來,一邊跑一邊喊,道:“哥哥,哥哥。”
周綰綰跟那綠衣丫頭一起走出來。好幾日不見,周綰綰換了一身淺紫色的衣服,迎風矗立,更加惹人憐愛。
“公子,公子,你可回來了。”綠衣丫頭快言快語,直接走到徐寧身邊,喜笑顏開,俏皮可愛。
徐寧笑道:“剛剛下值。”
周綰綰已經十五六歲,與徐寧差不多同年,略通男女之事,因此靜立一旁,也不作聲,有些害羞,眉眼不敢放在徐寧身上。
“小姐可曾好些了?”徐寧道。
周綰綰點點頭,福了一下身子,道:“多謝公子搭救,前幾日身子虛弱,是以一直都沒有來答謝公子,今日已經好了很多。”
“你身子弱,以后可得小心注意。”
周綰綰點點頭,道:“前幾日到公子家中,見公子過得清苦,所以叫人做了幾件衣服,給公子試試。”
徐寧也沒客氣,道:“好說好說。”
說完領著周綰綰先進了屋子,周綰綰命綠衣丫頭取來一個包裹,打開一看,是幾件長衫,做工精細,看著樣子很不錯。徐寧本不想在這里試,誰知周綰綰卻堅持,他只好試了試,卻發現衣服太大。
周綰綰笑道:“原來是做大了,先收起,我命人改了再來。”
徐寧道:“不用。過幾天我就長大了。”
周綰綰笑笑不說話,眼睛卻定定地看著徐寧。
徐寧被看得尷尬,也只好脫了衣服,交給周綰綰,又把自己的衣服穿了,道:“你改好后知會一聲就是,我去取來,省得麻煩。”
“不麻煩。”
劉溪橋在一旁昂起頭,道:“姐姐,能給我也做一件么?”
“好呀。”周綰綰伸手摸了摸劉溪橋的臉蛋兒,道:“等過幾日,你去府里陪著我住一段時間可好?”
“好呀好呀!”劉溪橋沒什么心機,心里想什么就說什么。
徐寧連忙推辭,周綰綰只是笑笑不說話。
衣服收拾好以后,周綰綰便帶著杏兒告辭。徐寧送到門外,心里很不是滋味,自己殺了他的父親,又救了她,這關系可真夠亂的,更可怕的是周綰綰竟然對他有了意思,日后若是知道,這可怎么辦。
而周綰綰跟杏兒兩個人上了車,杏兒便抱怨起來,道:“你看小姐,我說這衣服大了吧,你就是不聽,這下還得改。”
周綰綰笑了笑,心中卻暗想道:“我若是不做大點,以后還怎么見到他?”徐寧風度翩翩,做事冷靜果斷,自那日被救之后,一直都在周綰綰的腦子揮之不去,她已動了凡心。其實這也很好理解,小女孩嘛,最容易動情,尤其是面對救命恩人,腦子里自動給徐寧就加了個光環。再加上徐寧本身也不錯,個頭樣子都非同一般,就如畫中公子一般,小小年紀的周綰綰如何能抵擋?
周綰綰回了府,見家里來了人。不是別人正是齊老爺的管家。周綰綰先進去拜了拜,然后便回了閨房。
齊管家看著周綰綰的身影,難免起了淫邪之思。片刻后回神,道:“周主母。今日我來是有件事想要商議一番。”
周李氏道:“管家但說無妨。”
齊管家道:“我家五少爺已經到了娶親年齡,令媛也相去不遠。周老爺尚在的時候,齊老爺就提起過這事兒,如今周老爺新喪,但是兒女親事耽誤不得,齊老爺的意思是,不如擇日將婚事辦了才好。”
周李氏道:“如此也好,那便擇日行六禮。先定下婚事再說。”
齊管家呵呵一笑,道:“周老爺新喪,婚禮不宜大力操辦,擇日命人將令媛接入府中便是。”
周李氏愕然,“那不就成了妾室了么?”
齊管家道:“妾室也好,正妻也罷。周家嫂子,你莫不是還以為今日是當初吧?”齊管家瞇著眼瞧著周李氏,皮笑肉不笑,緩緩端起茶水啜了一口。
周李氏大怒,這就是擺明了欺負他們家里孤兒寡母,無人做主,拍案而起大聲道:“多謝齊老爺賞臉,我家女兒配不上你們齊家五少爺,還請齊管家回吧。”
齊管家也站起來,道:“嫂子,我說的可都是掏心窩子的話。只要周小姐進了我們齊家的門兒,我保證你們周家能享福。否則,你們將如何在這寧海立足?言盡于此,告辭。”
周李氏看著齊管家的背影,呆在原地,悲從中來。果然被管家給說中,齊家翻臉不認人,還要強搶綰兒,這可怎么辦是好?
周李氏愁眉苦臉,慢慢回到后院,耳中聽得綰兒正跟杏兒對話,杏兒說道:“我瞧著徐公子人挺好的,要是嫁給他啊,那以后就再也不用怕了。”
綰兒道:“你這臭丫頭,就知道胡說,瞧我不撕爛你的嘴。”
兩人笑著鬧了起來。
周李氏聽到此話,立刻明白綰兒這丫頭怕是已經芳心暗許徐寧,難道真的讓她嫁給徐寧?
周李氏決定暗中看看這徐寧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