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里,張魁一個人孤獨漂泊著,不愿意回農村種地,不甘心,不想放棄在城市里奮斗,說是奮斗,用當地方言來說,就是“打爛仗”。張魁沒多大能耐,也沒多大能力的知心朋友,弟弟張剛也是統招大專畢業沒多久。踏入社會沒張魁時間長,在工地上找了個正式工作,過得比張魁稍微好點,張魁也不好意思經常去找張剛蹭吃蹭喝。張魁認識的幾個狐朋狗友,除了打麻將外,其他時候各自忙各自的。工作沒有激情,慢慢的更沒有像樣的工作,每月除開房租,多余的存款基本沒有。漸漸的,也越來越沒有追求高品質生活的想法。
張魁一個人,經常在外面小餐館吃飯,俗稱蒼蠅館子,經濟便宜,至于飲食衛生狀態,只要不當場食物中毒,那就哪里便宜哪里吃。吃慣了幾家餐館,之后吃飯地點,基本上不會變化,因為怕不熟悉的餐館,飯菜價格貴一兩塊,超了預算,或者不和胃口,對于飲食,張魁從小也是很挑食的。大多時間,張魁獨自在出租屋里煮面條充饑。一日三餐根本沒有規劃,大多時候一天吃兩頓飯。甚至有時候,一天只吃一頓飯。在餐館里,點一個小菜,吃人家三四碗大米飯,管一天。餐館的老板有時候都看不下去,知道是個常客,才不好明說什么。
在餐館吃飯,張魁一般是等飯點過后,餐館里人潮高峰退去后,不擁擠,或者沒人的時候去。到餐館里,在最里面角落坐下,叫上一個菜,獨自吃起來。張魁不喜歡坐在餐館靠路邊處,怕有人認出來,或者狐朋狗友路過要蹭飯吃。
張魁在餐館吃飯有講究,有方法。他發現,吃飯吃快一點,可以多吃兩碗米飯。慢慢的吃飯,吃兩碗就飽了,也撐不下去,可是同樣的飯錢,只吃它兩碗太可惜。要吃它三四碗,甚至更多那才值得。還好餐館老板不知道他這么想的,不然一定不會讓他靠近餐館半步。也是這樣撐一頓,餓幾頓的,張魁為后來養成腸胃疾病,成功地打好堅實的基礎。
有一天,飯點過了很久,餐館沒客人后,張魁一如既往,在餐館黑漆漆的角落里吃飯,看著外面明晃晃的,來來往往的車馬水龍,好生繁華,感嘆道“啊,世界真美好,飯菜真美味,多乎哉可惜不多也”。。。
“老板來碗二兩牛肉面,快一點,我還要趕時間”。
一位壯漢進店點餐,進門就坐在餐館第一排,背靠街邊,面朝店里,和張魁正對面著坐,中間隔了兩個空桌子。那人長相和張魁父親有點像。張魁晃眼一看,心里一驚,心里嘀咕著,“那不是父親嗎。自己在外面混的一塌糊涂,平時一年不回幾次家,連電話也不敢多接他們的,哪里有臉見他們。這時,更何況在這陌生城市里,簡陋的餐館里,見面真尷尬。還好隔著那么遠,這角落里光線暗,他肯定看不清我”。張魁慢慢低著頭,靠著桌上飯碗,哽咽著,用筷子刨著碗里的米飯往嘴里送,低頭瞪著翻白的雙眼,看著對面那人。怎么越看越像,體格,面貌,發型等等。心里又嘀咕著,“不能刨快了,米飯兩下刨進嘴,又得去添飯,動作大了會引起察覺,那影響就大了,讓人知道,兩父子在一個店吃飯,坐的那么遠,甚至連招呼都不打。不行不行,這次要慢慢的吃,悄悄的吃,最好讓‘父親’別發現,還好坐在最角落,這里光線一定不好,他肯定沒看見我,至少沒看清我的臉”。張魁一邊心里嘀咕,一邊放慢動作,這飯吃的也是極其難受。張魁低著頭,筷子移動得很緩慢,很輕,雙眼一直盯著那人,動作很異常。
“面做好了,請慢用”。服務員招呼著壯漢吃飯。
壯漢看著這張魁低著頭,奇怪地看著自己,壯漢心里也也有些驚疑,心里嘀咕著,“今天從鄉下來城里辦事,出門沒看黃歷,那角落里坐了個什么人,鬼鬼祟祟的,老是一動不動盯著我,像電視上,經常播放的動物世界里的豹子老虎一樣,在隱蔽的落里,用神秘的眼神盯獵物,莫不是遇上什么壞人了。這面都端上來了,還是吃了趕緊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下次出門還是看看黃歷再說”。原來那壯漢是農村鄉下來城里辦事的農家人。現在國家富裕了,農家人生活質量好,農村人不比城里人過得差,一日三餐規律,早睡早起不熬夜,基本上都身強體壯,耳聰目明,延年益壽。從進餐館那刻起,到現在,壯漢早已把角落里的張魁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差數清張魁臉上有幾顆疤,幾顆痘。這愚笨的張魁,書沒讀多少,瞪著一雙熬夜玩手機所致的近視眼看世界,以為自己看不到的,全天下人也看不到,真是愚蠢可笑。
服務員看到張魁今天吃飯狀態很奇怪,擔心是不是張魁哪里不舒服,想著是老顧客,就上前問張魁情況,正好擋在了那人和張魁的中間。張魁表示沒問題,迅速坐正,急忙往自己飯碗里添飯,匆匆舀了幾勺米飯,米飯冒出飯碗高高的,張魁用飯勺,用力壓了壓冒尖的米飯,壓下去一點后又舀了一勺,又壓了一下,壓不動了,就準備吃。這操作看的服務員目瞪口呆。張魁準備繼續吃飯,服務員驚訝的表情還沒緩過來,張魁看著服務員,服務員看著張魁,瞬間四目相對,一臉尷尬。服務員立即轉身離開。
張魁又和壯漢直接對面。壯漢警覺著,慢慢的,低頭吃面。張魁慢慢的吃飯,看著壯漢也慢慢低著頭吃面。張魁繼續低頭靠著桌上飯碗,用筷子慢慢往嘴里刨飯,雙眼繼續翻白的瞪著那人。那人低頭吃面時,雙眼也翻白的瞪著張魁,張魁發現那人用同樣方式瞪著自己,張魁一下子把頭又低下一個角度,刨了兩口米飯,張魁又悄悄的半抬頭,瞪眼看那人。那人看張魁緩慢抬頭,兩人視線快要再一次對線時,壯漢也把頭微微低下,喝了一口面湯。張魁看那人低頭喝面湯,他又坐正了一下身子,夾菜,見那人緩慢抬頭,張魁又迅速低頭刨飯。見張魁低頭刨飯,壯漢慢慢抬頭吃面。警覺著,雙眼繼續瞪著張魁,張魁低頭瞪眼看著那人。兩人眼神對上一瞬間,張魁像觸電一樣,迅速低頭刨米飯。壯漢覺得有些尷尬,也低頭喝面湯。因為兩人都保持著,半低著頭,所以再度低頭刨飯,喝湯的動作不大。
早過了飯點,餐館除柜臺的服務員和廚房后院的廚師,就只剩下張魁和壯漢。兩人都低著頭,繼續翻著白眼互相盯著對方,手上動作沒有停。
漸漸的,兩人像有了默契,張魁低頭刨米飯,那人抬頭吃面條,看見張魁快要抬頭,那人又低頭喝面湯。張魁看見那人低頭喝面湯,他又抬頭夾菜。就這樣那邊一低頭,這邊就抬頭;那邊一抬頭,這邊又低頭。不管抬頭低頭,兩人雙眼一直盯著對方。張魁監視者‘父親’,壯漢警覺著張魁。兩人在餐館里隔著桌子和距離,像兩只公雞啄米,又像兩人在相互對拜。這邊張魁低頭刨米飯,那邊壯漢抬頭吃面;這邊張魁抬頭夾菜,那邊壯漢低頭喝面湯。這滑稽場面,這動作配合度,簡直像排練過一樣。這邊張魁心里嘀咕,以為是異地他鄉遇見了親爹,要想辦法化解尷尬;那邊壯漢也心里犯愁,以為大老遠城里來辦事遇上了歹徒,要想辦法脫身。這兩人似乎配合著,抬頭低頭,拜來拜去。不一會兒,張魁刨完了碗里的米飯,吃光了菜,那人吃完了面條,喝干了湯。這頓飯吃的兩人也是無比艱難,張魁緊張著不敢打嗝,壯漢警惕著不敢放屁,折騰來折騰去,都大半個小時了。突然,壯漢想著,對面角落那人瘦弱,在沒有埋伏的情況,單挑一定不是自己對手,但是不管怎么樣,自己要沉著應對,哪怕是那人要說什么,問什么,自己也要對答如流,想著準備付錢走人。
想到這里,壯漢看了看墻上牛肉面價格,起身坐正,叫服務員收錢。張魁一看,這‘親爹’吃完飯,結賬還是自己來吧。想到這里,張魁也慌忙抬頭坐正,說:“爸,你吃好啦,我來結賬吧”。壯漢十分驚訝,心里嘀咕,“這又是什么套路,城里人吃霸王餐,張口叫爸的,想套近乎,想叫我一起付賬;還是想近乎了,走到小街小巷子去,出來一群人,拿刀子逼著我,把內褲上,包里的錢搜去嘍。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懟上去,脫身再說”。想到這里,壯漢回答說:“啊,兒子,我自己付吧,你慢慢吃,完了你自己付你自己的吧,我還要趕路”。說完把面條錢放在桌子上。服務員看到是零錢,慢慢走過去收錢,收拾碗筷。
張魁急了,站起來說:“爸,我來結賬吧”。壯漢看張魁站起身來,壯漢慌忙轉身離開餐館。壯漢匆忙走出餐館,嘴里罵著著“瓜娃子,這家是什么黑店”,之后匆匆消失在車馬水龍的大街上。服務員聽著壯漢剛才罵人的話,鄒了一下眉頭。想著張魁是常客,就對張魁說:“剛才聽你叫那人爸,他是怎么了,不讓你幫他付錢就算了,離開時還罵我這里是黑店”。
“我爸愛喝酒,估計又是酒喝多了”。張魁說。
“哦,難怪把面湯都喝干凈了,我也是第一次見顧客,吃面把湯底都喝光了。酒喝多了,多喝些面湯有助于醒酒”。服務員走到張魁桌前,一邊說,一邊收拾張魁吃完的碗筷。
張魁想了一下,一臉尷尬地說“那人不是我爸,我認錯人了,我爸都是叫我小名‘大魁’,不是這樣叫我的,可能是一個瘋子吧”。服務員聽著張魁說話,一頭霧水。張魁付了自己的飯錢,灰溜溜離開了餐館。服務員越來越懵了,想著,這兩人怎么了,別是剛才在我這里吃了什么,變成那樣,不會是食物中毒吧,別與自己門店里有關系啊。想著后,服務員匆匆跑進廚房,問廚師和采購飯菜原料的師傅,看看食物原料有什么異常。餐飲最怕的就是出事故,核對后,發現沒異常,服務員也松了口氣。
走出餐館,張魁走到一條巷子,拿著手機給父親打電話。“爸,在干什么哦,最近身體好吧,吃飯了沒有”。“好,在地里給檸檬樹修剪枝丫,都這時候了,早吃過了。大魁啊,耍女朋友了嗎,最近工作怎么樣”。張魁最怕家里問起自己個人問題,還有工作情況。張魁匆匆回答了幾句,就轉移話題,說有事要忙,先掛電話了。
這個愚蠢的張魁,在外瞎晃就快三十歲了,最近幾年,一年也不多回家幾次看看,在外面孤獨漂泊,過得擔驚受怕的。瞎混的,見了人,是不是自己父母都不知道,其他親友,估計擦肩而過,肯定是更加陌生得很。真是白活了二十多年,被白米飯撐傻了。真是可氣又可笑。從此以后,張魁再也沒去那家餐館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