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大晴。
正式接任掌柜的第一個清晨,我就犯了懶病。我一腳揣下被窩里用來取暖的熱水袋,把被褥掖在脖子下面,慢慢感受著桃山上的靈氣。
有一股子腥氣。
等我慢悠悠換好了衣裳,再看地上那熱水袋,它早就凍得梆硬。
這鬼天氣,誰受得了。
可憐了我這一副柔弱身骨,大早起來的還得替別人收尸。
她想逃出這桃山,簡直是癡心妄想。
她和他,都被我殺了。在她們的新婚之日。
我在前任掌柜的酒里,多加了一味無色無味的東西。
至于他,我原先沒想殺他,我那是為了他好。
是他自己對著我承諾,說什么至死不渝說什么生死相隨。我琢磨著,要是她去了,他活著也是煎熬。
“好好照顧她,”我把全身醉得發(fā)燙的掌柜交到他手中,“你等等,我也去給你斟杯酒,雪夜天寒,怕是身骨熬不住?!?
“多謝!”
他真喝下去了。
他明明知道,忘憂酒館一夜只招待一位客人,我既招待了掌柜,又怎么會來招待他。
如果不是我預(yù)料出不出百步她們必死無疑,我也不會被她們互相攙扶的背影感動得忘了形。
好一番,雙雙赴黃泉的悲壯!
桃山的寒風(fēng)那樣凜冽,像刀子似的在我臉上切割。我趕緊關(guān)上并不怎么御風(fēng)的大門,把角上的碎花棉簾放下來。
匆匆燒了一壺?zé)崴蟊闵洗残⒘恕?
床板硬得跟冰似的,我不知怎的,突然睡不慣自己的床塌了。
想起掌柜屋里的床又大,被褥又軟,還白日黑夜地點著客人賞的桂花熏炭,我便動了歪心思。
我抱著我那唯一一個取暖物——熱水袋,摸著黑,推開了那扇雕花門,踏著繚繞的桂花香,徑直鉆進(jìn)了絲面羽絨被里。
我記得,那半夜里似乎有鬼哭狼嚎的凄聲,因此我睡得并不是很安穩(wěn)。我倒不是因為心虛,只是純屬覺得聒噪。
想了這許久,我太陽穴似乎都要爆裂了。
還是先收尸吧。收完尸才好安心用早飯。
推開門的那一瞬間,我被桃山東邊的朝陽辣了眼睛,有一滴淚從眼角溢了出來。
陽光明媚的天,讓我回想起恍若隔世的曾經(jīng)。
我尋了把鐵鍬,鏟除她二人身上的冰渣子,就那棵去年新種的小臘梅樹下,挖了個坑,將她們埋了。
忙活了一上午,累得我滿頭大汗。
在喘息間,我悟出了一個不得了的道理:殺人不過是一件和吃飯一樣平常的事情,埋尸與種樹又是同一道工序。
我沒殺過人,也沒見別人殺過人,可我就是有這樣的天賦。我不免有些得意和驕傲。
“愿你從今往后,再不孤獨!”我俯視著眼前的一攏小土丘,難以抑制我的興奮。
我的愉悅持續(xù)的時間并不長久。
雪,本是這世上最最純凈的東西,卻與腌臜的泥土混在一處,讓人看了,心生厭惡。
下雪天埋尸并不是一個好的選擇,這樣只會把我弄得我滿身都是污泥,這讓我既沮喪又懊惱。
可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所幸的是,我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