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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序 東瀛之石 可以攻玉

2018年的夏天,我正在大阪大學做研究,收到了理想國編輯馬希哲先生的來信,詢問我能否為即將出版的石澤良昭《東南亞:多文明世界的發現》(以下簡稱《東南亞》)的中譯版作序。盡管我百事纏身、文債如山,但還是毫不猶豫就答應下來,原因是,從宏觀上來講,我歷來主張文明需要交流,學術也需要交流;而從微觀上來講,我三十多年來一直對日本的東南亞研究興趣濃厚,最近十年來經常前赴日本做研究,對日本的東南亞研究有比較深入的了解,深刻體會到日本學者的研究功底深厚、嚴謹認真,非常值得國內學者借鑒和模仿。

石澤于1937年出生于北海道,大學本科就讀于上智大學的法語專業,而碩博期間專攻東洋史。畢業后,石澤受日本學術振興會派遣,分別于1974—1975和1978—1979年前赴法國高等研究院第四系,在格羅利埃(B. Ph. Groslier)、拉豐(P. B.Lafont)、克洛德·雅克(Claude Jacques)和薩瓦羅·博(Saveros Pou)諸位學者的指導下專門學習柬埔寨碑銘。這些系統的教育和學習機會為石澤打下了堅實的語言功底和深厚的學術基礎,這些對研究外國史的學者來說非常重要。如果沒有語言基礎,研究外國史,尤其是古代碑銘,就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了!從1971年起,石澤分別在圣瑪麗安娜醫科大學、鹿兒島大學和上智大學任教,并于1992年擔任日本東南亞學會會長、1997年擔任上智大學外國語學院院長、2005—2011年間出任上智大學校長。此外,從20世紀末期開始,他還組建“上智大學亞洲人才教育研究中心”并擔任主任,成立“吳哥遺跡國際調查團”并擔任團長。

石澤學術生涯的一個顯著特點就是身體力行、重視實踐。他結緣吳哥遺跡已近六十年,將畢生獻給了吳哥的研究和保護事業。但他絕非一頭扎進柬埔寨碑銘堆里,只是紙上談兵,而是理論結合實踐,兩條腿走路。他抱有柬埔寨文物必須要由柬埔寨人保護的堅定信念,于1996年在暹粒市成立“上智大學亞洲人才教育研究中心”,培養柬埔寨的文物保護和修復人才,最終使柬埔寨人能夠獨立自主保護吳哥遺跡的偉大遺產,恢復柬埔寨人的民族自信(By the Cambodians, for the Cambodians)。該中心多年來培養了大量人才,其中包括七名博士,十一名碩士。吳哥遺跡國際調查團多年來進行了廣泛深入的調查,舉行了多次調查報告會,出版了大量調查報告,包括1995年在吳哥東北的塔尼村發現的大型黑釉陶器窯址,證明了吳哥時代存在陶瓷業。最值得稱道的是,石澤團隊在2001年發現的274尊廢棄佛像,系19世紀中葉年法國人重新發現吳哥以來的最重大考古成就,為吳哥王朝末期的廢佛運動提供了有力的佐證,被稱為“史無前例”的“世紀大發現”。

石澤帶領的上智大學團隊為吳哥遺跡群修復和保護做出了巨大貢獻,也因此多年連續獲得日本國內外的多項獎項,計有日本外務省嘉獎(1991)、柬埔寨王國友好勛章四枚(1998、2007、2018)、日本國際交流基金獎(2003)、日本天皇瑞寶重光勛章(2012)、日本外務省屬下的大同生命國際文化基金的地區研究獎(2014)以及菲律賓的拉蒙·麥格塞塞獎(Ramon Magsaysay Award, 2017)。后者以菲律賓前總統的名字命名,被稱為亞洲的“諾貝爾獎”,獎勵亞洲地區在政府工作、公共服務、社區領導、新聞、文學和創造性交流、和平與國際理解與新興領袖各方面有杰出貢獻的人士。麥格塞塞獎評獎委員會為石澤頒獎,就是為了表彰“其對柬埔寨人民做出的無私且持久的貢獻,其在鼓勵柬埔寨人民成為自己文化遺產的自豪守護人方面表現出的杰出領導才能以及其展現出來的智慧。從中我們得到了這樣的啟示:像吳哥窟這樣的文化建筑是人類共同的遺產,保護它們是全世界的責任”。柬埔寨政府在2018年授予石澤先生友好勛章時這樣說到:“石澤教授自1961年開始的五十多年間,在吳哥遺跡的保存和修復、解釋吳哥王朝歷史、熱情培養遺跡保護人員方面功勛卓著,柬埔寨王國對此深表感謝并授予友好勛章。”如此多殊榮,對石澤先生來說實在是實至名歸,當之無愧!

而石澤的學術成就,用四個字來概括就是“著譯等身”。這些著作和譯著大都是有關吳哥遺跡的,也有少量關于整個東南亞地區。最能代表石澤先生水平的是其皇皇巨著《古代柬埔寨史研究》,初版于1982年,2013年增訂再版,篇幅幾乎增加一倍,擴展到766頁。已故東京大學教授、日本東南亞研究的元老級人物與東南亞學會首任會長山本達郎(1910—2001)稱其“新見迭出”,“代表了高水平柬埔寨古代史研究”,是“研究柬埔寨古代史的最佳指南”。對古代東南亞史素有研究的桃山學院大學教授深見純生盛贊新版“是日本國內東南亞史學界學術成就的一座豐碑,對開辟東南亞與其他地區的比較研究具有重大意義”。此外,日本研究蒙古史的著名學者杉山正明也發表一篇熱情洋溢的書評,對該書不吝溢美之詞,大加贊賞。由此可見,石澤是日本東南亞研究領域的重量級學者,是日本研究柬埔寨碑銘的第一人。

回到石澤的《東南亞》一書。首先這是一本通俗讀物,而非學術研究專著,行文與語氣也都是面向一般讀者。書名雖然稱為“東南亞:多文明世界的發現”,但實際上只是一部柬埔寨古代史,而且主要是9—15世紀吳哥王朝的歷史,對東南亞其他國家和柬埔寨歷史的其他時期或一帶而過,或略而不詳。但無論如何,本書最大的貢獻就是把作者自己多年潛心研究吳哥歷史的成果以通俗的形式展現給讀者,向大眾普及有關柬埔寨歷史的知識。《東南亞》的另外一個特點就是,它不是通史類的著作,沒有按照朝代、國王系統地論述柬埔寨的歷史,而是突出柬埔寨歷史的某些斷面。這樣安排也有一個好處,就是不被大量的史實所束縛,而能就作者感興趣的方面進行詳細描寫和討論。

本書的十二章中,石澤使用八章之多的篇幅來討論吳哥王朝歷史的方方面面,從作為吳哥繁榮之根基的各種各樣的水利灌溉設施,到吳哥王朝的政治、社會、軍事、法律、經濟,以及宗教、精神價值體系和美術思想,都進行了詳細全面的描述和討論。吳哥社會中各種各樣的職業和階層,三教九流,五行八作,各司其職,各盡其責。在石澤的筆下,既有國王建寺征戰的文治武功,也有升斗小民的喜怒哀樂;既有高棉占城軍隊血雨腥風的殊死鏖戰,又有趁店主打瞌睡之際盜竊東西的頑童;既有婆羅門帝師對王子的諄諄教導,也有寺廟童僧的瑯瑯書聲;既有王室選妃娶妻的莊重,也有村婦搗米煮飯的日常;既有首都集市上吆喝叫賣、討價還價的男女老少,又有森林里上躥下跳、追逐嬉戲的珍禽異獸;既有高棉人的雜耍摔跤,又有中國人主持的斗雞賭博。閱讀《東南亞》,仿佛是在觀看一部黑白紀錄片,時光倒流,人們回到了9—13世紀的吳哥,就像1296年訪問柬埔寨的周達觀那樣,親身體驗高棉帝國的宏偉壯闊、繁榮富強,目睹那里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石澤論述吳哥遺址及其功能,娓娓道來,如數家珍,足見其深厚的功底。書中插圖、地圖和表格都讓讀者對吳哥帝國的宗教建筑、水利設施與貫穿全帝國的石橋、道路及其配套設施(例如醫院和客棧等)等一目了然,大大便利了讀者對本書內容的理解;以碑銘資料來還原法律機構和制度,對各種刑法進行介紹,其所舉案例真實生動;對吳哥各種各樣美術風格的觀察細致入微,剖析深刻透徹:既有對雕像胖瘦、發型的有趣評論,又有對高棉宗教雕刻精辟獨到的分析,證明作者多年研讀碑銘、潛心調查的深厚功底,絕非東挪西抄、人云亦云。

研究東南亞歷史的學者既強調外來文化對該地區的影響,又不忽視本地文化的包容能力和地方特色。石澤在指出印度文明對柬埔寨深刻影響的同時,也非常強調吳哥文化的獨特性。例如,有關吳哥王朝的法律,他指出,“柬埔寨雖然從印度引入了‘死刑’的概念和用語,但實際上卻似乎沒有作為極刑的‘斬’‘絞’等死刑”;談及柬埔寨的美術時,他又強調其獨創性:“吳哥的雕像受到很多印度佛像的影響自然是既成的史實,然而從整體上看,它仍保持獨特的傾向。例如,柬埔寨在佛像制作過程中,避開了印度教中恐怖、肉欲或令人害怕的方面,換成了柔和的表情。他們只選取與自己感性相吻合的題材制成雕像。”佛陀與娜迦組合的坐像也與印度雕像的風格迥然不同,表現出特有的高棉造型。石澤還引用法國美術收藏家在1875年對高棉藝術的評論,即“高棉人創造出的雕像是高水平的作品。他們對印度雕像再次塑造,最終轉變為當地獨特的平靜優雅的美術樣式。……這些雕刻作品明確展現出高棉人獨特的感性,因此,我們不可能把柬埔寨古寺中放置的雕像與印度雕像混為一談”,進一步強調高棉人的聰明才智和創新精神。正如石澤所說,受印度文化影響的柬埔寨創建了印度所沒有的、別具一格的吳哥窟。的確,吳哥佛像那種寧靜、深邃、睿智且神秘的微笑為高棉人所獨具,令人傾倒嘆服。

《東南亞》從一至八章,讀來如清風徐來,水波不興;似涓涓流水,緩緩流淌。而第九章《東南亞史視野下的吳哥王朝史》則是水到渠成,漸至高潮,讀來引人入勝,妙趣橫生。本章試圖尋找吳哥王朝滅亡的真相,重新解釋阇耶跋摩八世的毀佛運動,并將吳哥史和整個東南亞地區的歷史聯系起來。其中一個細節就是吳哥的青銅佛像和獅子雕像多方輾轉,從高棉人到暹羅人,再到若開人和緬族人之手最后落戶緬甸古都曼德勒的摩訶牟尼寺的傳奇經歷,彰顯戰爭和宗教的關系以及與東南亞大陸地區之間的緊密聯系。最后,石澤還試圖以吳哥為例來揭示東南亞地區王權的統治藝術,即通過建造大規模寺廟和水利工程來提高國王的神圣色彩,“炫耀王權的力量”,彌補政權的脆弱和不穩定性。對吳哥王朝最后衰亡的原因,石澤也根據法、日學者的研究進行了總結,大致包括水利灌溉設施的破壞和廢棄,宗教信仰的改弦易轍(上座部佛教代替印度教和大乘佛教),吳哥國王失去對土地權的控制,等等。

此外,在本章中石澤也對塞代斯和格羅利埃有關阇耶跋摩七世在位期間吳哥即開始衰落的論斷提出質疑。兩位法國學者指出阇耶跋摩七世大興土木,建寺造廟,使得吳哥國力萎縮,元氣大傷,高棉帝國也從此一蹶不振,國運不再。而石澤通過對阇耶跋摩八世井然有序的廢佛運動的分析,結合周達觀的文字記載,得出結論說:“在阇耶跋摩八世的統治下,國王的權威和日常政治發揮了相應的作用,都城富麗堂皇,國內物品流通正常。日常的政治發揮作用,王命就得以傳達到全國各地。這樣一來,村落也發揮著相應功能。”因此,石澤認為,吳哥王朝衰退的跡象在14世紀后半葉才開始出現,這要晚于塞代斯和格羅利埃的推測,這也就是石澤提出的所謂對吳哥王朝末期歷史的改寫。這種觀點不管對錯,但勇于挑戰權威、推陳出新的做法和精神是學術研究中最為寶貴的素質,而附和權威、因循守舊則會使學術缺乏生機、呆滯僵死。

石澤在第三章和第九章中對格羅利埃的“水利都市論”進行了較為詳細的介紹,并提及日本和其他學者的有關研究,使得讀者能夠清晰了解這個對吳哥歷史意義重大的問題。吳哥王朝的水利灌溉問題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學術問題,格羅利埃在20世紀70年代指出,水利灌溉系統即是吳哥王朝興旺發達的基礎,但這些設施的毀壞也是其后來衰落滅亡的原因。這一論點一經提出,即影響巨大,雖然從者如云,但反對者也多(其觀點是不存在國家統一組織起來的灌溉系統)。這場爭論相當激烈,持續近三十年,孰是孰非,不分軒輊。但到了21世紀初,這場論戰似乎已經落下帷幕,因為自2007年以來,越來越多的考古新發現支持格羅利埃的猜測。以澳大利亞、柬埔寨和法國三國為首的學者們(特別是Christophe Pottier、Roland Fletcher和Damian Evans)所主持的“大吳哥地區考古項目”(Greater Angkor Project)自1999年以來使用現代技術(特別是空中雷達遙感技術)證明在吳哥王朝的中心地區確實存在一個龐大而高效的水利灌溉系統。石澤《東南亞》一書初版于2009年,尚未能夠來得及采納考古新發現,希望將來補充進去,這樣就可以更加支持、補充格羅利埃的開創性觀點。

《東南亞》的最后三章并非對柬埔寨后吳哥時代歷史的系統敘述,而是從三個不同側面來反映柬埔寨的歷史。第十章主要討論16—20世紀天主教在柬埔寨的傳播,而第十一章則是專門討論1612—1632年日本商人在吳哥窟留下的墨跡,反映在17世紀德川幕府的鎖國政策前日本與柬埔寨和東南亞頻繁的商貿活動與人員往來。后一章尤其是為他國學者所不易撰寫,所以讀起來饒有趣味,豐富了柬埔寨對外交往的內容。本書最后一章即第十二章側重二戰以后日本與東南亞(尤其是柬埔寨)的關系,其中最大的亮點是石澤對戰爭以及對日本人對東南亞態度的評論。石澤對二戰期間日軍在亞洲所犯下的罪行毫不掩飾,并采取激烈的批判態度。

在日本人對東南亞地區的態度方面,石澤更是不惜筆墨,從重下筆,批判日本人自20世紀60年代以后,倚仗自己國家經濟的起飛,單純以金錢和財富為標準,對經濟落后的東南亞地區表現傲慢、不屑一顧,因此被國際社會譏諷為“經濟動物”。他還強調東南亞人“在物質上絕不豐富,但內心富有”,“沒有電、沒有自來水、沒有冰箱,并不代表文化滯后、‘智慧’水平低下”,奉勸日本年輕人不要狂妄自大,嫌貧愛富,而是要虛心誠懇地向東南亞人民學習,并引用大阪大學桃木至朗的話,“我們需要以謙虛的姿態向被認為是貧困、落后的文化和生活環境學習”,學習他們在嚴酷的自然環境下所創造的世界奇跡與文化遺產。這一點對中國的讀者具有極大的現實意義。隨著中國的崛起,國民到國外旅行的人數日漸增多。面對東南亞地區的發展中國家,中國人應該表現出謙虛尊重的態度和石澤式的人文情懷。柬埔寨自15世紀衰落之后,直到20世紀,國運多舛,屢蒙不幸,外國的頻頻入侵和國人的自相殘殺(尤其是20世紀70年代的紅色高棉時期的種族滅絕運動)使得這個曾經獨步東南亞大陸地區、在世界歷史上也占有一席之地的古國奄奄一息,千瘡百孔;自90年代以來的和平進程,國家才開始發展建設,但仍然步履維艱,困難重重。但歷史是一面鏡子,可以幫助中國讀者了解東南亞地區在歷史上也有繁榮的過去和強大的帝國。元朝的周達觀也稱柬埔寨為“富貴真臘”;他出使吳哥期間,即使是在吳哥的鼎盛期之后,還對其贊不絕口。中國人切忌成為石澤所批判的“經濟動物”,避免以勢利的眼光看待世界,而是應該培養同情心和同理心,像石澤那樣認真研究、誠懇幫助東南亞地區的國家和人民,使他們從內心里感動并感激。

本書譯者在翻譯方面下了很大功夫,值得肯定,但仍然存在一些問題。結合本書譯文,此處舉一個帶有普遍性的問題。對古代柬埔寨扶南的著名港口Oc-eo(Oc Eo),陳顯泗在其《柬埔寨兩千年史》中翻譯為“俄亥”,姚楠在為其作序中則翻譯為俄卮俄(“卮”應為“厄”之誤);賀圣達等翻譯的《劍橋東南亞史》與梁志明等主編的《東南亞古代史》則翻譯為“俄厄”,李慶新則翻譯為“沃澳”,維基百科翻譯為“喔?”(本書譯者即采用該譯名經孫來臣教授指正,本書亦改用“澳蓋”的譯法。—編注),另外也有一些其他譯法。在我們翻譯的《東南亞的貿易時代》第一版(2010)中將其翻譯為“奧科奧”,三年后我們在修改過程中覺得“奧科奧”不妥,改為“奧膠”。真可謂百人百譯、千差萬別!在閱讀石澤譯稿的過程中,我覺得這些譯法都沒有刨根問底,即沒有追溯其最原始的拼法和發音。該港口的名字最早是高棉語(O Keo),意思是“寶石河”。法國人將其拼寫為Oc-eo(Oc Eo),而據此衍生出來的中文譯名都沒有真實反映其正確發音。我請教了北外柬埔寨語專業的李軒志博士,他根據柬埔寨語發音將其翻譯為“澳蓋”。這樣,該詞的翻譯以后就應該以此為準。由此類推,翻譯地名、人名等等名稱最好是追根溯源,不能望字生音。根據原音翻譯出來的譯名,就應該成為標準,否則則會造成百人百譯的混亂。


因為中國到東南亞旅游者日眾,民眾對東南亞國家歷史文化的興趣越來越濃厚,石澤希望“激發學習吳哥王朝歷史的樂趣”的初衷一定會實現。對國內普通讀者來說,了解鄰國柬埔寨的歷史,理解古代高棉的繁榮輝煌及其近代的衰落與災難,閱讀《東南亞》一書都十分必要。對有志于從事歷史學習和研究的讀者來說,石澤的人生與學術生涯也提供了一種啟發和選擇:即使是像當代柬埔寨這樣弱小貧窮的國家,像石澤這樣的學者也能以研究其歷史為使命,干出一番大事業,創造輝煌的人生。所謂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石澤研究柬埔寨古代史就是一個絕好的例子。

對國內專門研究東南亞歷史和文化的學者來說,《東南亞》的出版也有巨大意義。盡管多年來國內東南亞學術界對日本的東南亞研究有所了解,但都是一鱗半爪,淺嘗輒止,全面深入的介紹尚付闕如。日本的東南亞研究起步早,學者素質高,語言基礎扎實,研究成果質高量豐,此外還大量翻譯東南亞各原文史書和史料,以及外國學術著作,等等,都值得中國學者學習借鑒。根據我近年在日本做研究的經驗,深切感覺到如果中國學者能夠掌握日語,深入了解日本的東南亞研究,并學習其研究方法與模式,必將對國內的東南亞研究產生重大影響。但國內精通日文的東南亞研究學者尚少,前赴日本學習東南亞研究的學者也十分有限,希望有志者前赴東瀛,采石攻玉,學成歸國,推動中國的東南亞研究。

就國內的柬埔寨研究、尤其是柬埔寨歷史研究來講,真正精通高棉語言(以及梵語)、閱讀吳哥王朝碑銘或通過考古發掘對柬埔寨歷史進行研究的學者尚缺,這樣真正以掌握第一手材料研究、撰寫出的扎實厚重的中文著作也仍然是零。前雖有陳顯泗《柬埔寨兩千年史》這樣的篳路藍縷之作,后又有段立生新近出版的《柬埔寨通史》,但通觀國際學術界,中國的東南亞研究仍然落差很大、任重道遠,需要急起直追、學習引進。段立生雖然在其書中斷言,“由中國學者來重新撰寫和詮釋柬埔寨古代史,無疑具有更大的優勢”以及“中文古籍是研究東南亞各國歷史的主要依據”(黑體為引者所加),但實際上則不盡然。中國東南亞研究者掌握漢語材料的優勢固然存在,但寫出東南亞研究的傳世之作取決于多方面的因素。以研究吳哥王朝為例,除了熟練掌握國際通用學術語言英語外,高棉語、梵語和法語也不可或缺。金邊皇家大學高棉語教授讓—米歇爾·菲利皮(Jean-Michel Filippi)對此問題的看法,應該是比較中肯的:要構建柬埔寨古代史,中文資料雖然價值巨大,但碑銘材料更是舉足輕重。此外,實地考古和調查以及深厚的學術素養和廣闊的學術視野也不可或缺。據我了解,像石澤《東南亞》這樣以掌握第一手材料進行研究、全面介紹吳哥王朝歷史的著作在全世界范圍內都是屈指可數,所以其價值也就不言而喻。

對東南亞專業學者來說,《東南亞》中文版的意義還在于,學者們可以通過這本書了解日本學者研究古代柬埔寨歷史的深度,一窺日本東南亞研究的深度(除了石澤外,日本還有一批研究柬埔寨歷史與考古的學者)。當然,石澤的巨著《新版古代柬埔寨史研究》更能反映其學術風采和深度,希望有一天國內的學者能將其譯為中文。此外,日本研究東南亞的其他優秀著作尚多,值得系統介紹和翻譯。商務印書館即將出版的“海外東南亞研究譯叢”也會陸續出版一些日語著作,同時我也希望國內的出版社重視出版東南亞研究方面的譯著,但在選擇著作、物色譯者方面務必要謹慎小心、多方了解。理想國出版《東南亞》一書,嘉惠學林、功在千秋!

本著東瀛之石、可以攻玉的理念,借《東南亞》簡體版出版之際忝草此序,以表達對中國東南亞研究通過與國際接軌而發展深化的殷切期盼。本序在寫作過程中也得到大阪大學教授桃木至朗、石澤良昭兩位先生的幫助,特此致謝。

孫來臣

加州州立大學富勒敦分校歷史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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