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初上。一想到即將要回去的地方，萊德·維克斯的心情就不禁有些雀躍。

他馬上就要回到家了。

能被稱為家的地方，并非指富麗堂皇的居所，也不是指特定的某個空間，某個位置，某個地點，而是有人在等待著自己的地方。

妹妹妮娜正在家里等著自己，因此不管哪里都能稱之為家。

“嘖！”萊德·維克斯的五官瞬間縮在一起，在路燈淡薄的光芒下露出發自內心的厭惡表情。

這不是他的家，等待的人也不是他的妹妹，而是真的萊德·維克斯的妹妹妮娜·維克斯，所有的一切都與墨南星本人毫無瓜葛。

萊德站在街道邊上，神色憂傷地看著門牌。盡管精神還在興奮中，但內心的另外一方面又完全不期待進去。

因為當下的心情涉及到一個問題——自己到底是誰。

他很害怕最后的答案會否認自身，因此顯得極為糾結。

在路燈的光芒可以看清門牌，門牌上寫著：約特市南大區水鳥街17號，海勒家。

約特市是最近十年才重新發展起來的城市。因為約特市的位置河網眾多且土壤肥沃，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都是以葡萄酒和捕魚業而聞名于全國。近年來更是得益于蒸汽輪船和火車出現，重新開挖了港口，修建了鐵路，這讓其迅速成為王國北部的城市中最重要的一顆交通紐帶。

自然，高速發展帶來的還有大量的人口流入。而在水鳥街所居住的，基本上都是碼頭工人或者相關行業的從業者。

眼前的這棟房屋有著三層結構，是個挺具規模的建筑。猶豫再三，萊德終于還是掏出了鑰匙，利索地打開大門。

在門后的是一條陰暗的走廊，兩側都是緊閉的房間，些許光亮從門縫中透了出來。

“咳哼?！眲傟P好上門就聽到老人的咳嗽聲，萊德轉過身來就看到一名老頭正坐在靠近窗戶的安樂椅上，盯著自己。

“晚上好，海勒先生?！比R德·維克斯脫掉帽子，低頭向他問候。

海勒先生的頭上戴著一頂針織帽，在當下的時節顯得有些怕冷。他盯著萊德一陣子，隨后點了點頭。

“……回來就好，維克斯先生。”接著海勒沉默了一會，瞇著眼睛努力在腦海中檢索回憶，又繼續說道：“哦對了，還有下個月的房租，別忘了?！?

萊德一愣，眨了兩下眼睛，隨后露出笑容點頭稱是。

“一定一定，會準時交房租的?！?

萊德·維克斯心里想著要不咕了這位房東，以后浪跡天涯算了。自己腦中的知識怎么也領先這個世界的科技水平兩三百年，只要能還原其中幾個點子就足夠自己過上美好的生活。一邊思考著未來最賺錢的行業是哪些，萊德慢慢登上階梯，不知不覺間腳步停在一處房間的門口。

在昏暗的樓道中沒有留下人造光芒的痕跡，僅能憑借月亮的光芒照亮前路。

在非電氣時代，照明可是相當耗費金錢的行為，而且房東是個守財的老頭，因此走廊沒有一絲光亮是正常的。燈泡的發明還有穩定的電力供應，在這兩者同時出現之前人類還得繼續忍受漫長的黑暗時代。

憑借窗外的月色，萊德能看到房間的門口上掛著一個木牌，上面寫有“304”幾個數字，正好萊德·維克斯的手中也有這么一條貼有“304”字條的鑰匙，只要他輕輕轉動手中的鑰匙，就能打開房門。

“呼——！呼——！深呼吸深呼吸，別緊張?！比R德·維克斯站在門口外面，感覺自己就好像是考了鴨蛋不知道怎么跟家長交代的小學生一樣。他不斷告誡自己不要緊張，當他反復使用著拉澤瑪呼吸法緩解緊張的時候，門突然被打開了。

萊德想象了上百種可能，和妮娜再會的情景會是什么樣子的。但他絕對想象不到自己居然會被對外開的門“啪嗒”一聲，猛地撞得暈頭轉向，整個人倒在狹隘的走廊上。

只要微微抬首能看到拿著大號長勺的少女逆著光芒出現。少女蓬松的頭發被束在腦后，眼角吊起，咬緊嘴唇，正露出警戒神色。

因為聽到門外有動靜，所以她才拿著長勺出來張望，這個長長的湯勺是鐵制品，手感沉重，作為鈍器毫無疑問是殺傷力驚人。

畢竟售賣長勺的店家其主打的商品理念就是“防身廚具”。隨著約特市的發展，大量的外來務工者涌入，犯罪率逐年上升，這類商品也開始走熱。

“……”

“……”

兩人沉默地對望數秒，恐怕現在的情況對雙方來說都是始料未及的。

正當萊德撐著自己的身體想要站起來的時候，重型炸彈、不對，重型妮娜、還是不對！妮娜幾乎是奔跑著飛撲到他的懷中。

“噗！”被一個飛撲砸得肺都幾乎要從嘴里噴出來，萊德的四肢瞬間失去力氣，無力地耷拉著腦袋。

“嗚嗷嗷啊……，奔單雷德（笨蛋萊德），嗚，嗚嗚嗚嗚……”妮娜撲到萊德的身上后，先是罵了一句笨蛋，接著開始低聲啜泣。

在自己被關押在牢里的時候，一名只有十多歲的少女是怎么獨孤渡過這段艱難日子的，萊德完全可以想象得出來。

雖然腦中閃過千言萬語，但是待萊德·維克斯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就已經用手輕輕揣摩著妮娜的發絲。

在少女的耳邊輕聲低語。

“……我回來了，妮娜。”

聲音中帶著哽咽，妮娜點了點頭。

“……嗯，歡迎回來?！?

…………

是混亂且熟悉的味道，這讓萊德·維克斯多少有點安心，又多少有點不自在。

燉菜可能是人類最偉大的飲食發明之一。選用時鮮食材，無需繁瑣工序，對廚藝沒有太多要求，只需要一點點調味就能滿足大多數人的胃口。

維克斯家的燉菜一向都頗具特色，吃下去會感覺到一股不可名狀的腥臭和苦澀在口中擴散。隨后奇怪的味道會猶如混沌的旋渦，亦如同猛烈的暴風雨一樣，在口中劇烈沖突。

奇怪的苦味源自鍋中的一種蔬菜，叫做水鼠草，除了便宜之外就再也沒有其他優點。而腥臭則是來自另外一種蔬菜，叫做派大瓜，也是除了便宜之外沒有其他的優點。但光把這兩者蔬菜扔在一起煮，是誕生不了這種刺激味覺的混沌的。

這足以證明即便是再偉大的發明，也有駕馭不住場子的時候。

“……妮娜，明天開始……可以讓我來做飯試試嗎？”萊德把難以下咽的燉菜塞進嘴巴，隨后把又黑又硬的面包掰開泡進湯里，試圖勸說眼前這位既陌生又熟悉的少女。

根據號主的記憶中，維克斯家的餐桌上從未出現過燉菜之外的其他菜淆，這讓他深刻體會到馬上改善伙食急迫性。

“可以是可以，”妮娜對自告奮勇的萊德略為顯得困惑，在低頭喝了兩口湯水后點了點頭給出了許可，“但為什么突然想做飯了？我記得你不是說過絕對不想再碰……再碰……”

妮娜的聲音頓了頓，努力回想當時萊德是怎么形容做飯這件事的，“哦！對，再碰這個看似邪惡和混沌的儀式！”

把做飯這件事看成邪惡的儀式，這具身體的原主到底是有多白癡啊！??！

萊德臉色有點尷尬。

“咳咳。我在監獄時候，被關在隔壁的先生是個相當健談的旅行者，教了我一些海外常見的烹飪方法。我想試試看。”

“萊德！”妮娜雙手叉腰，聲音不怒自威，“盡管我知道你是無辜的，是因為要協助警方才被帶走調查，但其他的鄰居可不會這樣想。

不要老是把監獄兩個字掛在嘴邊，傳出去會帶來壞影響的。難得尼根神父愿意替你保釋，你可不能辜負別人的好意哦?！?

“尼根神父……”在聽到這個名字的瞬間，萊德不禁露出懷疑的神色，皺眉沉思。

一個地位幾乎等同于地區主教級別的神官，為何會聽從一個沒有背景的少女的請求，用自己身份去保釋犯人？

對標地球的發展歷史，以現在的科技水平來看應該是恰好處于世俗權力和神權之間的劇烈交鋒階段。

若是這樣，那個看起來慈眉善目的尼根神父其實只是借機擴大自己的世俗影響力？盡管只是個面向世俗的學堂的臨時雇員，但自己勉強也能算是教會的外圍成員，因此尼根神父的行動并未全無緣由。

把萊德·維克斯的沉思當成是在反省，妮娜語速飛快地說補充道：

“還好我在關鍵時刻足夠機警，知道應該向有能力有人望的人求助。尼根神父還向我保證說這件事不會留下案底，不會影響到你明年的公務員考試?！?

“……妮娜你太厲害了?！比R德由衷地稱贊起妮娜聰明。

只用幾句話就把妮娜捧得飄飄然，少女開始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鼻孔朝天，一副自己就是最大功臣的模樣。

飯后，萊德開始向妮娜詢問學校的近況。

妮娜晃了晃馬尾說道：“畢竟發生在郊區的血案實在太過嚇人了，一連好幾天都是新聞頭條。最近的學校也是人心惶惶，我都是和艾琳還有多蘿西她們一起結伴上下學的。聽說要是再不破案的話，學校方面甚至是打算暫時停課?！?

“嗯，結伴上下學是對的。要是學校停課了的話，在家我也能教你功課，可不能偷懶哦?！比R德·維克斯嚴厲地說道。

“不能偷懶”這幾個字讓妮娜瞬間變得垂頭喪氣，因為她可是在期待著到時候去哪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