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重的夜色似一口巨大的鐵鍋,罩住了整個城市。但亮起的萬家燈火,使城市顯露出另一種壯麗風姿。
甜水巷33號。
看外表,這是一棟古樸、陳舊得有些腐朽的房子。老式的青磚墻,經(jīng)歲月的風霜剝蝕,已體無完膚,宛如滿面生瘡的丑漢。
不過,當推開那扇足有半尺厚的木門,就會驚詫地發(fā)現(xiàn),里面是另一個世界。豪華的裝修,各類高檔的電器,古色古香的家具,典雅的布局,會使人誤以為走進了五星級賓館。
顯然,房主人很有錢。
房主人叫安云格,二十五六歲,生著一副漂亮面孔,女人見了鐘情,男人見了生厭。烏黑的頭發(fā)遮蓋著他光潤的前額,眼睛里充滿了抑郁的神色,從眼睛的深處,時而閃耀出仇恨的火花。
此刻,他半坐半躺在沙發(fā)上看電視。
熒屏上,一對妙齡男女緊緊擁抱在一起。女人秀發(fā)摩肩,肉乎乎白生生的胳膊環(huán)繞在男友的脖子上。她微閉雙目,嘟起紅紅的嘴唇任心愛的男友長吻。
嘖嘖!安云格下意識地咂巴著兩片厚嘴唇,舌頭不自覺地在唇上舔了一下。這不由得使他想起了在意大利探親的那段日子。
在意大利佛羅倫薩郊外一幢古城堡式的別墅里,姐姐安云琪給他安排了各種新奇、刺激的娛樂活動。時時刻刻都有漂亮的美女陪伴,連洗澡搓背也有人侍候,使他度過了一段銷魂的難以忘懷的日子。
此刻,安云格仿佛又看見了那些美女的婀娜模樣,心底騰地燃起一股油煎般熬人的欲火,渾身一陣燥熱,有些坐不住了。
忽然,姐姐安云琪那冰冷得刺人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弟弟,不是姐姐心狠,你如果完不成我交辦的那幾件事情,就別想來見我!”
安云格心頭掠過一絲寒意,強壓住那蠢蠢欲動的心火。
得忍耐一段時間!他警告自己。
他出國定居的手續(xù)很快可以辦完,但是,姐姐交辦的事情才完成了三分之一,必須得加快行動。第一次行動成功,順利地干掉了鐘一鳴,但他絲毫也沒感到輕松。
殺人這活兒畢竟不是人人都能干的。
安云格承認,自己不是干這活兒的材料。
想起那晚自己在劇場導演的一幕慘劇,安云格心中依然后怕不已,幾天來總有一種走鋼絲的感覺。
安云格真想就此罷休,洗手不干了。但轉念一想,箭在弦上,不能不發(fā)。在意大利度過的那一段時光,對他太具有誘惑力了。人生短暫,如白駒過隙,不趁現(xiàn)在年輕及時樂一樂,豈不枉來人間走一遭?
“咕咕!咕咕!”墻上的電子自鳴鐘里的小鳥發(fā)出清脆的叫聲。晚上十點,該是本市晚間新聞播出時間了。
安云格拿起茶幾上的遙控器,調換了電視頻道。
電視里傳出濱海電視臺女播音員甜潤的聲音:“青年優(yōu)秀企業(yè)家、平湖賓館總經(jīng)理朱耀文參加省十佳企業(yè)經(jīng)驗交流會結束,于今天下午回到濱海……”
熒屏上映出了朱耀文的特寫鏡頭:中等身材,微胖的身體,看上去十分健壯,方臉,頭上過早地開始謝頂了。他臉上擠滿了不真實的笑意,興致勃勃地對著記者伸過來的長話筒回答著問題……
安云格毫無表情地盯著熒屏上那張方臉,嘴角不自然地抽動了幾下,心說:總算回來了!
他從沙發(fā)上站起來,走到衣櫥前翻出一雙雪白的真絲手套戴上,然后找來紙筆,重回到沙發(fā)上坐下,趴在茶幾上一筆一畫開始寫起字來。
隨著他手下筆尖游走,紙上現(xiàn)出一行工整的文字:
朱耀文:
還記得十五年前你欠下的那筆債嗎?十九日是你的祭日。將以汝血洗吾之辱。
安琪兒
停下筆,安云格將紙條上的文字看了一遍,似乎有些猶豫。停頓了一下,咬咬牙,將紙條塞進一個牛皮紙信封里封上,貼上郵票,然后揣進了貼身的衣袋里。
安云格如釋重負,長長吁了口氣,關了電視,坐在沙發(fā)上靜靜地思索了一會兒,然后站起身走進臥室,將身子投到柔軟的席夢思床上。
一覺醒來,已是天光大亮。夜晚的靜謐被嘈雜的晨曲所取代。
洗漱完畢,安云格走到街上時已是早上八點鐘光景。街上車水馬龍,人群熙攘,到處都顯得擁擠不堪。
灑水車肆無忌憚地從街面上駛過,卷起的熱浪和塵土如煙霧一般襲向街兩邊的行人,惹起一陣慌亂與騷動。
小吃一條街到處都是小吃店,十里飄香。吆喝聲此起彼伏,不絕于耳。油炸臭豆腐吃起來很香,特別誘人。
安云格挑選了一家場面不大但很整潔衛(wèi)生的小吃店坐下,一下子要了二十片臭豆腐和一小瓶酒。他悠閑地吃著喝著,側過身,目光毫無目標地漫瀉在街上匆匆而過的人群身上。
一個濃妝艷抹的女人飄來,在安云格對面的位置上款款坐下。立時,濃濃的香水味毫不留情地灌滿了安云格的鼻腔。
安云格轉過身來,目光落在女人的臉上,然后往下移動。細膩白皙的脖子,身上穿著一件玫瑰色連衣裙。V字形領口開得很低,連衣裙薄而透明,微風蕩動。
他喉結動了動,咽下一腔口水。
這正是他要見的那個女人。
女人眨著一雙媚眼看著安云格:“大哥,你好胃口!這么多臭豆腐不怕?lián)嗡腊。 ?
安云格乜斜女人一眼,毫無表情地說:“妹子,陪大哥一會兒咋樣?”
“好啊!那大哥得破費了!”
幾杯酒下肚,女人的臉立時如春綻桃花。
“妹子,你醉了。我送你回家吧!”安云格站起身,繞到女人身后,兩手扶住女人裸露的肩頭。
女人盈盈笑著,將柔滑的身子緊緊靠在安云格的肩頭。兩人摟腰纏臂,搖搖擺擺地走在街上,似一對情深意篤的戀人。
他們來到一家個體旅店,安云格往登記臺上一靠,大大咧咧地說:“開個單間。”
肉滾滾的女老板看著這二位,問道:“先生,身份證呢?”
“有!”安云格冷冷一笑,從胸前衣兜里拈出幾張百元的票子,甩到柜臺上,“這不是!住一個小時。”
女老板的眼睛瞇得只剩一條縫了。在把錢收進抽屜之前,仍沒忘記對著亮光照了照,她怕是假鈔。
“二位樓上請!”女老板領他們上了二樓的一間房,打開房門,離開時叮囑道,“有情況,你們從右邊下樓走后門。”
一個小時后,安云格離開了個體旅店。
他付給那女人五百元,但也沒忘記取走女人坤包里的一把鑰匙。
因為那把鑰匙能打開朱耀文在南苑小區(qū)購置的一套私宅房門。
朱耀文當初購買這套房子,主要是看中了這里的環(huán)境。南苑小區(qū)的確環(huán)境優(yōu)雅,景色宜人。
這地方三面環(huán)山,一條清冷冷的小溪從新建的樓群中間穿過,流水淙淙,終年不斷。溪邊的夾竹桃花開得正艷,粉如霞,紅似火,白勝雪。
朱耀文在這里購置了一套兩室兩廳的住房。他在單位享有一套三室兩廳的福利住房,瀕臨長江,背靠南湖,條件相當不錯。這里的房子是以他妹妹朱小敏的名義買下的。平時朱小敏一人居住,他偶爾來這里住上一個晚上,為的是鬧中取靜。
這日朱小敏因肚子疼,提前一個小時下班回家了,她住在三樓。
當她捂著肚子一步一喘地爬上樓,掏出鑰匙準備開門時,突然,門鎖咔嗒一響,門被人從里面拉開了。
從房里走出一個高個子女人,蓄著一頭濃發(fā),瀑布似的流瀉在肩頭,很自然地掩住了大半個臉兒;她鼻梁上架著一副大鏡面墨鏡,恰到好處地遮住了臉的上半部。這樣,能讓人看清的地方就只有那張嘴角微翹、輪廓分明的嘴唇了。
見到朱小敏,那女人愣怔了一下,旋即用很低的有些嘶啞的嗓音說:“噢!你回來啦!”然后,神態(tài)悠然地從朱小敏身前走過,下樓去了。
撲入朱小敏鼻腔的是一股濃濃的煙味。她十分反感地皺了皺柳葉眉。
“哥又找了個女人?”朱小敏這樣想。
朱耀文的私生活很不檢點,可以說有些放蕩。
兩年前朱耀文在南苑小區(qū)買下這套房子,用意有兩個:一是讓妹妹朱小敏有個安靜舒適的住所;二是可以避開妻子的眼睛帶情人到這里來尋歡作樂。
朱小敏親眼見朱耀文帶到這里來過夜的女人就有三個。因此,驀然從屋里鉆出個女人來,朱小敏并不感到怎么驚奇。
朱小敏推開門走進房內,忽然,她腦子里閃出這樣一個念頭:這女人很像那晚劇場里那個手拿望遠鏡的女人啊!這念頭只一閃,便立即攫住了她。
沒錯!一定是那個女人!
朱小敏強忍著肚子的疼痛,立刻返身出門,“咚咚咚”快步追下樓去。
但她晚了一步,那女人跨上了停在樓道前的一輛紫紅色摩托車。摩托車尾管噴出一股股煙霧,卷起一團團塵土,疾馳而去。
透過煙塵,朱小敏隱隱看見車牌上一行白色的數(shù)字:05-00835。
哥哥什么時候認識這女人的?家里沒人,她來家干什么?有事她應該去哥哥單位啊?一連串的疑問在朱小敏的心頭泛起。
朱小敏滿懷疑慮地往樓上走,心想:哥哥回來后一定得問問清楚!
回房后,朱小敏對房間匆匆地檢查了一遍,沒發(fā)現(xiàn)有什么異常情況,便服了幾粒藥片,進入自己的房間躺到床上休息。
不知不覺中,朱小敏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