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和青云廠的談判一直都很順利，青云廠一方已基本同意天安最早提出的意見，差不多就可以簽定合同了。但封子修卻給趙青成提出建議，再從青云擠出一些好處來。

趙青成當時猶豫了一下，擔心因小失大，揀了芝麻，丟了西瓜。但封子修做了保證，并說出了具體打算。

現在三方基本同意的方案是，青云廠的在職職工分為兩部分，四十歲以下的由以后的合資公司優先招聘使用，四十歲以上的可以由其子女頂替上崗。

這一點，青云廠和天安皆大歡喜。對于何明志來說，職工有了飯碗。而對于天安來說，那么大的一個商業中心，反正你得用人。青云廠的病退休職工工資和醫藥費由合資公司支付。

但封子修又節外生枝，想要得寸進尺，向趙青成建議，青云廠的病退休工人工資和醫藥費不能完全由以后的合資公司負擔。解決的辦法是由青云從所占股份的分紅中支付。

這一個條件很苛刻，青云廠有幾十號病退休職工。封子修說，那么幾十號人，動不能動，做不能做，活不活，死不死，一年的工資二三十萬是明的，問題是他媽的醫藥費簡直就是一個無底洞。

這個廠里還有跛子，聾子，癱子。封子修還舉例到那個癱子，已經癱了十好幾年，一直是廠里養著。

說到癱子，趙青成心里一動，想起季雨林說過她媽媽就是在一個縫紉廠工作，已經癱瘓多年。

就問了一句，什么樣的癱子，怎么癱的。

封子修說，恐怕是多年踩縫紉機踩出來的毛病，醫院出過證明，她的癱瘓和職業有關。服裝廠沒錢，當時也沒好好治，就癱了。廠里沒錢嘛也就算了，以后合并為大公司，她要是敲起公司的竹竿來，打起官司，公司賠她一大筆錢不說，還要養她一輩子。

既然是職業病，趙青成也就沒有再問下去。

封子修接著說，這只是一個例子，那幾十號人里面，病退的不少，青云廠還欠著他們好幾年的醫藥費。這些舊賬算下來，就是一個大負擔，那還有以后呢。封子修成功地與何明志交了朋友，情況摸得清清楚楚。

說到這里，趙青成不由心動了．對封子修說，這個主意倒是不壞，但青云廠恐怕不會答應。

封子修說，那退一步也是好的，比方說他們的退休職工讓他們交納社保金，由社保局承擔。如果他們交不起這筆社保金，他們就減持股份，折一部分現嘛。還不行的話，封子修說，還可以分別承擔，比方說由我們支付工資，而醫藥費從他們的人股分紅中支付。

說到分紅，趙青成就笑。從拆遷到建成營業，起碼得兩年，再到能盈利，就不知要幾年了，分紅在目前幾年內只是畫餅而已。封子修看到趙青成笑，也笑了。

封子修所提出的建議，不管青云采納哪一種，天安總能甩掉一些包袱。對于青云服裝廠那塊地皮，現在已可視為天安的囊中之物。包袱嘛，當然能甩掉一點算一點。權衡之后，趙青成也就同意了，但前提是，不能因小失大。

現在，趙青成還沒有封子修的消息，合同肯定是越早簽越好，時間長了，天安和港龍的關系難免會泄露。弄不好，偷雞不著蝕把米。

趙青成不禁又有些懊悔。明知道封子修渾身社會習氣，卻還是經不住他的磨纏，說白了，其實是利益的誘惑，這恐怕是人的最大弱點了。封子修之所以還能在社會上混出點名堂來，就是把人的弱點都看得清清楚楚。

事關廠里退休職工以后的生計，何明志倒也不糊涂，一口咬住不松口。這里，天安就照著封子修的話做，擺出一副既然我不能控股，也就沒有多少興趣的樣子來。港龍于是從中調解，提出雙方都讓一點步。

“哪怕是讓一點點，也是要讓的嘛?！?

封子修又把何明志請到了“靖王”府，一邊喝酒，一邊開導何明志說：“生意都是這個樣子做的嘛，一件衣服你要賣一百塊，人家只給八十塊，你不讓，對方也不添，生意肯定做不成的啦。你做不成，生意就被別人搶去啦。你讓五塊，對方添五塊，你再讓五塊，對方再添五塊，生意就成了嘛?！?

“喝酒喝酒。”

“喝，喝?！?

“你就賺了十塊錢了嘛，就算只賺了五塊，也是賺了嘛。你再去買來再賣出去，一次又一次，就賺多多的錢。你不讓，衣服是你的，錢還是別人的，你永遠賺不到錢的啦?！?

何明志半醒半醉，封子修的話又說得很有道理，點點頭。

“但是，”何明志大著舌頭說，“讓，也只能讓一點點?！?

封子修說：“這就對了嘛，你讓一點點，天安也讓一點點，事情就成了嘛?！?

何明志同意青云廠病退休職工今后的醫藥費不由合資公司承擔，以前廠里所欠職工的全部醫藥費則由青云服裝廠將固定資產變現支付?！白尣街荒艿酱藶橹?，”何明志說，“如果天安還不同意，我只能另……另……”

“用不著另的嘛。天安的工作我去做，你們已經讓了步，天安也要讓一點的啦。這個道理，他趙青成應該懂的啦。”封子修說著端起酒杯，“何廠長，再干一杯?！?

何明志端起酒杯，問：“這是第……第……幾杯了?我……我怕不行了。”

封子修說：“好像是……我也不記得啦?！?

轉頭去問小姐，小姐還是封子修第一次請何明志吃飯時的那位，自那以后，封子修請何明志吃飯，都點名要這位小姐。

何明志也是在這位小姐的不斷鼓勵下，酒量日漸長進。聽到封子修問，小姐笑著搖搖頭，說，以前何先生來，我都能記得何先生喝了幾杯，今天可記不住了。

封子修說：“這說明何廠長喝酒進步很大，過幾天，我就不是何廠長的對手啦。”

兩個人把杯里的酒干了，何明志說：“封總，這些日子，都是你……請我，以……后，青云大樓起來了，我……我請你?！?

封子修連聲說，“以后，好朋友變一家的人啦，一家人是不分你我的啦。你這個土鱉?！?

趙青成的擔憂并不多余，張帆剛走，田家書就來了電話，口氣驚慌失措，連聲說出事了，出大事了。趙青成讓田家書定定神，慢慢說。田家書喘著粗氣，把事情說了一個大概。

事情是這樣，因為何明志同意讓步，就要重新評估青云廠的資產。今天早上請會計師事務所的人到了青云服裝廠。聽說就要簽定協議，青云服裝廠的病退休職工不知還聽到了什么消息，今天一大早，集體到廠里護廠，不準外人進廠。

封子修到處找何明志也找不到，就擅做主張，請了法警前去驅趕。法警一去，反倒把事情鬧大了。

趙青成問，“事情大到什么程度?！?

田家書吭吭哧哧說不明白，說好像有人受傷了。

聽到居然有人受傷，趙青成嚇了一跳，連聲追問，田家書卻又不敢肯定，只說是看見有人被抬走了。

趙青成怒火更盛，壓著火問，“封子修現在在哪里?”

田家書說，“封子修還在青云廠。”

趙青成一聽封子修還在廠里，那就說明事情好像還沒完。叫田家書告訴封子修，要封子修盡快給他打電話。田家書不放心地說，這件事恐怕要趙總出面，才能擺平。

趙青成說，那要你們在那里干什么?要你去港龍公司干什么？動不動就我出面。天安公司要是能出面，還用得著費這么大的功夫。

趙青成發著火，田家書不敢說什么。等趙青成火發完，這才很委屈地告訴趙青成。他在港龍根本沒有任何實權，里里外外都是封子修的人。

田家書說了這話，聽到趙青成沒有再罵。于是借機說封子修做很多事都背著他，根本不把天安的人放在眼里。這次青云廠出事，原因也出在封子修身上。他天天請何明志吃飯喝酒，此外，還有很多開支不明不白，大家都很反感。

田家書說了半天都是屁大的事，趙青成沒等他說完，把電話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