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南的晚秋，在連續幾天的秋風秋雨之后，略略有了些寒意。

田莉過早地穿出了一件長擺的紫紅色寬腰皮衣，沒扣上扣子，束帶稀松地在后面打了一個結，里面是一套黑色的緊身衣褲。這一松一緊，使得她豐滿而勻稱的體形既張揚又含蓄。

只不過，靖南的天氣似乎還沒有冷到穿皮大衣的程度，她的這一身穿戴就有些過于夸張。

趙強沒能借出張帆的車來，陪她吃了晚飯，想打的送她去歌廳。田莉卻不讓打的，要趙強陪她走著去。趙強看她這一身穿戴在人群中顯得十分招搖，開了句玩笑，“你知不知道，你這個樣子，靖南大街上不知有多少雙眼睛在吃你豆腐呢。”

田莉說：“我愿意，怎么了。你走不走?你不想走，我一個人走。”說著，徑直朝前走了。

趙強只好跟上，說：“我不陪你走，就不光是眼睛吃你豆腐了。”

田莉沒理他，故意輕搖身肢，走得款款擺擺。

趙強皺著眉，“這種天氣，也用不著就穿這個。你看看，大街上誰像你這么穿。”

田莉說：“你懂什么?再過幾天，大街上倒有一半的人穿這樣的皮衣，你叫我還穿得出去?”

趙強“噢”了一聲，沒走幾步又說：“還是打的去吧，我待會……還有點事。”

田莉說：“你有事你就去，我就想走路。”趙強沒出聲，田莉又說：“又看上那個姓蕭的大學生了吧。我告訴你，看上了你也白看上，人家看不上你。我看她對季雨林倒是有點意思。說起來嘛，季雨林哪兒都比你強，就沒你有錢。”

趙強一點也不生氣，“這不就行了?有錢比有什么都強。我還告訴你啊，季雨林也有錢了，炒股炒的。”

田莉說：“我知道，你還借了他兩萬。你這人的優點只有一個，夠哥們夠義氣。說吧，你今晚有什么事，是正經事我就放你走。”

正說著，趙強的手機叫了起來。趙強剛把手機拿出來，田莉順手接了過去，接通了，也不出聲。

“喂，喂……?”耳機里傳出聲音，是個男的。

田莉把手機還給趙強，“又是你那些狐朋狗友。”

趙強接過手機，“喂，誰呀?季雨林？為什么?不為什么？不為什么也行呀。你說吧，到哪兒?好，好，好，好的好的，沒問題，田莉就在我旁邊呢。剛才還說你是我狐朋狗友呢。”

聽到說自己名字，田莉又把手機搶過來，“喂，我是田莉，你還記得我嗎，育才的老同學，中秋節我們一起過的。那是我過得最好的一個中秋節了。謝謝你記得我。剛才趙強瞎說，我是說了狐朋狗友，但肯定不是說你。我現在知道了，你就是那個……”田莉沒說出“男孩”兩個字來。

中秋節以后，田莉就再也沒有見到季雨林，倒是從趙強嘴里知道季雨林不少的事。

趙強告訴她，季雨林原來是一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因為母親癱瘓多年而放棄升高中，去讀了技校。她這才知道，師儀老師所說的那個男孩就是季雨林，那篇《媽媽送我上學》的作文就是季雨林寫的。

當時，那篇作文就給她留下很深的印象。多年以后，田莉似乎也走上了和他類似的道路……不過，她留下的惆悵似乎更多。

田莉低季雨林兩級，后來考上大學學聲樂。不幸的是，田莉同父異母的妹妹患白血病住院了。更不幸的是，父母知道妹妹患的是白血病后，就再也沒有去過醫院。

年僅十六歲的妹妹見到她，就流著淚說，姐，救救我，救救我呀。

怎樣才能救妹妹呢，田莉不過是一個大學一年級的學生。她惟一的辦法就是到歌廳唱歌掙錢，給妹妹交昂貴的醫藥費。

妹妹終于知道自己的病是治不好的了。妹妹見到她，不再說那句話，而是說，姐，一個人的時候我好怕，我怕我走的時候，就我一個人，孤單單的。

她于是輟學，白天在醫院守著妹妹，晚上到歌廳唱歌。一位同學給她送來了一張通知，她被學校除名了。

她的付出沒有任何回報，在接到通知后的幾天后，妹妹也去了。那天她收拾完妹妹的遺物，走出醫院的時候，她突然感到極度的空虛與無望，好像這幾個月來，妹妹反倒成了她的依靠，現在妹妹死了，她失去了依靠，她不知道她要去哪兒，又該去哪兒，她沒有地方可去，也無路可走。

季雨林在那邊說：“你是田莉呀，怎么不說話了，我……們很想聽你唱歌。”

田莉忙說：“想聽我唱歌呀，那還是到星月吧，我和趙強在星月等你。你們還有誰呀，有認識的還有不認識的?那個姓蕭的女孩來了嗎?太好了，我也很想再見她。就這樣，再見。”

田莉把手機還給趙強，說：“打車走吧，他們直接到歌廳。”

趙強說：“我看你對季雨林不懷好意呀。難怪你問我那么多。還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訴你。”

田莉哼了一聲，“我看你才是對女大學生不懷好意呢。沒想到你還會吃醋。”

趙強說：“為你吃醋?實話實說吧，季雨林的爹和我爹是生死之交，我和季雨林是天生的好朋友。就像你說的，我這人沒什么優點，就是講點義氣。如果季雨林真的喜歡上你了，我趙強雙手奉送。”

“放屁，你把我當什么了。”田莉柳眉倒豎，脫口罵了一句，“喜歡誰不喜歡誰，那是我的事。好你個雙手奉送，你配不配。你是不是又看上蕭敏，你只要有那個能耐，我成全你。”

趙強繃著臉，“以后不要再出口罵人好不好，我好歹也算個白領吧，應該講點文明。”

田莉大笑不已，“你讀了幾本書，還白領，藍領都算不上，最多是個黑領。”笑過，轉而又說：“不過，趙強，我真的覺得你變了一些了，老實說，你以前那些朋友，沒有一個是個東西。哎，說真的，你是不是喜歡蕭敏了。”

趙強聳聳肩，“蕭敏我沒那個能耐，也沒想過。好像我爹以前對蕭敏的媽媽挺有意思的。我爹都不行，我更不行了。”

田莉說：“蕭敏的媽肯定也是個大美人，你老子配不上。”

趙強說：“我老子可不像我，比我強多了。不過，他們那一代人，我也搞不懂，愛一個人能愛一輩子，當飯吃也吃膩了。”

田莉說：“要是都像你，這個世界上就沒有愛情了。那你又看上誰了?說實話。姓徐的?還是那個姓陳的?我覺得兩個都不錯，又都是從縣上來的，挺純潔的，要是找了做老婆，倒是挺好的。”

趙強說：“用你的眼光來看，哪個做老婆更合適。”

田莉很認真地想了想，“接觸太少，我也還說不準。你也別先忙著敲定，再看看。按說，你也該老老實實找一個了。成個家，收收心。就是不忙著成家，也先把心收了。”

看田莉說得誠懇，趙強也說：“你也一樣，其實我知道，你從來沒愛過我。你不過是……”

“說啊，我不過是為你的錢。是嗎？其實我喜歡過你的，不光是為錢。看樣子你是個花花公子，其實你很善良。心地很好，記得我送走我妹妹，你陪了我整整兩天。”

田莉說到這里，有那么點動情起來，眼睛也濕潤了。那時候，覺得再沒有親人了。是趙強陪她走過人生最艱難的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