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沒等趙青成開口，師儀也隨之沖了過來，朝趙青成大喊大叫，一大串侮辱性的字眼和著唾沫星激射而出。由于激奮，師儀臉漲得通紅，瘦小的身體在趙青成面前跳躍。

“你說，為什么，你為什么，要和我們分道揚鑣，你說呀。你不說是不是?你不敢說對不對?堂堂趙青成，你連話也不敢說了。為什么，因為你心中有鬼，不敢見人。”

”你有著不可告人的目的，你不可告人是不是，我就偏要說出來讓大家知道，無非是——你要踩著同學們的肩往上爬，無非是——想以此來實現你的個人野心，這幾年我們都被你欺騙了。你這個不折不扣的小人，卑鄙，無恥。你背叛朋友，出賣同學，歷史證明，像你這樣的人決無好下場，現實也將會證明，你趙青成也沒有什么好下場……”

這樣的語言和行為，是那個時代的特征，一旦觀點沖突，立即翻臉無情，勢不兩立。

同學們不知怎么得到了消息，幾乎全部來到了小學校，季長風一看勢頭不好，跑過去把他們攔住了。趙青成則用一只手把師儀擋在一邊，不讓他把唾沫噴到自己臉上，任由他在兩尺開外跳躍。

趙青成對師儀自以為義正辭嚴的責罵做充耳不聞狀。師儀厲害的就只是一張嘴，只要你不開口，師儀就拿你沒辦法。這情形就不免有些滑稽，師儀就像與巨人挑戰的堂·吉訶德。盡管他理直氣壯，卻不能奈何趙青成。

季長風不能勸說同學們離開，就警告他們不要過去。他把同學們擋在那兒以后，又跑過來，想把師儀叫走。

師儀怒氣沖沖，季長風拉他他也不走。他被趙青成一只手擋住，趙青成那種無視他的態度就像古典小說中的“視如草芥”，這其實已比聽到趙青成說他不走更令人惱火，氣急敗壞之下，師儀做出了他想都沒想過的事情。

他因為叫喊，滿口都是唾沫，因為季長風在拉他，情急之下，他朝趙青成吐去，而且恰到好處地吐在了趙青成的臉頰上。

趙青成同樣想都沒想，擋住師儀的那只手縮回，又猛地揮出去，“啪”的一聲，狠狠抽了師儀一記耳光。趙青成身強力壯，一耳光把師儀打得差點跌在地下，向后退了好幾步才站住了。師儀的眼鏡卻被打得飛了出去，遠遠落下。

事情從發生到結束不過兩秒鐘，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趙青成和師儀怔怔地看著對方，似乎不明白剛才到底發生了什么。

站在一邊的同學們醒悟過來，一個同學叫了一聲，狗日的還打人，揍狗日的。大家齊齊發一聲喊，一邊挽著袖子一邊朝趙青成跑來。

這可不是好玩的，趙青成再怎么威武，也不可能是那么多同學的對手。何況，大家都經歷過武斗的洗禮，一旦動起手來，誰也控制不住。

季長風一看勢頭不好，伸開雙手迎著他們站住。但是，憤怒的同學把他推開了。就在他們的拳頭即將往趙青成身上招呼的時候，季長風一聲低喝：

“哪個動了手，我就和趙青成一起留下。”

這一句話如同在同學們頭上炸響了一個驚雷，接著就是一陣瓢潑大雨當頭淋下。趙青成不走，季長風不走，就沒人再敢挑頭。這時候，是女同學們出面的時候了，她們拉起那些男生的手，把他們從趙青成身邊拉開。

大家圍成一個圈子，向趙青成怒目而視，有幾個同學把師儀的眼鏡撿起來，走到師儀身邊，他們想把師儀拉開。他們想不到的是，瘦小的師儀卻像生了根一樣，幾個人居然拉不開他。師儀把摔碎了鏡片的鏡架復又摔在地下，看著趙青成，趙青成也正看著他。

兩個人都是一樣的眼神，平生所受奇恥大辱莫過于此。有誰，膽敢在趙青成的臉上吐吐沫？又有誰給過自己如此響亮的耳光。戴慣了眼鏡的師儀此時沒了眼鏡，他那雙深深凹陷的眼里殺了他趙青成的意思都有。

出乎大家的意料的事發生了。季長風走向前去，看了看師儀，又看了看趙青成，就在他和趙青成眼神撞上的一剎那，他突然出手，給了趙青成一拳。這一拳很重，趙青成猝不及防，被打得退出了好幾步，差點跌坐在地下。

隨后，季長風面向大家說道，事不宜遲，要走就盡快。生米做成熟飯，縣上再要阻止也來不及。他叫大家去準備各自的東西，最好少帶，路很遠，帶不走的東西每人打成一個大包，寫上自己的名字，集中放在一個地方。

畢竟這件事關乎到每個人的切身利益，再加上經過剛才的變故，同學們都很聽話，拉著師儀走了。

大家都走了，季長風對趙青成說，“老趙，對不起，我不打這一拳，師儀過不去，事情就過不去。”

趙青成點點頭，“老季，我知道，你打得好。我知道你這是幫我。”趙青成這話并非假話。如果是別人出拳打他，他必然還手，那么，事情就不可收拾。

而季長風替師儀出手也等于替大家出了和，趙青成不還手卻說得過去。

為了離同學們遠一點，兩人重新找了個地方坐下來，季長風說，你能對我說真話，我們就還是朋友。以后，我不會再睡任何人的上床了。

趙青成想說什么，卻沒說出來，倆人好久沒有說話。也不知坐了多長時間，一個同學悄悄走來告訴季長風，大家都準備好了，在等著他。季長風告訴那個同學他馬上就來，等那個同學走后，他對趙青成說：

“我要走了。”

趙青成沒有說話。

季長風像平常那樣笑了笑，說：“其實上床并不好睡，再說，你做引體向上做不過我，可我唱樣板戲就比不上你。”

趙青成笑，說道，“你們要走了，我唱一段給你聽聽。”說著果真小聲唱了起來：

“同志，一路上，多保重，山高水險，沿小巷過斷橋……”但是，唱出這幾句，趙青成唱不下去了，改了口說，“你走吧，老季，大家都在等你。”說完，把頭扭向了另一邊。他感到他的眼淚就要奪眶而出，他不想讓任何人看到他趙青成也會流淚。包括季長風。

季長風重重拍拍趙青成的肩，說：“我會來看你的。”說完，站起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