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一把木梳解個結
- 城市留著屋檐
- 七袋
- 3072字
- 2020-02-04 00:04:15
聽完季雨林遇到趙青成的經過,季長風說道“忘了說件事了,蕭瀟前今天天打來一個電話到車間說,說小敏考上了美院大學,她這兩天就送小敏上來。”
“剛才你都沒說。”劉小青說道。
“顧著說廠里開會的事,忘了。”
“這么大的喜事,你也能忘了?”劉小青嗔怪道。
“我故意忘了的,想找個好日子,你們都在家的時候,再說給你們聽。”季長風一笑,“剛才說到趙青成,憋不住了。”
這可是一個天大的喜訊,一家人都很高興。暫時就把那“兩丁抽一”事不提,季雨林看著季長風忙出忙進,幫著他做飯去了。這里才蹦出去,忽地又蹦進來,把一個木梳放在劉小青手上,問:“媽,你看看是不是這種。”
劉小青接過來,欣喜地說:“就是這種,你還真找到了。”
季雨林從媽媽臉上的表情看出來,這次是真的買對了。心里不由得對姚總又多了幾分謝意。
季雨林高高興興出去了。劉小青舉起手里的木梳,對著電燈看了看,她想要的木梳就是這種,平平常常的紅木,簡簡單單的式樣,拿在手上卻沉甸甸的有分量,用久了,會自己浸出木油來,像是上的漆,越用越亮。
劉小青一直用的就是這樣的一把木梳。那是剛剛癱瘓在床的那段日子里,成天就是哭啊哭啊,只想著不如一死了之,成天不吃不喝也不洗臉不梳頭。
有一天,季長風帶著兒子買回了一把木梳,兒子跪在床邊,舉著那把木梳說,媽媽我給你梳頭。
劉小青的頭發結了團,兒子梳不開,急得哭了。劉小青從兒子手里接過木梳,自己一點一點梳開來。也就是從那天起,劉小青打消了死的念頭。
就這把木梳,一用就用了十幾年,也不知怎么就會不見了。人出不了門,一把小小的木梳倒像是自己長了腳,劉小青讓小林幫著找也沒找到,小林卻記在心里,見到賣木梳就要買一把回來,已經買過好幾把相似的回來了。
每次買回來,劉小青都說就是這種,卻還是騙不過兒子。今天真買到了,難為兒子為一把小木梳掛在心上。小林出去的時候,因為高興,頭碰著了電燈,這會兒,電燈還在搖晃。晃得劉小青有點眼花,就把眼睛閉上了,一手慢慢地梳著頭,過一會再睜開來,眼前更是灼灼地亮了開來,卻是一輪太陽,緩緩升起,她拉著小林的手送他上學……
“媽,你怎么啦?”季雨林端著飯碗進來,一眼看見劉小青淚流滿面,慌得扔了碗,來到劉小青床前,“媽。”
劉小青一怔,從回憶中驚醒。忙著擦去臉上的淚,嘴里卻說:“叫你不要開燈,你偏要開,晃得我眼都花了。我在這屋子里黑慣了,就有些怕光。”
季雨林的叫聲和一疊子碗打碎的聲音,把季長風嚇了一大跳。季長風跟著進來,一看劉小青的樣子,心里就明白了,劉小青心里掛著他們父子倆下崗的事。季長風裝著沒什么的樣子,張羅著吃晚飯。
自從劉小青癱瘓以后,季長風就在劉小青的床前裝了一塊木板,支起來就是一張桌子。一家人吃著飯,季長風故作輕松地對季雨林說:
“今天找你一下午,找不到你。廠里已經開過會,一家人有兩個在廠里的要下崗一個。”說著,碰了碰季雨林的腳。
“我早就聽說了,”季雨林知道爸爸的意思。說:“大家半年前就在說了,不就是兩丁抽一嗎?”
剛才季長風把季雨林叫出去,就把廠里開會的意思說了,父子倆發生了嚴重的分岐。季長風把他想和陳漢中合伙開一個修理鋪的打算告訴了季雨林。
修理鋪就開在北郊,從東風廠出來一兩公里路,原來是一片空地,現在成了小機電市場,搞修理的店鋪好幾十家,熱鬧得很。季長風很自信,憑著他和陳漢中的技術,就不愁找不到活路。
季雨林更想說服季長風。他對季長風說,畢竟你也是五十歲的人了。你現在不下崗,過幾年就能退休,還可以有一份退休金。再說,你下崗也干不了幾年。還不如讓我下,我現在在外面掙的錢不比你掙的少。而且,也沒有你那么辛苦。
季長風說,辛苦是辛苦,可我這是給自己干活,憑自己的兩只手掙錢,不是給別人打工。季雨林說,現在都什么時代了,打工也沒有什么不好,如果說到掙錢的話,憑腦袋掙錢比憑兩只手掙錢來得快。
季長風說,憑兩只手掙錢心里實在,未必我幾十年的技術混不了一口飯吃。
季雨林說,現在是信息時代,知識經濟時代,東風廠為什么垮下來,就是因為技術落后,九十年代了,還用著六十年代的設備和技術,被淘汰是必然的。我就是再在廠里混幾年,早晚還是死路一條。
季長風說,那么大的一個廠子,不會說垮就垮,政府也不會眼睜睜看著它垮掉。
季雨林說,恰恰相反,還要依賴政府就非垮不可。爸爸你也知道,一沒錢發工資了,頭頭就只會跑政府,跑了這幾年,結果怎么樣?
季長風不能說服季雨林,就不再說話。季雨林說,爸,干脆我們倆都出來,做個競賽,看誰干得更好。
季長風搖搖頭,小林,不是我攔你,我是怕你媽心里著急。你說的不是沒有道理,可是你想想,你媽她一年到頭關在家里,都十幾年了,社會怎么發展怎么變化,她一無所知,要是她知道我們父子倆雙雙下了崗,她能躺得住嗎?愁也把她愁死了。
說到媽媽,季雨林無話可說。現在,一家人坐著吃飯,季長風和季雨林說著話,其實是故意把話說給劉小青聽。
季長風說:“我給你說啊,當著童廠長的面你可不能說兩丁抽一,他一聽見這個詞就生氣。”
劉小青問:“他為什么生氣。”
季長風說:“那不是舊社會的詞嗎?”
季雨林說:“他生氣管什么用。用一個詞他就生氣,資本主義了他生不生氣。”季雨林心里有氣,說話就有些沖。
季長風不喜歡季雨林用這種口吻說話。尤其是后一句,在季長風聽來有些油里油氣的。
季長風在桌子下踩了季雨林一腳。季雨林會意,接著說:“話又說回來,這樣倒好,大家都說,一個家庭的最佳組合就是雙職工中,一個干個體,或者叫做自由職業者,另一個保住國有企業或者行政事業單位的飯碗。這樣的組合具有最強的抗風險能力。”
季雨林看了一眼季長風,接著說,“國家從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過渡,社會細胞也應該過渡。都在一個鍋里吃飯,鍋里沒有了,碗里自然也就沒有了,你就多有幾個碗也是空的。而且呢,從理論上說,在同一個鍋里吃飯的碗越多,風險就越大。”
季長風接上季雨林的話,“你也還有點水平嘛。從理論到實際,你說說,我們家誰下崗,是最佳組合。”
季雨林看看爸爸媽媽,還不死心,“抓鬮行不行?抓鬮很有科學道理,是一種自然選擇法。”
季長風給劉小青挾著菜,“家里三個人,最科學的是少數服從多數。”
季雨林也忙著給劉小青挾菜,“媽,抓鬮也很科學的,它的科學性就是公平。媽,我……”季長風又踩了季雨林一腳,季雨林把后面的話咽了回去。
劉小青看著兒子,輕輕搖了搖頭,“小林,先讓你爸下來干一段,你以后有的是機會,回頭路不好走,也不定就根本沒得回頭路可走。”
季雨林掩飾著眼里流出的失望,當著劉小青的面認真地點了點頭,還做出一副輕松的樣子。季長風和劉小青對視了一眼,雖然兒子沒有堅持自己的意見,但他們并沒有釋重的感覺。
季長風見季雨林不說話了,又勸道:“你媽說得對,你以后還有的是機會,我先退下來先干著。廠里實在不行了,你再退也不遲,主動權在你手里。”
季雨林說:“要是廠里不讓你下崗呢?你是機修車間主任,廠里現在找到的活主要靠機修車間。”
季長風急了,這正是劉小青和他所擔心的,他連著踩了兒子兩腳。說:“這就輪不到你操心了,我幫他童為國多少年了?他還能不給我這個面子?你和你媽都放心好了,我已經和童為國說好了,我們家就我退。”
劉小青看他們父子倆也不像作戲,心寬了些。勸季雨林說,“你現在年輕,也許能掙到錢。但總不能打一輩子的工吧。還有啊,你不能一輩子沒個單位吧?沒了單位,那誰來管你呢?”劉小青這些年出不了門,根本不知道外面發生些什么事,“你拿我們廠來說,就說是個集體廠吧,也是正式招工來的。單位有你的檔案,單位就得管你。”
劉小青說到這里,重重吧了口氣,“聽說有家大公司要買下工廠,只要地皮不要人,那怎么行,我們那些老姐妹們一下子沒了單位,那又怎么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