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涵舟，張涵舟，別睡了！口水都流成面條了，太陽都曬化你屁股了，怎么還在睡？”

一縷陽光如細針般刺向眼簾。張涵舟感覺有點疼痛，猛地睜開眼睛，發現周圍十幾雙眼睛正盯著自己，有的在笑，有的在叫，有的則很漠然，有的眼神里，滿是羨慕。

大大的窗子下，筱綃那個王八蛋扯開了窗簾。樓外的陽光，燦爛如花。

“你怎么這么喜歡在我的課堂上睡覺啊？”是物理老師，他正站在講臺上，沉著臉問他。

原來，他又在課堂上睡著了，這已經成了習慣，其實不只是物理課，一天八堂課，他睡過七堂半的時候也有。

最近幾年的夢蠱，越來越嚴重了。

張涵舟站起來，說：“對不起，老師，我還是站著聽課吧。”

物理老師姓侯，長得很瘦小，說話稍稍有點口音，嘴賤毛長的筱綃就說他是來自花果山的水簾洞洞主，還沒有開始西天取經就已經老了，錯過了菩提老祖對他的提點。

但張涵舟喜歡他，尤其喜歡他那樣沉著臉說話。小老頭有一副括號嘴，嘴稍突出，不管怎么沉著臉，都像是在笑，和張戴玲的面無表情完全相反。

按照正常意義講，張涵舟是好學生，安安靜靜不惹事，次次考試拿第一。可他們是貴族學校，規矩又不同。他是單身媽媽養活的窮小子，喜歡他的老師不多。但小侯老頭喜歡他。

小侯老頭點點頭，剛要說話，下課鈴響了，他對張涵舟說：“你的臉色怎么這么難看，不舒服嘛？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小侯老頭這是想讓他去他的辦公室睡一會兒去。他的辦公室是一個單間，但這可不是學校照顧他，這是那個比錐子還尖刻的校長高媛排擠小侯老頭的方法。

小侯老頭是大學教授退休返聘，推薦和招聘他的，并不是高媛，但高媛似乎又惹不起。于是就用各種手段排擠他。

這辦公室看著是單間，其實原是一個儲物間，房間位于教學樓的西北角，又小又潮，一天也難得見到陽光，離教室還很遠。

不過小侯老頭好像很受用，在辦公室搭了床鋪，索性中午也不回家，就在學校午休。

張涵舟沒少在那里睡覺。小侯老頭總是嘮嘮叨叨：“年輕人不知道保護身體，晚上玩電腦玩手機，白天睡大覺，成何體統，成何體統！”

卻又喜歡給他熱一杯牛奶：“趕緊喝掉，好好睡，清空疲倦，才能長身體。”

被當成嫌疑人的那段時間里，他經常會躲進小侯老頭的單間里。那段時間反而睡不著，就和小侯老頭聊天。

張涵舟常常不自覺地把小侯老頭當成姥爺，兩人身上都能散發一種讓人安心的氣質。躺在他們身邊，會覺得天塌了都沒有關系。

因此，聽小侯老頭這樣說，張涵舟收拾了課本就要走。他要繼續入睡，他還有很多話要問阿布舍。

縱火案當天，張戴玲的確讓他給李丫送過金簪子。在李丫門口，接出來的也的確是李春，那小家伙也真的拉過他的手，要他陪他玩兒。

那一段描述，簡直就是復制了張涵舟的真實經歷。可事情又絕沒有那么簡單。

廢品張的確是縱火案的兇手，和張戴玲的關系密切，但張涵舟不知道廢品張居然是取魂詭的幕僚，他也沒有和他一起灌汽油和點火。

張戴玲居然有那么大的能量，讓一個生靈以張涵舟的名義活著、殺人？

不，阿布舍說，那只是一段記憶。他不是被支配，只是被修改了記憶？

張涵舟跟著小老頭朝外走，就聽隔著兩個過道的筱綃在后面呼嘯著追來，一邊追一邊喊：“哪里走，張涵舟？”

張涵舟加快了腳步，剛到教室門口，正碰見校長高媛。

高媛見他跟在小老頭后面，一臉不悅，立刻訓斥道：“伊藤蟻人的歡迎會不是你和羅天一負責嗎，人家下午就到了，羅天一生不見人，你是死不出聲，你們倆是誠心要我出丑是吧？”

伊藤蟻人是日本著名的浪漫驚悚漫畫家，很受中學生青睞。御龍學校的日語班近些年招生困難。高媛趁伊藤蟻人訪問中國，特意邀請他來學校做演講，希望能為馬上到來的日語招生做好鋪墊。

本來應該是學校第一交際花、管理著8個社團的顧竹來負責歡迎會事宜。偏偏顧竹病了，高媛就在早上臨時把任務分派給了羅天一和張涵舟。

上了高中后，羅天一對張涵舟越來越感興趣，不但申請和他同班，還常常借故來找張涵舟，鬼點火成立時，又特意邀請過張涵舟。

張涵舟則是無可無不可。見面了，能說一句就說一句，不愿意說了連眼皮都不抬。

羅天一是動漫愛好者，一支畫筆畫天畫地，描鬼描神，精彩而傳神，而且善講驚悚故事，他負責接待伊藤蟻人理所應當。羅天一又找了張涵舟。

張涵舟很排斥，經歷了夢蠱的折磨，他早就不是那個愛說愛笑的張涵舟了，他寧肯遠離世界、遠離人群。

如果有人設的話，他在御龍學校，就是一具能睡覺的僵尸。

人設？

哎，阿布舍說，他的關于張涵舟殺人的記憶，是一個人設！

他的腦子里是擺脫不了阿布舍了。

“張涵舟，我和你說話你沒聽見嗎？”高媛的聲音提高了兩度，她本來就尖嗓門，這種音量有點像刮擦玻璃發出的尖銳的聲音，很是刺耳。

“校長，讓筱綃去不行嗎？筱綃能說會道，組織能力又強，還善于活躍氣氛。他去再合適不過了。”張涵舟說。

“筱綃會說日語嗎？我的話你也不聽了？”

高媛是一個小個子女人，但似乎有巨大的能量，常喜歡抬著下巴說話，上罵老師下訓學生，說起話來尖酸刻薄，殺傷力極強。

不過高媛對張涵舟一直很客氣，這樣高著嗓門說話的時候很少，很明顯，這是在向小老頭表達不滿。

張涵舟回身看了一眼，小老頭還夾著教案在旁邊等著他，小老頭最不喜歡的就是高媛，他正斜著眼睛看她，刻滿皺紋的嘴角繃得很緊。

張涵舟悄悄朝他擺擺手，做了一個稍后再續的手勢。這是小老頭教他的，把手放在臉邊，做出一個六的手勢，將大拇指和小手指都按在臉上。

小老頭走了。

高媛的語氣果然緩和了不少，他拍了拍張涵舟的后背，說：“接待伊藤蟻人這是何等榮耀的大事，你以為筱綃不想啊，可他沒那么多本事。不過你要帶著筱綃呢，也可以。這節課是我的政治課，我特許你和筱綃可以不用上課了，去找羅天一，想想怎么辦這個歡迎會。”

筱綃向來是個愛熱鬧的，早就撲到了張涵舟的身后，不過他對高媛似乎也沒有好感，加上高媛當著他的面揭他的短，更是氣得眼睛發藍。

他早就當著學生的面發過誓，不想搭理高媛，此時還是忍不住，指了指他自己設計的有鬼點火logo的白色T恤，說道：“我們的鬼點火比那個什么蟻人的驚悚故事受眾更多好吧？”

高媛的眼睛又瞪了起來，看那樣子又要發飆了。張涵舟連忙拉了筱綃：“校長，我們倆走了，我們這就去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