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飛果然不同凡響。

人杰與彩蝶不過閑聊數語，祈年便已載著二人抵達趙府上空。如今的祈年妖力充盈，只需心念一動，便能撐起一層靈光氤氳的護罩，縱是雨天，也能將雨絲隔絕在外，連撐傘的功夫都省了。

待祈年緩緩降落，院中仆從早已聞訊跪伏一地，黑壓壓一片，恭迎少主子歸來。

“人杰！”九娘眼眶泛紅，快步迎了上來，聲音帶著抑制不住的顫抖，她指尖微顫地替人杰理了理衣襟，喜不自勝地說道：

“恭喜你！竟得至圣認可顯靈，真是了不起！吳香主都跟我們說了，沒想到你這一趟出門，回來竟成了一代‘先生’，連皇上都對你禮遇有加。我聽說，皇上要封你做當朝太傅，還被你當場回絕了？”

“嗯，我對做官沒什么興趣。”人杰語氣平淡，仿佛只是說了件尋常事。

“沒關系，沒關系！”九娘連忙擺手，眼中笑意更濃，“不管做不做官，只要皇上開口提過這事，那便是光宗耀祖，足以青史留名了！走，快跟姨娘去祠堂，咱們跟列祖列宗好好說說這些喜事。

我們人杰太有出息了！你爹爹在天之靈，定然也會為你驕傲的！”

她又轉向彩蝶，滿面欣慰：

“還有彩蝶，你也有出息，竟能得御賜尚方寶劍，真好！真是太好了！”

九娘拉著人杰與彩蝶，一路小跑往祠堂去，手中帕子突然抹起了眼淚，隨后抽噎聲漸大，到后來竟是喜極而泣，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淌。

彩蝶悄悄湊到人杰身邊，低聲問道：

“主子，這祠堂里的牌位，似乎都是主子您的后世子孫…一會兒要拜嗎？”

“拜。”人杰點頭，“不管怎么說，都是我趙家逝去的英靈。按界靈爺爺的說法，我不過是輩分大些，論歲數，可比他們小多了。當年他們還因娘受了牽連，磕幾個頭也是應當的。”

從祠堂出來后，人杰有些疑惑地問：

“姨娘，六師兄和小黑呢？”

“銓兒在煉尸派那邊，好像血靈郡主找他有事，可把他樂得合不攏嘴。”九娘擦擦淚著解釋，“這次銓兒說什么也不肯帶小黑，小黑又不敢留在我身邊，便自個兒溜出去閑逛了。”

“不會有什么危險吧？”人杰微微蹙眉。

“在這湘城里，還有誰敢惹他們？”九娘拍了拍他的胳膊，嗔怪道，“更何況，他們都已是這么大的人了，你就放寬心吧！早上姨娘還跟你說，莫要總像老母雞護崽似的惦念著他們。”

她話鋒一轉，又道：“對了，今日吳香主從書院帶了頭靈獸回來，說是老夫子送給你的，我帶你們去瞧瞧。”

可當三人趕到后院時，卻見院中已是一片混亂，雞飛狗跳。以吳香主為首的一眾家丁，正對著祈年點頭哈腰，雙手合十作揖，一個個哭喪著臉，幾乎是求爺爺告奶奶般地哭訴著什么。

“你們這是在做什么？”九娘皺眉問道，“書院送來的靈獸呢？”

“夫人！不好了！出大事了！”吳香主見九娘來了，像是見到了救星，哭喪著臉稟報，“祈年…祈年大人剛才把那頭靈獸給一口囫圇吞下肚了！”

“什么？！”人杰猛地轉頭望向祈年，沉聲喝道：“祈年！你怎又這般貪吃，胡亂吃東西？還不速速吐出來！”

“年~”

祈年委屈地嗚咽一聲，張開巨口，吐出一枚沾滿涎水的石塊。那石塊落地后，滾了十幾圈才停下，隨后“咔嚓”幾聲，石殼層層剝落，露出了里面的物事。

“怎么是頭豬？”人杰看著眼前的景象，不禁有些訝異。

只見一頭通體金毛閃閃的小豬，身長約有六尺，高近四尺，生得肥頭大耳，四肢粗短，后頸處有一道烏黑紋路，背上竟還隱約可見“招財進寶”四個篆字。此刻這金豬渾身濕漉漉的，正蜷縮成一團，瑟瑟發抖，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哇，好可愛！”彩蝶眼中瞬間泛起星光，張開雙臂便要上前。

那金豬見有人靠近，立刻來了精神，使勁睜著一雙水汪汪的圓眼，口中發出“烏力”“烏力”的軟萌叫聲，似在討好。

可彩蝶剛蹲下身，便皺起了眉頭，忙不迭捂住口鼻，嫌棄地說道：

“咦～祈年的口水好惡心。”

“烏力…”金豬聞言便耷拉下腦袋，又恢復了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沒過片刻，它忽然聽到一句仿佛來自惡魔的呢喃：

“如此看來，倒也不能全怪祈年，這靈獸瞧著，倒確實是挺好吃的樣子。”

“烏力！”

金豬嚇得魂飛魄散，渾身金毛根根倒豎，它驚恐地瞪著拔出雙刀的人杰，四肢僵硬地緩緩向后挪動。

人杰手持玄鐵殺豬刀，刀身發出嗡嗡的低鳴，一步步向著金豬逼近，口中說道：

“我的兩個伙計跟我說，好久沒宰過豬了，也不知道這只豬殺起來的手感，和尋常的豬有什么不同。

父親說過，《殺豬刀法》大成之后殺出來的豬肉，能做出更美味的佳肴。”

“奴婢也懷念老爺當年做的殺豬飯呢。”彩蝶在一旁附和，眼中滿是向往，“奴婢最愛吃紅燒肉和辣椒炒肉，那排骨湯也格外好喝……”

說著，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望向金豬的眼神也漸漸變了。

“年~”祈年也跟著甕聲甕氣地叫了一聲，嘴角涎水直流，嘩啦啦地淌了一地，顯然也對這金豬念念不忘。

金豬被人杰一路逼到墻角，已是退無可退，它嚇得四肢發軟，連叫的力氣都沒了。人杰拿著殺豬刀，在金豬后頸的毛發上輕輕摩擦著，口中還哼起了小調：

“命中注定無辦法...”

“烏...烏...烏...烏力！”

金豬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身體卻抖得像篩糠一般，豬蹄在地上胡亂抓撓，發出刺耳的聲響。還沒等人杰哼完，它兩眼一翻，竟直挺挺地嚇暈了過去。

“人杰，這畢竟是老夫子送來的靈獸，若是直接殺了吃了，怕是不太妥當吧？”九娘在他身后輕聲提醒，語氣中帶著幾分猶豫，“難不成，他本就是特意送來給咱們打牙祭的？”

“無妨，回頭找老夫子再要一頭便是。”人杰毫不在意地說道，“我也有些日子沒殺豬了，手正癢著呢。今晚便讓大伙兒都嘗嘗鮮，做頓殺豬飯，看看這靈獸豬肉到底香不香。”

“好吧。”九娘見他主意已定，便不再多言。

“謝少主子！”一旁的家丁們剛才還驚魂未定，此刻聽了這話，再看墻角那頭碩壯的金豬，也不禁個個咽著口水——

他們可從沒吃過靈獸肉，今日總算能一飽口福了！

“主子且慢動手！”彩蝶忽然出聲阻止，她指著地面說道：“您瞧地上，它似乎用豬蹄刨了兩行字出來。”

人杰低頭一看，果然見地面上有兩行筆走龍蛇的字跡。

第一行是“刀下留情”，第二行是“老夫子留”。

彩蝶與九娘也紛紛湊上前來，俯身細看那地面上的字跡，彩蝶疑惑道：

“這字是何意？莫非是老夫子示意主子刀下留情？”

九娘臉上滿是驚奇之色：

“這豬…竟能寫出這般好字？被嚇成這副模樣，還能有如此筆力，真是聞所未聞！靈獸會寫字，當真是奇事一樁。”

彩蝶眼珠一轉，湊近人杰低聲道：“主子，這豬…不會是老夫子的分身吧？”

“這…不可能吧！”人杰也有些遲疑。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時間愣住了。

一炷香的功夫過后，那金豬已被家丁們擦洗得干干凈凈，油光水滑。一位略通獸醫的家丁為它施了針，金豬這才悠悠轉醒。

“烏力！”

金豬剛睜開眼，只一眼瞥見人杰與彩蝶，竟又“咕咚”一聲嚇暈過去。

如此反復三次，它才算稍稍定了定神，雖未再暈厥，卻也擺出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眾人在它面前鋪了一堆雪白的宣紙，又在它蹄子上沾了墨汁，看它能否再寫些什么。

“會說話嗎？”彩蝶蹲在一旁，柔聲問道。

“烏力。”金豬有氣無力地搖了搖頭。

“那聽得懂我們說話嗎？”

“烏力。”這次，它輕輕點了點頭。

“你還會寫字？”

“……”金豬沉默著，似乎有些猶豫。

“你是老夫子嗎？”

“……”

眾人折騰了好一陣子，看著地上寫滿字跡的紙條，這才總算把這頭金豬的來歷弄明白了。

它并非老夫子的分身，而是一頭失了靈智的妖族插班生——

當然，這是旁人告知它的，它自己對妖族的過往已是半點記不起了。

機緣巧合之下，它化作了一頭特殊的靈獸，比尋常靈獸更具智慧，想來是被老夫子重新喚醒了半數靈智。

因功法與神魂方面的奇妙感應，它竟能隨時與老夫子的意識相通，這一點，方才已得到了確認。

而人杰等人，竟能通過這頭金豬，安坐家中便與老夫子遠程“對話”。

眾人暗自慶幸，幸好當時未曾沖動行事。

老夫子還說，這般特殊的靈獸，整個書院也僅有這么一頭。若是他們當真想吃靈獸肉，回頭便讓書院派人送些普通靈豬過來，讓人大人宰個痛快。

金豬在寫下這行字時，那叫一個傷心欲絕，字跡都帶著幾分顫抖。

見金豬“烏力烏力”叫個不停，彩蝶索性便為它取名為“烏力”。

直至夜幕降臨，平銓與羅橫都未曾歸來。羅橫托人給九娘捎了一封信，言今晚事忙，暫不回府，還特意叮囑，近日務必當心，湘城恐將有大事發生。

烏力為了便于聯絡，便一直跟在人杰與彩蝶身邊，而且，它還是個十足的吃貨。

眾人用膳時，烏力伏在桌邊，腦袋一點一點，不消片刻，兩大盆白米飯便被它風卷殘云般吃了個精光。它吃起來動靜極大，一邊咀嚼，嘴巴里還“砸砸砸”響個不停，鼻子里也無意識地發出“哼哼”聲。

眾人聽著烏力這香甜的吃食聲，只覺胃口都好了許多。

彩蝶用餐時，時不時會往烏力的食盆里投些吃食。而當她夾起一塊紅燒肉時，忍不住抬眼望向隔壁桌的人杰，恰好與人杰的目光對上。只見人杰臉上帶著幾分期待，把頭微微轉向烏力，嘴角勾起一抹莫名的笑意。

烏力正埋頭大快朵頤，吃得眉飛色舞，對頭頂上發生的這一切渾然不覺。

吧唧。

一塊噴香流油的紅燒肉被投進了它的食盆。烏力想也沒想，一伸頭便吞進了嘴里，連嚼帶啃，吃得津津有味。

砸砸砸...太好吃了。烏力心中暗自贊嘆。

在外人看來，烏力幸福地閉上了眼睛，一條卷卷的小尾巴正使勁地左右搖擺。

這時，人杰的聲音從上方傳來：“紅燒豬肉，是不是很美味？”

“烏力～”

烏力幸福地連連點頭，嘴里的肉還沒咽下去。可它嚼著嚼著，動作卻漸漸慢了下來，到最后，整頭豬都僵住了，仿佛被施了定身咒。

“烏力！！！”

烏力猛地從地上彈起，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哀嚎，瘋了似的沖向門外，一邊跑一邊試圖用小蹄子去摳撓自己的嘴巴，只可惜怎么也夠不著。

“主子，好像有些殘忍…”彩蝶看著烏力驚慌失措的模樣，忍不住說道。

“是嗎？”人杰不以為然，“我殺過的豬沒有一萬也有數千，倒沒什么特別的感覺。它又不是妖，靈智尚未完全，在我看來，倒像是食物。”

“主子，它可是一頭會寫字的豬欸！”彩蝶笑道。

“那便是會寫字的食物，咱們暫且把它當作備用口糧吧。”

“呀！主子您竟也會開玩笑了！”彩蝶驚喜地睜大了眼睛。

“有嗎？”人杰微微一怔，手中的筷子停在了半空。

“有！”

彩蝶重重一點頭，笑瞇瞇地從自己座上起身，夾了一塊香噴噴的粉蒸肉，輕輕送入人杰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