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杰與彩蝶方踏出院門，便聽得老夫子沉聲道：

“那只靈獸，待放課之后，著人送與趙小友。”

“學生遵命！”蕭如華長揖及地，旋即與一眾白須老者如眾星捧月般圍攏上來，笑言道：

“先生安好，學生這便引您往童生院辦理入學。往后書院便是先生的家，盡可飛天遁地、攆駕而行，只是切記莫要傷人，否則老夫子又該動怒了。”

人杰與彩蝶相視一笑，皆知老夫子不會在一般情況下對他動氣。當下也不多言，隨著蕭如華往童生院行去。路徑古槐濃蔭時，蕭如華便將書院規制娓娓道來。

這天道書院的規制向來是三院三館三室。

所謂三院，便是童生院、秀才院與舉人院。

童生院分作甲、乙、丙、丁、戊、己、庚七個大班：四歲至六歲入甲大班，七歲至九歲入乙大班，十歲至十二歲入丙大班，十三歲至十五歲入丁大班，十六歲至十八歲入戊大班，十九歲至六十歲入己大班，六十歲以上則入庚大班。

每個大班又按學業進度分設子、丑、寅、卯等小班——譬如蒙童開智便入子班，若已識得千字，便可進丑班。

每班定額六十人，按序編列，越是靠前的班次，束脩越高，所配夫子也越具學問。是以人杰被分在丁丑一班，彩蝶則入了丙丑一班。

九娘曾往招生館說項，欲將二人調至同班，無奈書院規矩森嚴，不循私情，好在兩班相隔不遠，倒也無妨。

秀才院的分班稍簡，僅設四個大班：四歲至十五歲為甲大班，十六歲至三十歲為乙大班，三十一歲至六十歲為丙大班，六十歲以上為丁大班。

莫看十五歲以下的秀才寥寥，然真正天資卓絕者，多在此年歲中舉。

史上更有十二歲便官拜一品的奇才，曾得至圣親睞。

舉人院則每院僅有一個舉人班，收錄的皆是通過“一次文舉”的舉人老爺，授課夫子由分院長親自擔任。

舉人班的課業疏朗，平均三日一課，其余時日皆由學子自習修煉。每班定額三十人，人族子弟通常不超過二十，若妖族插班生過多，便需調配至其他書院。

三館者，夫子館、招生館、藏書館。

夫子館乃先生們議事、批卷、休憩之所；招生館掌管每年的考錄、分班與結業，雖對學識要求不高，卻是書院中最繁忙之處；藏書館則是無數學子心中的圣地，但凡手頭寬裕些的，皆愛往那書山中鉆，于卷帙浩繁間步步登高。

三室為膳室、靜室、誡室。

膳室是飛檐斗拱的建筑群，公共區域分作萃鮮堂與膳味堂，另有九棟雅致閣樓為招待區，唯有書院管理層方可申請使用；

靜室是專為優等生設的修煉佳所，室內既有令人澄心的悟道蒲團，又彌漫著清冽的悟道茶香；

至于誡室，書院中流傳著“小懲小夫子，大誡老夫子”的說法——

若是犯了小錯，開蒙夫子自會訓誡；若犯了大過，便會被誡童“請”至誡室，受老夫子以《禮經》教誨，最嚴重者還要被除名，終身不得入仕。

且這誡室并非只對學子開放，便是朝中陛下至九品小吏，若觸犯“禮法”，經禮部彈劾、書院審議，一樣會被誡童“請”去，受老夫子一頓訓斥，是以私下里都稱老夫子為“大魔王”。

此外，各國都城中的天道書院還另設一“太學院”，凡通過“二次文舉”的學子，皆入此院就讀。

太學院畢業后，可赴各地書院任職，亦可入朝為官。其中狀元郎更可破格擢升為院長，或擔任駙馬、皇子的開蒙夫子，甚至太子太傅。

至于“三次文舉”，乃天下文魁之爭。榜首可入“文榜”青史留名，更能得一次《詩經》化詩為招的機緣，享萬世香火。

說話間已至童生院不遠，遙見朱漆大門上懸著一塊匾額，上書“藏修游息”四個鎏金大字，在晨光中熠熠生輝。

童生院內，“開學禮”的鼓樂聲與朗朗誦讀聲交織，老生們早已端坐課堂，執筆研墨。

舉人班卻因夫子未至，眾人皆閑，索性傾巢而出，三三兩兩聚在童生院外的林蔭小道上。梧桐葉篩落細碎日光，將這群身著錦袍的學子身影，映得影影綽綽。

人群中，被稱作“第一公子”的宇文泓負手而立，腰間玉玨隨微風輕晃。

他望著遠處被一眾書院長老簇擁的人杰，眼底翻涌著復雜神色——

此人雖驚才艷艷，但在武舉天墟時不過是個布衣少年，如今居然成了引得至圣顯靈的“先生”，兩萬余年未曾現世的尊號，竟落在了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少年身上。

正當宇文泓暗自思忖如何與之結交時，卻見人杰忽而抬首，眼皮下的目光似直直朝他投來。這一下讓周遭跟班們頓時炸開了鍋。

“宇文公子！那趙先生往這邊來了！還帶著院首們，莫不是專程來拜會您？”

“可不是！連院長都禮遇有加的人物，到了陵郡地界，自然要先結識公子！”

周圍的幾位跟班激動地說道。

宇文泓聞言精神一振，抬手理了理云紋衣襟，嘴角勾起得體笑意，邁步迎上前去：“先生安好，學生...”

話音未落，人杰卻目不斜視，徑直從他身側掠過。宇文泓臉上的笑容瞬間僵在原地，指尖無意識地攥緊了袖中折扇。

人杰腳步不停，徑直走到人群中的狐妖女子面前。那女子一襲緋色紗衣，耳尖雪白絨毛輕顫，琥珀色眼眸里盛滿了深情。

“蘇丞丞，先前之事多謝了。”人杰朗聲道，“這是我的丫鬟彩蝶，您傳授的功法，待她學成，定當厚報。”

彩蝶長劍斜背，身姿輕盈如蝶，盈盈一禮：

“蘇姐姐，大恩銘記于心，他日定當涌泉相報。”

蘇丞丞這才將目光從人杰身上收回，看向彩蝶時，神色復雜：

“說什么謝字，先生之事便是我的事。彩蝶妹妹能伴先生左右，又得先生關心修煉，當真是羨煞旁人。若有不解之處，盡管來找姐姐。”

“那就多謝蘇姐姐了！蘇姐姐生得這般明艷動人，身上香氣更是勾人心魄，不知用的是何種香料？”彩蝶眨著靈動的眸子問道。

“嘻嘻，彩妹妹謬贊了。這是我們青丘山特有的‘九尾香’，改日送你些便是。倒是妹妹身上這股奇香，我從未聞過...”

“這是我天生的體香，平日里都不敢多用香料，怕混了味道...”

“咯咯，妹妹你說笑了，別人還想不來呢！聽說這樣的姑娘，連淚與汗都是香的，可是真的？”

“哎呀，羞死人了！蘇姐姐，我練這功法，日后也會長出像您這般漂亮的狐耳和尾巴嗎？”

“妹妹你放心，你修煉的是心法，并不是狐妖一脈的煉體功法，所以容貌并不會改變。”

“啊？我本來還挺期待的呢。主子跟我說，他很喜歡姐姐的狐耳和尾巴。”

“真...真的嘛！你...你可別哄我！”

“真的。”彩蝶肯定地回答。

人杰聽到這，也忍不住插了一句話：

“我看著就覺得親切。”

“啊！”蘇丞丞捂著嘴，興奮得直跺腳。她的兩只狐耳此時就像是染了色一樣，變得通紅，身后蓬松尾巴也不自覺地晃成一片粉色云霞。

彩蝶忽而湊近，附在她耳邊低語幾句。蘇丞丞雙眼瞬間亮如星辰：“當真？”

“彩蝶絕無虛言。”

“那我們一言為定！”“拉鉤！”

此刻，湘城天道書院院長、諸位長老，還有宇文泓與一眾舉人老爺，皆僵在原地。

眾人望著兩個女子手挽手嬉笑低語，偶有人杰被提及，才笑著插幾句話。

宇文泓面色漲紅，如木雕般杵在道旁，先前的倨傲蕩然無存。

他的跟班們面面相覷，連圓場的話都不知從何說起，只覺空氣中彌漫著令人窒息的尷尬，唯有枝頭蟲鳴，在寂靜中顯得愈發聒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