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子羽的頭偏向一邊好久，一直沒有動作。

過了好一會兒，他終于有了反應，身體晃了兩下，然后往前傾。尹明哲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快要摔倒的尹子羽。

“……父親……對不起……”尹子羽的一呼一吸極輕，氣息也不穩，但說出來的話又那么有力。

尹明哲擁住尹子羽僵硬的身體，在他后背輕輕拍了幾下。

示意對方平復心情，或者，他可以選擇大哭一場來宣泄積壓在心里這么久的痛苦。

尹子羽死死抓住尹明哲的肩膀，卻沒了下一步的動作。

他是想哭的。但他不能。

兩個人僵持著這樣的狀態有一會兒，直到駱沛霖也趕了過來，尹子羽才匆匆松開了手。

“讓您擔心了。”尹子羽左腳往后退了一步，單膝跪地，頭低垂下去。

尹明哲緩緩摸了摸尹子羽的頭，攬著駱沛霖的肩膀離開了。

臨走時，駱沛霖還但心地看了三兒子一眼，結果收到了對方的微笑。

說是微笑，也就是微微勾了勾唇角。

痛失愛子，可母親并沒有責怪他，反而還擔心他的安危，這讓他本就歉疚的心變得更沉重。

百里清和站在一旁，想勸尹子羽盡快振作起來，又覺得不合時宜，最后只能拍拍對方的肩膀，帶著窮奇跟橫公離開了后庭院。

“主子這樣，不會有事吧。”窮奇瞄了眼一直皺眉的百里清和。

“至少死不了。”百里清和長出一口氣，“不會比現在更糟。”

橫公看著兩個憂心忡忡的人，回頭又看了眼后庭院。

等幾個人都走了以后，尹子羽慢慢踱步，走到尹敬亭的棺木旁，跪下身，探出手，摸上對方的臉頰。

冷的。

屬于大哥的溫度已經沒有了。現在躺在棺木里的人，是他的大哥，也不是大哥。那只是個沒有靈魂，沒有思想，不會動，不能言，永遠不會醒的人。

看上去既熟悉，又陌生。

尹子羽握著大哥的手，僵硬，連最基本的把他的手包在手心里都不可能完成。

勾陳出現在尹子羽身后不遠處，看著跪在地上的人，“想復活他？”

尹子羽沒有答話。三哥去世的這五年里，他何嘗不想做這件事。可五年之后呢，他還是沒能做到。更別說現在大哥也離開了，讓兩個人復活更是難上加難。

“不要怪我沒提醒你，你三哥埋葬的地方，只有你大哥才知道。”勾陳喝了口酒。

“……你想說什么。”尹子羽轉身，目光冰冷。

“尹敬亭為什么到死都沒告訴你他埋葬尹子衿的地方，這份苦心，你會不理解？”勾陳喝盡最后一滴酒，打了個酒嗝。

尹子羽就這么坐著，直到太陽完全消失在盡頭，直到華燈初上，直到墨色天空鋪開星辰，他始終跪在地上，一動不動。

百里清和幾個人端著熱了幾次的飯菜送過去，他也一口沒吃。

直到子時，尹子羽身子晃了晃，體力不支，倒在地上，被百里清和裹著送回了房。

第二天一大早，尹子羽早就起來清洗自身，換了身干凈的衣袍。

“哎呦。”尹子羽出門正巧碰上放心不下他的百里清和悶著頭往前走，兩個人撞上了，“清和，這么著急是往哪兒去啊？”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百里清和看著如沐春風的尹子羽，瞪大了眼睛。

左瞧瞧，右看看，尹子羽也不像是被什么不明的東西上了身，怎么一夜之間變化這么大？

尹大哥的事，他真的放下了？這么快的？

“我，我我我，我怎么啦？”尹子羽學著對方的樣子眨眨眼，嘲笑了百里清和一番。

“沒事兒，沒事兒，嘿嘿嘿……”百里清和撓撓頭，“你這著急忙火地是準備去哪兒啊？”

“去看看大哥。”尹子羽整整衣服，迎上百里清和擔憂的目光，“你怎么啦，有什么話直說啊。”

“尹大哥他……”百里清和正不知道怎么解釋的時候，白澤從對面走了過來，“羽主子，尹大人決定今日將大少爺火葬。”

“嗯，我去送送大哥。”尹子羽點點頭。

幾個人趕到河邊，尹明哲手里的火把還沒點，駱沛霖勉強打起精神，卻不忍心再看第二眼，窮奇，橫公還有勾陳在一旁守候。

看見尹子羽過來，尹明哲將手里的火把點燃。

尹子羽走到跟前，單膝跪地，“父親，讓我來吧。我來送大哥最后一程。”

百里清和走到駱沛霖身旁柔聲寬慰著，尹明哲不忍駱沛霖一直忍耐這種煎熬，將火把交給三兒子。

尹子羽微微躬了身，接過火把。

最后看了眼躺在枯枝跟藤蔓中間的人，尹子羽將四周點起，等燒旺了些，將火把往中心一丟。

看著火光四起，一向剛強的駱沛霖還是沒忍住哭出來聲。

尹子羽沒有回頭，只是一直看著，直到大火將尹敬亭的身體完全吞噬。

大哥。

我來送你了。

這么多年，你為了我殫精竭慮，吃盡苦楚，沒等三弟成長起來報答你，你卻先一步離開了。

從此，再沒人能打擾你，再也不用操心江湖紛爭，再沒有殺戮，沒有傷痛。

你終于……終于能好好休息了……

風吹樹動，漫天的枯黃的葉子飄落，仿佛是在為尹敬亭唱盡最后一首悲歌。

接下來的兩天，尹子羽跟之前沒什么兩樣，該吃該喝該睡，樣樣不落。

偶爾跟百里清和討論討論去集市應該買什么樣的吃食，或者哪個店莊的錦羅綢緞更襯二人身形。跟白澤聊聊山海閣的事，聊聊白澤的過去，莫子晟的過去。跟窮奇聊聊山海閣的未來，但也再次委婉拒絕了對方讓他接任閣主位置的提議。他還是像曾經那樣言之鑿鑿，山海閣不是他的，是三哥的。跟勾陳請教如何才能升到一階四級，好在不負他的期盼，在跟橫公的第二次對練時成功升到了一階四級，背后發著亮光的球從三個增加到了四個。

眾人看著尹子羽的樣子，明明這是大家期盼的，卻隱隱不安起來。

等第二日下午，尹子羽敲開了尹明哲的門。

“父親，我該回帝宮復命了。”尹子羽把所有的情緒都內斂起來，讓外人看到的，永遠是他想讓別人看到的那一層。

尹明哲點點頭。耽誤了這么久，也是時候跟帝君說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