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Coffee Club。

岑蔌握著筆，在一張印著圣誕麋鹿的明信片上懸著，遲遲沒有落筆。

她想來想去，轉向沙發上看著電視的蘇幸，“你字寫得好看嗎？”

“還可以。”

岑蔌聞言，笑嘻嘻地將筆遞過來，領她到吧臺前，

“你幫我寫幾句話吧？”

蘇幸看著上面的國際郵編心里小小的一怔，隨即她笑笑，微微低下頭問著，“想寫什么？”

“致親愛的西澤…”岑蔌朝蘇幸吐吐舌，她本想肉麻一下她，誰想到這孩子特實誠，直接寫上了。

岑蔌：“…”

“行吧，”岑蔌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那就親愛的西澤最近怎么樣衣服夠不夠穿帶的錢夠不夠…”

“喂喂喂…”蘇幸小聲提醒道，“這些微信就可以問，明信片的話，寫點不一樣的東西吧。”

“說的也對。”岑蔌思量一會兒，笑道，“那就寫‘預祝圣誕快樂，希望你天天開心’吧。”

蘇幸點點頭，她字圓圓地落在了明信片上，不自覺地多了一行字。

“…最近好嗎？”

半年很快就過去了。

那張明信片如同石沉大海一般，她等著，卻沒有等到回信。

岑蔌回了首都，西城這家Coffee Club由一個叫‘大寶’的男人代經營著，這個人是岑蔌身邊的親信，大學時代的跟班。

自從大寶接手后，她便很少再去那里。蘇幸自嘲地想著，這些所謂的羈絆，全都因一個人起，又全部因一個人淡去。

夏天海洋館的空調開得特別涼爽，蘇幸送完了最后一個北極燕鷗，覺得有些小小的發冷。

她朝朋友們示意著，獨自一人走到外面跺跺腳，讓自己暖和起來。

電話不合時宜地響了。

蘇幸接起電話，電話那邊是好久沒有聯系過的岑蔌的聲音。

她看了看海洋館標志建筑上的時鐘，現在已經晚上六點半，天卻還是微微亮著。

“岑蔌嗎？怎么了。”

那邊岑蔌像是勉強提起精神一般，“…你現在怎么樣？”

“我還好。”蘇幸聽著話筒另一邊的聲音，她總有種錯覺，岑蔌像是哭過的錯覺。

“我…”岑蔌捏緊了電話，“我原本要回去了…回西城的。可我現在走不開。”

“怎么了？”

岑蔌咬著下唇，“…西澤回來了。他…回西城五天了。”

“什么？”蘇幸心底一種難掩的欣喜翻涌上來，如果不是刻意去感受，連她自己都沒有發覺。

可她偏偏沒有將這種喜悅放大，隱隱間她總覺得有什么不大對勁。

尤其是岑蔌的狀態，聽得出她很不好。

“他已經在Coffee Club住了五天了…齊月給我發過店里的情況，我蠻著急的，你能代我去…”

她有些壓抑不住哽咽般。

蘇幸心里一點點涼下去，“到底怎么了？”

“…我不能說。”

岑蔌鎮定下來，只是機械地重復著，“你能先代我去看看他嗎？他這樣下去不行…身體會垮掉的。”

“好。”

蘇幸應著，她掛斷了電話。

那邊白秋染和夏依摘完袖標，抻著懶腰正商量著去吃點什么。

“我記得西城旁邊新開了家奶茶店，就是謝言代言的那個，要不要一起去？”

“抱歉。”蘇幸歉意道，“我還有點事，就不去了。”

她神色匆匆地背著書包離開，袖子上的袖標都忘了摘。

“誒！”

白秋染看著她到路邊攔了輛的士，納悶道，“這丫頭怎么了啊？”

蘇幸坐在的士里，她拿出手機翻到通訊錄里那個號碼，打過去幾次，電話那端卻始終只有人工的聲音。

到底怎么了？

車停在了市中心的霓虹街前。

蘇幸付了車費，拎著包往<Coffee Club>小跑過去。

天色昏沉，晚霞漸漸消退下去。

蘇幸看著眼前的歐式建筑，一股陌生的氣息盤桓著，除了外殼沒有改變，好像一切都流向了放縱的邊緣。

她有一絲難以壓抑的氣憤，之前那種暖黃色的燈光再也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眼花繚亂的霓虹燈，大廳沒有開燈，桌子椅子混亂著聚成了酒吧本該有的樣子。

巨大的重金屬音樂擴散著。

蘇幸咬著后齒，她推開門，擁擠在混亂的人群中。

衣不遮體的女人，說著下流話的男人。

吧臺上顯得不安的齊月。

蘇幸見到她先是眼前一亮，緊接著，她看見齊月泫然欲泣的眼神，目光轉移到她身邊。

一個穿著亮黃色外套的胖男人拿著酒杯罵罵咧咧地訓斥著，他肥得流油的臉上架著一副太陽鏡，說一句話能噴出一口吐沫星子來。

蘇幸黑著臉拎包過去，二話沒說，將包抵著他將他推得遠一些，“麻煩你放尊重點。”

齊月小小抽泣著，見她來，噤聲咬著下唇搖了搖頭。

“誒呦嘿！”那男人仿佛見著天大的奇事兒般，“老子的地盤上還有人管？”

蘇幸聽著他沙啞卻尖銳的嗓音，混雜著動感的音樂聲只覺得頭疼。

她沒再理會他，不顧他罵罵咧咧的聲音，一手揉著太陽穴，朝深處走去。

女人身上濃膩的香水味熏得她反胃。

蘇幸以一種盡可能保護自己的姿態從人群中擦過去，直到她看見面前的大排沙發，一怔。

各色女人并排地坐在那里。

她們中間似乎有個不合時宜的存在。

蘇幸隔著黑暗與混雜斑斕的光看向他。

他指微長，勾過盛滿烈酒的玻璃杯。

蘇幸定定地立在那里，他周身的光影變換著，眼底卻只能勉強裝下一個他。

他變了。

劉海兒像是很久沒有打理那般，略微透露出來的眸光里，全是濃密的死寂。

他睫毛很長，勾著唇角，學會了機械化地處理情緒。

像是冰天雪地里餓得只剩枯骨的雪豹，對待任何人，只會啃噬與傷害。

蘇幸咬破了唇角，她幾乎是下意識地沖到他面前，‘啪’的一聲打翻他手里的酒杯。

玻璃碎了，坐在他身邊的女人們面面相覷，站起身紛紛遠離混亂的中心。

“你在做什么？”

蘇幸看著他，眼神里蘊藏的某些東西緩緩崩塌著。

邢西澤望著她的眼神有趣般笑著，他指尖捻起一根煙，那樣熟練地點燃，小小的火光燃著。

他輕笑道，“你瘋了？”

蘇幸吸了吸鼻子，她張張嘴，可還沒等她說上一句話，那個油膩的男人像是鐵鏈般銬住她的手，將她向后拖過去。

“西澤。”

蘇幸看著人海逐漸淹沒他的身影，她渾身顫抖著，掙脫著他。

她沒有一點想哭的沖動。

她那樣冷靜，看著他。

看著他偶然間抬起頭戲謔的笑。

“…阿澤！”

她唇翕動，喊著他的名字，嗓子卻被什么情緒左右著，遲遲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