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

顧溫時眼前的光影混亂著，直到她感受到自己的身體落到另一個人的背上。

陌生的薄荷香氣緩緩流動著，顧溫時半睜著眼，緩聲問著，“誰？”

“是我，禹舒珩。”

禹舒珩背著她，示意她不要亂動，“你的腿傷得很嚴(yán)重，剛才簡單處理過了。”

“…是么？”

顧溫時微微皺著眉，她感受著恢復(fù)了的知覺，陣痛環(huán)繞著她。

不知過了多久，禹舒珩感受到女孩的頭垂落在他后肩上，呼吸平穩(wěn)地沉睡過去。

或許是剛才緊繃著的神經(jīng)終于放松下來，顧溫時睡得很沉很沉。

夢里，那一汪洶涌的清泉中央，那雙堅實的臂彎環(huán)繞住她，溫暖的，讓她的驚懼一下子平靜下來。

可轉(zhuǎn)眼間，顧溫時看著他似乎代替自己沉入無盡的深淵之中，她慌亂著，手探向他的胳膊，卻只抓住淤泥般爛掉的水草。

“顧溪亭！”

水面的光漸漸透下來，仿佛昭示著自己仍舊沉淪在無盡的寒潭之中，最終誰也沒能得救。

“顧溪亭。”

她夢里的喊聲變成了現(xiàn)實中的呢喃。

禹舒珩聽著她的呼喚，腳下的步子一頓。

林間的風(fēng)簌簌地拂落著葉，溫暖的陽光落在他身上，落在他身體各處，卻像是剜出了一片片的傷。

她焦急地喚著，直到少年低沉的聲音混在其中。

禹舒珩低聲細(xì)語著，卻是自嘲出聲，“你才是真的殘忍…”

許久，一聲聽起來陌生，卻是熟悉的話語滲透在她夢境里。

“程程。”

像是他在呼喚她一樣。

顧溫時漸漸安靜下來，眉頭漸漸舒緩下來。

禹舒珩喚著那聲“程程”，背著她，走在長滿青苔的小路上。

直到走到夕陽西下，林間的空地上，學(xué)生們開始安營扎寨。

顧溪亭一只袖子在風(fēng)中飄舞著，他面上刮著一道傷痕，手上的繃帶纏繞到小臂的位置上。

“不要亂動。”

隨行的醫(yī)護人員囑咐著，“傷口很深，別讓它開裂了。”

顧溪亭聞言點點頭，他走到一處帳篷前，看著里面靜靜躺著的顧溫時。

他掀開的簾子外，透進去大朵的夕陽，落在她因失血變得蒼白的面上。

夏椋拼命地說著“對不起”，陸祈森則是一臉焦急地幫忙處理著傷口。

顧溫時雙眸緊閉著，劉海兒凌亂地黏在臉上。

顧溪亭就這樣凝視著她，風(fēng)吹起他的衣擺，連傷口的刺痛都清晰起來。

他看著她，感受著無法抑制的心率，朝著他預(yù)知不到的速度飛快跳動著。

顧溪亭大口呼吸著，冷汗滑落臉頰，他身體從帳布上滑落下來，目光卻不敢離開她半分。

“怎么回事？”

顧溪亭眼前，過去靜止的時光像是倒帶一般在他眼前重現(xiàn)出來。

最后只定格在那一刻。

女孩小小的手卻是很勇敢地握住他的，帶著他朝著玫瑰色的夕陽走過去。

“顧溪亭。”

那是一襲黑衣的她，略顯叛逆的樣子，望著燭火，雙眼卻是明亮又俏皮著，“我要開始許愿了。”

“愿望不能說出來，不然就不靈驗了。”

他這樣無奈笑著，卻看見她認(rèn)真地喃聲道，“…只有說出來才能傳達給對方吧。”

緊接著她換成了那副玩笑的模樣，吹滅了蠟燭，“那，今年的愿望和去年一樣，顧溪亭和程夕微要永遠(yuǎn)永遠(yuǎn)在一起…就這樣。”

他聽她這樣說了好多年。

可他第一次聽到的時候是怎樣想的？

開心，是吧，還有種難以言喻的復(fù)雜情緒。

那種情緒只短短出現(xiàn)過那樣一次，在她面前，連他自己都說不清那是什么。

只是突然想握住她的手，不讓她擦身而過，心跳逐漸加速，從心底響起的聲音不斷喧囂放大，叫他不要放開她的手。

……

“…每當(dāng)我站在他面前的時候，總會想稍微觸碰他，哪怕是在他離開前拽住他的衣角，這很奇怪吧？”言心遲的聲音回響在他腦海里。

“這就是喜歡。”

……

夜里，帳篷外的篝火發(fā)出噼里啪啦的響聲。

顧溫時聽著這聲響，驀然睜開眼，她環(huán)顧著四周，棚頂懸著的燈泡亮著，帳篷里只剩下了那一個人。

他守在自己的身邊，頭微垂著，身上的迷彩服還沒有干透。

顧溫時掙扎地拖著左腿坐起身，她的左腿上架著板子，動彈起來費事得很。

興許是聽見了摩擦的聲響，顧溪亭緩緩睜開眼，抬起頭，看向顧溫時。

“你醒了？”

他聲音些許沙啞。

“嗯。”

空氣尷尬得厲害，顧溫時似乎想找些什么話題來說，“現(xiàn)在幾點了？”

“夜里九點半。”

顧溪亭起身單手給她拿了瓶水，顧溫時這才注意到他手上的傷。

她別開眼，小口抿著水。

夜里的風(fēng)很大，風(fēng)吹起帳簾，一瞬讓她看清了朦朧的夜景。

天邊一輪銀輝散落下來，顧溫時的目光隨著那輪月光，視野也柔和下來。

云開月明，那片籠罩在月前的薄云漸漸散開，點點的光亮滲透出來，落葉沾染著銀色的星屑，飄落在她身邊。

“星星。”

顧溫時怔著，隨即她笑著抬起手，指向天邊，“快看！好多星星。”

顧溪亭順著她的指尖望過去，幽深的夜幕剎那間染上光亮，微弱的光芒在云尾一片片顯露出來，淡淡的銀輝暈染著，像是窺探到了銀河的綺麗一角。

“…果然應(yīng)該再浪漫一點的橋段吧，但是你不擅長星象，要是我指一次你說一次，說錯了該有多尷尬。”

顧溫時手抵在下巴上淺淺笑著，星屑的光落入她眼底，顧溪亭望著她，看著她眼底的那抹傷漸漸地沖淡她眼底的點點微光，濃郁的黑復(fù)雜地縈繞著。

“我們還是以前那種關(guān)系就好了。”

她突然低聲道，“沒有傷痛，沒有驚喜，只是單單的一點默契，不涉及到愛情。”

——這樣就不會只有我的時光靜止在那里。

顧溫時眼前漸漸蒙上一層霧氣，她就像臺上的小丑，可笑的永遠(yuǎn)停留在歲月間，自己與破碎的自己溫存。

可當(dāng)她抬起頭，溫和的手掌卻緩緩落在了她的瞳眸上遮滅了所有光。

“累了么？”

顧溪亭的聲音淡淡的，顧溫時的視覺被剝奪著，她感受著他指尖的溫存，直到她感受到忽然接近的體溫。

她愣怔著，看著他接近的身體，逐漸，逐漸，直到她透過指尖的縫隙看著他的唇落在了手掌上。

當(dāng)她重見光明之時，她看見顧溪亭離得她很近很近，他手臂環(huán)繞住她，將她按在自己的胸口。

“程程…”

感受他呼吸不穩(wěn)，顧溫時眼睛驀地睜大，聽著他艱難地將話吐出來，“你沒事…真的太好了，真的。”

顧溫時感受著他的顫抖，一瞬分不清夢境與現(xiàn)實。

外面的篝火燃著，火星噼里啪啦地跳出火堆。

是夢吧。

她怔仲地想著，眼角漸漸濕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