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東南,有片樹園,園里樹木高大,園前有水匯聚小湖,正是前湖。
園中林間三間土房,泥墻草氈,木門經歷歲月斑駁,顯得古樸簡陋,林玉推開中間門,首先望向西面木床,察覺無恙后方才松了口氣。。。。
風華正茂年歲按理應是春風得意時。。
而林玉眉宇間似心事重重,少了本該這個年紀的快樂爛漫,多了些老成和憂郁。。。。。
哇”地一聲嬰兒啼哭,驚醒了西屋灶房門口少年,床上襁褓里,一個白嫩粉嘟嘟地嬰兒。本來哭的嬰兒,看見林玉,停止了哭泣,眼角的淚珠猶在,瞪著烏溜溜的大眼睛看著林玉,竟咧嘴笑了,可愛至極,后者長吁一口氣。
嬰兒兩手伸開,咿呀囈語,少年趕忙抱起,放在腿上,用湯勺舀來粥,小心翼翼地吹溫和,放進嬰兒嘴里,粉雕玉琢地嬰兒,張開小嘴,舌頭一伸一卷,把勺里的粥含進嘴里,咽下后,意猶未盡的吧唧吧唧嘴,眼還緊緊盯著勺子。
掖了掖嬰兒脖子里的布巾,生怕湯汁滴落里面。。。林玉一臉疲憊,眼里滿是疼愛。。。
弱冠少年,照顧嬰兒起居飲食,竟是絲毫不遜色于為人母者。
喝完剩下的粥,嬰兒又開始鬧騰,豎抱走出屋子,夕陽夕下,天邊彩霞絢麗萬分,映得孩子臉紅撲撲的,一時靜謐。。。。
林玉道“小玥兒,乖呀乖,快快長,摘彩霞,織件華霓裳,傾城傾國又如何?諾兒美麗世無雙。。。”嬰兒好像聽懂似的,竟咧嘴笑著,手足舞蹈,張開粉嫩的小手,似要去抓那絢麗的彩霞。
少年難得笑了笑,下頜輕輕抵在妹妹額頭“像娘一樣漂亮。。”竟再也說不下去,聲音有點哽咽,似乎觸到了傷心事,緊緊貼著妹妹額頭,眼神里卻滿是堅毅。。
再低頭時,妹妹已然睡著了,小心翼翼把妹妹抱進屋里,放在床上,輕輕掖好被角,輕輕走出屋子。
月漸升起,月光灑落,大地披上了一層銀紗,小風拂過,湖面上浮光躍銀,耀得傅云雙目晶瑩,神采飛揚。。。
林玉盤腿而坐,雙手合在一起,拇指、食指、中指相貼朝天,余下指頭交叉相扣,貼于下腹。緩緩吸一口氣,連接天地橋,氣在體內游蕩,行走于五臟六腑,急緩有度。半柱香后,張開嘴,緩緩吐出一口氣,周而復始。
寂靜月夜,少年入定。
月中當空,九次吐納后,緩緩睜開眼睛,寒冬里,衣著單薄,額頭竟布滿了一層細汗。
回到屋里,看了眼熟睡的妹妹,小家伙睡得挺香,不知道做了什么好夢,時不時嘴角上揚,林玉也跟著開心了起來。
油燈下,捧著一本典籍《查聞傳記》,仔細觀閱。。。也許生澀難懂,看了兩頁,已是子時。少年打了個哈欠,吹滅油燈。幫妹妹掖好被角,蓋上被子,不一會,酣然入睡。。。
窗外月華無暇,窗內兄妹無邪。。。。。
東州上空,青衣白衣兩人御風而立,前者道“君兄,有點小題大做了吧?”
后者一臉凝重“事出反常必有妖,必有蹊蹺,此地剛踏入,一種很熟悉感覺,隱約間一絲威壓感”后者聞言立馬神色一凝,招手揮出一卷軸,手一抖擻,卷軸伸展開來,竟長百丈,寬達數十丈,卷軸之上密密麻麻黑字瞬間變為金字,光芒四射,籠罩整座浮丘山域。。。
福山深處,一座山谷中,黃衣老人躺坐竹椅中,輕笑道“道末微技,也敢在此獻丑?你師公來了還差不多。。。”
莫滌生立在書院門口望著金絲射下,竟是捋出幾絲金芒,手中揉搓笑道“不遺余力,窮其畢功,難道就不怕毀于一旦?”
年關將近,年味愈濃起來,家家戶戶開始忙活,一派熱鬧景象,集市上人也多了起來,添置新年物品,討個好彩頭,寓意新年新氣象。
看見路上人來人往,林玉羨慕不已。自記事起,每逢過年,爹娘帶著自己去坊間集市,人山人海的鬧市,五顏六色的各種新鮮玩意,來往的人,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笑容。少年每次都滿載而歸,總不會少一串冰糖葫蘆,糖衣晶瑩剔透,包裹著紅燦燦的山楂,陽光照耀下,煞是喜人,咬上一口,酸甜可口,回味無窮。想到此,少年滿口生津,口水欲流。
轉瞬卻又悲涼心起,在異鄉,如今只有兄妹倆相依為命。。
淚眼朦朧間少年想起一句,“每逢佳節倍思親”。
村里不少讀書人,字寫得好的,也就幾位。每逢過年,這幾位最是忙碌,鄰里鄉親,早早送來大紅紙,厚厚一摞,各家門前的春聯,都力求完美,紙越紅越好,墨越濃越好,書法自然更得好。倒是累了幾位,裁紙,研磨,揮毫,擺鋪,晾曬,一套下來,也是相當辛苦,絲毫不亞于田間勞作。家人幫忙還好,只是夜里還得自己挑燈揮毫潑墨。。。
林玉看著門前框棱,怔怔出神,昨日經過村里,看見有戶人家在堂前晾曬對聯。屋中有筆硯,都是爹曾經用過的,小心翼翼取出,看著眼前的毛筆和硯臺,不禁想起,曾經家中書房,凝神靜氣的父親,握起“大山水”,意氣飛揚,手腕圓轉如意,時而手指泛白,青筋暴露,時而如牽絲帛,柔弱無骨,如柳飄逸。在書桌上金鉤銀劃,龍走蛇神。最后取出一塊琥珀色方章,重重蓋在上面,仿若千鈞。。
那一刻,少年眼神熾熱,醉迷于間,心向往之。
筆四支,“大山水”,“小白云”,梅錐,小尾,大小長短不一,筆毛柔順,光澤圓潤,極是不凡。
硯臺巴掌大小,一側隆起如關山,沿山往下小溪,至中間成湖,右側山脊“如切如磋”,左側山峰“如琢如磨”,湖底款“溫心”二字。
順山滴水,入溪蜿蜒而下,聚湖頃刻成墨。少年豎握小尾,筆至紙前,又收回,苦思片刻,心中無字,自是無法下筆
閉目凝神,思索許久。少年挺直身子立桌前,手指發力,手腕青筋凸顯,握住毛筆,提筆、蘸墨、揮毫,一氣呵成,無絲毫停頓。
有風南來,悄然入室,滿室生墨香。。。
山上,幽谷竹林邊,黃衫老者半躺在竹椅上,右手綸羽扇輕輕扇著胸腹。
一絲風動,黃衫老者眼睛微睜,復又合上。
人影飄動,竹上立一灰衣中年男人,圓臉,蠶眉鳳眼,鼻高入山根,薄唇上兩撇八字胡,儀表很是不凡。
微笑看看老者,把頸邊束發巾往后一撩,拿出一把紙扇,剛展來個玉樹臨風姿容,扇子剛展一半。腳下竹子突然一歪,身子一晃,就要往下掉。左腳一點旁邊竹葉,欲借力沖起。
驀的,上空仿佛有堵墻,中年人急墜而下,撲通一聲,趴在了地上,頭發沾了幾片竹葉,扇子也破爛地摔在一邊,哭喪著臉“師叔,是我,我是子尊啊”
“我當是什么雜毛鳥來擾我清夢,原來是小尊啊?。。”,
衛子尊
連山書院輔諭,七境文士。。
衛子尊一臉黑線,怎么聽不出師叔挖苦他,以師叔的境界,百丈之內蚊蟲鼠蟻,也了然于心。爬起來,尷尬一笑,撣撣身上,來到老者身前恭敬行禮“給師叔請安”
“嗯,連山書院最近不忙嗎?你不好好在院里誨人施教,不遠萬里,跑我這窮鄉僻壤來,不會只來給我這個老頭子請安吧?”
“嘿嘿,還是師叔英明,一來拜訪師叔,二來見識一下東勝洲風土人情,畢竟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是讀書人的高境界。。。”
“哼,狗屁,沒跟你師父學到什么,倒是道貌岸熱這點你是學到了精髓,咦,小尊,當年師叔看走眼了,應該收你入我門下啊,師叔這一脈,在你手里必能發揚光大,師叔后悔啊,腸子都青了,唉,可惜了。唉,悔啊。。。”老者拍著胸口,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
后者眼角抽搐,臉色有點不自然,訕笑道“師叔,你就別逗弄我了,我。。”
“快放,再給我虛頭八腦,山谷里水挺涼快,你一路風塵,正好洗洗,以常人身哦,提神醒腦,對你的境界大有益處。。。”后者立馬一哆嗦,渾身繃緊。
“羽師弟,在書院大倡武風,吸引大批弟子,還公開舉行演武課,書院經常刀劍金戈。。眾夫子大為惱火,提議院長,要把羽師弟逐出書院,以正儒風,為了平息眾怒,羽師弟現已被勒令進三省堂。”
“一幫混賬玩意,研究那么多年學問,越老越活回去了,活到狗身上去了,老夫在的話,扒光這幫混蛋衣服,個個身上畫個烏龜。。。”老者破口大罵一通。
看了眼目瞪口呆的師侄,老者道“當年你們師兄弟里,小淵最不安分,但也才分最高,小淵十三歲那年,有釋門高僧來書院問道,曾斷言,書院興亡,只在聞昭”
連山書院,羽正淵,字聞昭。
望向山麓方位,老人喃喃道“文無第一,你這高情倒是怡然自得,唉。。。”
復又道:“馭人,你師父深諳此道,這件事,相信他自有主張。在三省堂消停消停也好,小淵還年輕,還需細琢慢磨。過猶不及,當年,連山書院那件事就是最好地詮釋。。。”
看著師侄詢道“還有呢?”后者欲言又止,似有難言之隱。
老者直接火了“吞吞吐吐,畏縮不敢言,小兔崽子,這些年就沒什么長進,有屁快放”說罷,擼袖子就要上前,嚇得后者慌道“我放,我放”老者斜眼大笑,后者立馬覺察語誤,尷尬至極。
“前幾日,圣廟傳訊各大書院,九龍玉柱,第五柱龍有覺醒跡象,似是有所指,自第七柱龍消失近二百年,首次發生這種事,師叔你見識廣博,師父特讓我來求教你,可有秘聞古載,或是圣人啟示,以解此因由。。”
老者聽聞臉色微變,余光不著痕跡瞟向山下,所幸前者沒有覺察,前者復又露出疑惑,眉頭緊鎖,時而閉目,時而望空。
半晌道“此等大事,歷來圣院文獻也無記載,老夫也聞所未聞,也無法解惑,看來你這次白跑一趟嘮”,說完躺回竹椅,閉目養神起來。。。
衛子尊無奈,踱步往上,站在高處一塊大石頭上,眺望四周,當看到山下村落時,頓時露出訝然神色“咦,好一個山青水秀,妙不可言,好地方啊”,嘴里嘖嘖稱奇道。當看到山腳那三溪峽谷時,視線竟恍惚,有白光刺眼,而模糊不清。當閉上眼再睜眼看時,混沌一片,中年人提氣凝神,目中青紫乍現,努力望向溪谷。
驀然,中年人瞬閉雙目,隱約見金花四濺,眼角竟滲出血絲,再也忍不出,一口鮮血吐出,臉色蠟黃,身子搖搖欲墜,竟要跌下巨石。。
“哼,胡鬧”老者不知何時已到后者身邊,扶住衛子尊,后者身形委頓,氣若游絲,
老人一咬牙,手遙空一拂一招,山澗射出兩滴綠瑩,瞬間入中年人雙目,頃刻間,中年人面色漸漸紅潤,氣息慢慢平復。
“哼,末微道行,也敢逞強,若是反應再慢點,你那對迷倒女人的鳳眼就沒了。一些東西,不是你這個境界所能去接觸的。在書院待久了,怕是已經沒了敬畏之心了。須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又苦笑自語道“人在低檐下,哪敢不低頭?”
年會鬧市里,握著手心里的碎銀,林玉攥的又濕又熱,一路下來到現在,全部家當所剩無幾,還有不到五兩銀子,對于現如今無謀生能力少年來說,花一點少一點,妹妹還小,需要吃細食,萬一生個小病,還得找大夫抓藥,這些錢不能省。小小年紀,心中有桿秤,取舍輕重。有個算盤,精打細算。即便如此,錢還是越來越少,每當想起處境,少年總會像大人般嘆氣。。。
回家路上,看著別人家鼓鼓的大袋子,雖然背著挺重,但還是興高采烈地談論,再看自己,空輕如也,少年卻感覺沉重不已。
想起包里的幾樣東西,卻又欣慰而心安,而變得開心起來。
臨近村子,遠遠看見小園里,楊二嬸抱著個男嬰,比妹妹大一個月,身邊還跟著一個俏麗的小姑娘,八九歲模樣,積善人家,有女有子,正是“好”字。少年不由加快了腳步,來到身前“二嬸,麻煩你了,玥兒沒鬧騰吧?”
“這孩子,說得啥話?二嬸反正也是看孩子,更何況玥兒那么乖,那么可愛,二嬸喜歡著呢,呵呵。”
玥兒睡了有一會了,路途不近,累不累啊?少年靦笑著搖搖頭,婦人身邊的小女孩,有點俏生生地看著傅云,林玉忽然想起什么,拿出一個紙袋,里面一串糖葫蘆,遞給小女孩“穎兒,給你。”后者怯生生看看娘,目光卻又緊緊盯著那串糖葫蘆。
婦人有點生氣的責怪道,“你這孩子,花這冤枉錢,你年紀還小,又沒有收入來源,不知道錢花一點少一點嗎?你說花錢買這個干什么?唉。。。”婦人喋喋不休,傅林玉不由分說,把小女孩手拉起,冰糖葫蘆塞進后者手里。
楊二嬸對自己兄妹倆那么關照疼愛,尤其是對妹妹更有哺育之恩,花那么點錢,少年都有點不好意思。如果不是手里錢少,少年還尋思要給二嬸買點新年禮物呢。以后哪天要是有好多銀兩,一定要好好給二嬸挑幾件她喜歡的東西,少年堅定的想到。
看少年不知思緒飛哪里去了,婦人嘆了口氣,有點寵溺的摸了摸少年的頭。天底下,那得多好的爹娘,福分得多大?才能生出這么好的孩子,小小年紀,如此懂事,更懂得感恩。雖然小,但是做人做事,要比很多成人做得都要好。
如果孩子爹娘在,得該多欣慰多知足啊?話又說回來,如果爹娘在,孩子哪能背負這么沉重的負擔,遭那么多罪,吃那么多的苦。
這么大的孩子,本該是父母膝下承歡,撒嬌調皮的年紀。如今在異鄉,兄妹倆相依為命,過得貧苦艱辛,溫飽都難。
婦人不禁轉過頭,鼻子發酸,眼眶濕熱,心中既心酸是又心疼。
回身時,在林玉懷里的兒子,小手緊緊攥著一個小風車,微風吹來,滴溜溜地轉,孩子目不轉睛地盯著風車,開心不已。婦人本想責怪少年幾句,話到嘴邊卻又止住。只是靜靜看著一雙兒女和少年兄妹,玩得不亦樂乎,嬉笑奔逐,嘴角微微上翹,滿目柔情。
是啊,年終尾時,最重幸福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