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明明是愛情,卻是工具
- 你說的天堂一片荒涼
- 子日山
- 6055字
- 2019-12-30 17:47:13
圣誕節過去了,元旦過去了,活動結束了,歡笑結束了,寒假臨近了,當然,考試也就臨近了,壓力登臺了。每位學生都要面對,尤其那些以大學為睡鄉為游樂場為名利場的家伙們,所有的教室、圖書館及至所有的房間,燈火通明,所有人的表情,嚴肅惶恐。簡化而言,一年兩次,一次折磨一個月,那明亮的教室、空蕩的走廊、壓抑的對話,匯聚成一個點,像針刺一樣,注入到每個人的靈魂。
反正是用了一些手段,扁奇考試順利過關。
下學期開始了,春天來到了,像仙女散花般,太陽也在播撒著溫暖,直至每個人的心底,年輕的學生們生機勃勃,像植物一樣。在這期間,扁奇幾次路遇霧絮,兩人只是點頭,或者偶爾地裝作沒有看見。其實兩人的心卻都是咚咚直跳,扁奇是一種激動,霧絮呢,則是一種不安全感和稍許的歉意。扁奇似乎退卻了,他不想讓自己處于單相思的狀態,就像那句很流行的很寬慰人的話:天涯何處無芳草。
霧絮還是有種奇怪的感覺,每次遇到扁奇時,他總是那種神情,就是似乎不把她放在眼里的樣子,甚至當她看向他時,他也一副不屑的神情,正是這種神情,令霧絮對以前的認識發生了糾結,一種莫名的被藐視感小小地刺痛著自己,后來轉念一想,何必在意。
這個世界最美好的狀態似乎是,整體完美,細節和諧,差一點的狀態是,整體惡劣,細節和諧,最罪惡的應該是整體惡劣,細節沖突。有的人認為,為了整體完美,可以允許個別細節惡劣,其實這是因為這人不在細節中,假設,若為了多數人的幸福,可以屠殺個別少數人,這一定會和社會道德沖突,那這多數人的幸福又能走多遠呢?
扁奇在學生會的快樂在擴展在加強,他跟學生會主席斯仿混得很好,斯仿是個廣東人,他和宣傳部部長還有幾個老鄉算是一幫,扁奇這北方人很有心地選擇跟主席在一起,外人看來,他就是加入了學生會廣東人幫派的陣營。主席已經臨近大四了,他不得不讓位了,他準備將下任主席交給老鄉這位正處于大二的宣傳部部長淮湃,他也需要扁奇的支持。對應的所謂另一幫是湖北幫,他們是學生會副主席及其他幾個部的部長們。
斯仿來自于廣東江門,比較起來,他的家境很好,當每個人的月花銷只有二百元時,他家里已經可以每月給他一千元左右的生活費了,在周圍同學中儼然是富豪級了。
每一天,無論我們在什么狀態,無論我們是在夢前,還是醉后,是艷陽當頭,還是郁悶煩惱,當我們描述這個世界時,都有一種期盼:明天要如何。但有一類人,就在他們歡笑中,或者還算計著明天怎么安排怎么應付的時候,突然,就在一瞬間,所有的十幾年歲月或者幾十年生命,似乎就等著這一瞬間,完全像爆炸一樣,他們的生命終止了,所有的理想所有的責任所有的算計,一切的一切全都消失了,生活突然停止了,周圍消失了。
似乎,大家團坐在舞臺周圍,觀看著舞臺中間演員的縱情高歌,就在大家眨眼的一瞬間,聲音舞臺全部消失,只剩下團團坐的你們我們,這是多么大的恐怖呀。
又似乎,你帶著殷殷笑容走向朋友,你從你朋友的眼睛里看到了期待,你正想著如何去表達一種快樂時,突然,你停止了,你沒了,你的記憶你的思想沒有了,你永遠消失了,不知道你怎么去想象這一切。
叔言淹死了。叔言無法想象就在下午就在小攤販那里為一毛錢討價還價,三分鐘前在長江里還在選擇著游泳結束后是吃個小炒還是吃大鍋菜的時候,一分鐘前就處在抽筋和嗆水的恐懼中,隨之則是意識的模糊,最后所有意識消失。不知道叔言如何理解自己突然沒有意識這種現實。
大學簡介里面有一句話是學校矗立在美麗的長江江畔,但從來沒有任何提示,就是這美麗的長江,每年都要吞吃該校的一名以上學生,當然,長江若有嘴,會辯解說,吞吃的都是那些抱著快樂愿望的游泳學生。
消息傳播得很快,但也只是一定范圍,傳到最遠處的只是符號,管理系的一名學生淹死了,最遠處的人“哦”了一聲,然后下一秒繼續自己的生活,意識之流沒有任何波瀾,像聽到身邊的人咳嗽了一聲。而叔言周邊的人呢,叔言的媽媽已經哭昏了,同寢室的同學哭了,同班同學震驚了,扁奇震驚了,他似乎從生活中清醒了,他從每天的細節中掉了出來,像從魔鬼的口袋中跑了出來,扁奇開始重新看待這個世界。
扁奇開始咒罵:去他媽的,混蛋,王八蛋,多大的仇恨呀,要謀殺一個孩子,去你媽的世界,去你媽的道德,去你媽的公平,混蛋,王八蛋,我們還要怎么活呀,可以淹死,可以撞死,可以病死,可以被事故殺死,可以被各種偶然干死,去你媽的,我們還要怎么活呀,我要把棋盤掀翻,棋子踩碎,從頭再來。
對于周邊那些旁觀者呢,正常思維被打斷了,思想脫軌了,有的人很久才回歸到原有軌跡,有的思想就沿著別的分岔走掉了。
當很多人還在咒罵社會不公平時候,包括扁奇的咒罵,他們還其實還停留在抽象的感覺階段,還沒有具體地體驗這個社會的價值和倫理體系,他們不知道在另一類人的眼里這類憤怒是多么幼稚可笑,如同那被搶走玩具的孩子,那類人才知道什么是不公平,整體的不公平,細節的不公平,哲學意義的不公平,才有資格指責、憤怒、挑戰、破壞。
扁奇真是反應過度,那些日子,他像個精神病一樣,將周圍一切視作無物,想睡就睡想走就走想說就說想玩就玩,幾天后,他才似乎如夢初醒,當然這都要歸功于大學食堂的規律性,只有三餐的定時開關,才能讓他的胃就范,而當他的胃就范后,他的精神似乎漸漸回歸正常了。
他最后得出了一個結論:這個世界中,沒有上帝,沒有道德,沒有正義,沒有公平,只有規則,只有技巧。
人似乎都是如此,身體中孕育著一種能量或是激情,隨著人體的生長,思想的集中和精細,慢慢轉化成各種動機,隨之而生的是各種情感:愛、喜歡、羨慕、嫉妒、仇恨等,然后以事業或前途或愛情的概念包裝出來,這樣一來,在社會上就可以名正言順地爭和搶了。
扁奇并不清楚那么多復雜的理論,他只是憑著感覺去控制自己的方向自己的作為了。
我要得到霧絮,這是目的,在人生這獨一無二的旅程里,美好,難道不是我扁奇應當得到的嗎?換個時候,扁奇又說我要得到霧絮,這是手段,因為我活著還有更大的價值和目的,霧絮只是我必經的磨煉之一,她,難道不是一個很好的鍛煉手段么?當然這些都是他的自言自語,同時發生在他的腦部肌肉和臉部肌肉上。
扁奇開始下手了。他要把這個女孩當做自己旅途的目的或是自己成長的工具。
學生會的女生部部長叫宛錦憑,扁奇安排通訊社的一個男孩去寫一下她的事跡,告訴他要從她的生活碎片中找到閃光點,然后要發表到校報上,這樣主要是擴大女生部的影響,為女同胞做些實事。當扁奇找到宛錦憑,說出目的時,宛錦憑有點不知所措,她畢竟是二年級學生,遇到這事還是頭一次,有些自豪,有些美好期望,也有些緊張,面對臉紅但真誠的學弟時,她暗自鎮定了一下,嚴肅認真地說,像在腦海中某位人物的神態:
“我有啥寫的,都是應該做的。不過呢,擴大女生部的影響倒是應該的。”
這類文章的寫法有些類似《動物世界》的文風,作者按照自己的觀念和想象給對方涂上了圣潔,就像飛翔在空中的鷹,它的引頸動作明明是換氣的需要,卻被那激情文人命名為搏擊長空。面對宛錦憑,這學弟作者采用最新流行的詞句修飾和藝術化政治化道德化的套話加工,她就成典范了。當然這類文章,對于校報而言,幾乎每期都有,說到底是千人一面,作者寫得無聊,讀者看得無聊,但校報的編輯們需要工作和工資,這些無聊的結果是有人獲益。若說是欺騙吧,似乎沒有受害者,其實嚴格意義上最大的害處是,這類文章樹立了一種標桿,豐富了說教者的詞匯,傷害了自由和自主和特異的無限。
無論是否有作用,反正宛錦憑在白紙黑字的校報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往小里說,寢室同學同班同學都知道自己的圣潔和圣潔的證明了,往大里說,這幾千人的大學老師們校友們,都知道圣潔的宛錦憑存在了。雖然一定不會有人在意,但宛錦憑覺得自己變成學校的焦點了,宛錦憑很高興,很感激扁奇,當然給自己很多余地以示謙虛:
“這文章里的自己,還需要現實的自己去學習呀,不過女生部的影響擴大了,非常感謝呀,我代表女生部感謝通訊社的幫助,嗯,以后,你們通訊社有事情,我們一定全力支持全力配合。”
一個是無心獲益,一個是用心討好,宛錦憑和扁奇慢慢相處起來,像哥兒們一樣。
霧絮的美麗是內斂的,但依然抑制不住光芒,她的名字在男生寢室夜談中是頻率最高的詞,她的身高、體態、氣質、白皙、五官、曲線雖然隱藏在保守謹慎平常的衣服中,但夏天已經將這些展現披露。她是男孩們心中的神,是他們的夢,也是女孩兒們的美麗高峰,在外表方面,她超凡的美麗,在女生中已經不會招致妒忌了。
太多的追求了,太多的信件了,那些高中時代的男同學們像蘇醒過來一樣,各種花樣的信件和表白涌來。也許距離和想象才讓他們更放松大膽。
在大學里,那些高年級的同學,其中一些自覺優秀的開始各施手段,霧絮感覺自己突然迷惑了,也就麻木了,她不知如何對待,于是就像在高中一樣,一概不理。
這所理工科院校,總體而言,男女生的比例大致是七比一,在這高比例的理工男中,其實也是有形象外表非常出色的,霧絮也是不無欣賞的,但有趣的是,這些男孩跟她一樣追求者不少,竟然也養成了守株待兔的習慣,看見自己真正匹配或驚嘆的,依然表現出被動的狀態和習慣。霧絮搞不清這其中的原因,這樣一來,自我評估也受影響,自信當然也不足,就像一件藝術品在拍賣市場上過于矚目反而將買家嚇走,退而求其次。大一下學期,很多姿色平平的女孩開始有男孩陪伴了,而她,依舊和室友弦悠成雙結對。
在一個熱氣蒸騰的晚上,扁奇對宛錦憑說:“電子系的霧絮,你知道她嗎?”
宛錦憑看他這樣問有些驚訝:“霧絮?哦,是那個漂亮的女孩吧?”
“是的。我喜歡她。”
“啊?呵呵,需要大姐幫你吧?”
“是的,完全靠你幫忙了。”
“哎,真的嗎?不過,這類事怎么幫忙?何況,她太出眾了,超出了通常意義的美麗,估計你很難呀。”
扁奇認真地看著她,“其實,我覺得只是缺乏機會跟她接觸,如果接觸時間長了,是很有可能的。你若能讓我倆經常接觸,肯定沒問題。”
宛錦憑像不認識那樣看著扁奇,“沒看出來,就憑你這種自信,你還是很不凡的。好,經常接觸,這個不難,看我的吧。”
扁奇的笑綻放出來,“大姐,謝謝你了,不過,要幫我保密呀,千萬別讓霧絮知道了。”
宛錦憑那天找到了霧絮的班主任,她問能否讓弦悠到學生會的女生部幫一下忙,這類事其實都是學生自己的事情,班主任通常不過問,當她以請求的名義請示班主任時,班主任感覺受尊重,當然高興當然同意并說自己去通知弦悠。
弦悠找到宛錦憑說我就是班主任推薦到女生部的,宛錦憑暗自嘆息,這年頭真是流行“不做事留好名”的風氣呀,她于是說你可以再推薦一個人加入女生部,宛錦憑的想法很巧妙,弦悠和霧絮的關系很好,她倆有點形影不離的樣子,要借弦悠的嘴說出霧絮的名字,這樣以后的事情就更容易鋪墊。但沒想到的是,弦悠卻說出了另外的名字,宛錦憑暗自叫苦,真是無奈,轉念一想其實也無所謂,就說你們班好像有個叫霧絮的女孩吧。
事后,宛錦憑想到這大概可以解釋為朋友之間的小心機,唉。
等到弦悠見到霧絮的時候,她興致勃勃的神態,“我去學生會女生部了,我也推薦你去了。”
霧絮每次看到或聽到學生會三個字的時候,總是能聯想到扁奇,當弦悠這樣說時,第一反應也是那扁奇的把戲。于是推托道:
“現在學習這么辛苦,天天這么忙,哪有時間呀?”
弦悠似乎已經知道霧絮可能推托,“班主任也同意了,我也跟學生會說了,但直接推托也不好,要么咱們先去混幾次,看情況再說。”
于是,這二位午飯后就去了女生部,算是報個到。沒想到宛錦憑看到她們時候,似乎看透她倆的心思,就鄭重其事地說道:
“現在有些同學,只知道自己開心快樂,毫無奉獻精神,為同學為學校做點事,就覺得影響學習,天天玩樂就不說浪費時間了,其實我可以告訴你倆,為學生會做事不會吃虧的,將來的檔案、畢業分配這些東西都會體現的。你們二位很幸運,班里推薦,那就好好做事吧。”
這番話說完,霧絮和弦悠也無話可講,只能低頭說是了。
炎熱的武漢夜晚,太陽離開了,但熱量依舊在,你會錯覺,炎熱是和太陽無關的。人,不停地流汗,拿個涼席,去草坪里躺下,但蚊子又來侵擾,酷熱需要你的汗水,蚊子需要你的血液,這是人的價值嗎?
學生會主席斯仿和扁奇坐在草坪上,扁奇有些不解:
“你要畢業了,為何還要這么在意下任主席呢?”
“小兄弟,的確和我無關了,但不瞞你說,淮湃這兄弟還是很能干的,我瞧不起那湖北幫,不能讓他們坐這主席位置。”
“不過,那都是需要同學投票選舉的,咱們這幾人有什么作用呢?”
“你不清楚,所謂的同學投票,其實有資格投票的就這些人,就是學生會的這幫人,別人也不知道,也不感興趣,每次都是報給團委幾個人名,然后團委認為可以,就在這幾人當中產生。說到團委,也就是團委書記說了算,他看誰順眼,也就按照自己的喜好確定了。”
“那直接找團委書記不就可以了嗎?”
“現在的團委書記似乎無心搞這事,那些副書記不會干預的,他們不愿意插手,免得書記多想。我找過書記,他的意思是差不多就行,讓你們學生會自己選吧,他又不愿意面向全校篩選,他不想把規模搞大,他要求在學生會內部小規模民主選舉。”
聽著他這么說,扁奇想到小時候家里掛的一幅宣傳畫,幾位濃眉大眼一臉正氣的工人在熱火朝天的工地中流著汗面帶笑容地揮舞工具,當時感覺是世界是正義的,人心是團結的,勞動是光榮的。那時的小扁奇多想早些長大,投入到這戰天斗地的宣傳畫里面呀。現在,扁奇有點錯亂的感覺。
不同的年齡,不同的性別,不同的圈子,有著不同的游戲,當然也就有著不同的規則。
學生會那個湖北籍的衛生部部長師船也找過扁奇,師船一看就是個很樸實的人,不過口才很好,他并不過多繞彎子,他有一番構想,如何改變學生會的現狀,如何擴大影響力,如何才能更好地為學生服務,他在這些細節上深入闡述,最后希望扁奇能支持自己,他希望自己能更多地為學生會服務。望著他真誠的眼和聽著他對事對人的分析上,扁奇似乎感覺到這所謂的湖北幫并不存在,也許這只是那幾個廣東人假想的,也許這種稱呼更容易讓幾個人團結一致吧。扁奇還是有些不安的,他無法說已經答應斯仿了,只能說我再想想看看吧,但師船表現得似乎沒聽懂他的意思,只是一味地大談特談,他并沒有要求扁奇立即表態的想法。
其實,扁奇還是不了解師船,也許師船也不了解自己。師船還是很有心計的,雖然他不這樣認為自己,他還是很有策略的,他也是采用類似革命時期的“依靠支持派、團結中間派、打擊反對派”的方式方法四處活動,他認為自己當選就是對學生會的貢獻,他見到學生會的湖北人,他也許諾,他以老鄉的名義拉攏。師船給人一副憨厚誠實的感覺,這是他聰明的自我選擇,當發現這種狀態能博取老師同學的歡心時,他就如此強化自己的表現,就進一步展現自己的爽直,但絕對是一種過濾以后的爽直,當然不能完全歸于師船的個人心機,有時候也是一些無意中的選擇,就像兒童一般,想吃糖的時候,哭就可以,不用說出來,慢慢地,哭就是最好的要糖的語言。這可以認為就是一種習慣,而不是一種心計,或者也可以認為,這是一種心計,慢慢養成一種習慣。
生物的本能是每一種力量都需要延伸,你可以追蹤溯源為生命意志。生命意志是什么,非理性的東西,生命沖動?荷爾蒙?支配欲望?很多說法無法證實,籠統地說就是萬物生長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