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心里充滿了疑惑，但是于微塵沒有追問下去，她知道貓也給不了解答。

不過才碰到妖域的邊角，后面的水還不知有多深，如今茫淵妖域里的境況已經遠遠超出她的預料和準備，既然來趟這渾水，接下來她只能將先前的預設推翻，不再建設，無論發生什么，都以理所當然的準備面對，無論遇見什么，都以不足為奇的冷靜看待，方能不亂陣腳，而眼下只有趕快趕到妖市才是實際。

“走哪邊？”于微塵看著被雨淋濕而顯得更加瘦小可憐的貓，問道。

“得抄捷徑。”

“這地下走道還不是捷徑？”

“當然不是，否則不會碰上蟜民。”

“那好，事不宜遲。”于微塵看著雨夜里的玄木林，已經不似她們進入地下走道時所見的那般密集扭曲，倒恢復了白日里所見的整齊筆直。

“跟我來。”貓頓了頓，說道。

貓身上的毛漸漸被雨水浸濕，黏黏地裹在身上，勾勒出它腹部兩邊排骨的輪廓。于微塵此刻也同她出海時水鬼般的模樣相差無幾。

“我得告訴你，這捷徑其實并不好走，但是我們非得避開那些蟜民不可。”貓一邊走一邊說道。

于微塵跟著貓淋著雨，發現周圍那些參天的玄木居然漸漸變成雜蕪低矮的灌木和荊棘，心想這唱的又是哪一出？

“不然我們還有別的選擇？”于微塵很想問一問那些詭異的玄木又在耍什么把戲，以便自己應對，但又看看地上那貓，還是覺得不言更好。

等到貓停下來提議休息一會兒的時候，于微塵去看身后那片泛著幽綠色微光的參天玄木林已經與她們隔開了一些距離，她這才意識到她們已經漸漸走出了玄木林。

“你確定這里可以休息？”于微塵警惕地看了看這四周的荊棘地，不敢松懈。

“走不動了，得歇一歇。”

于微塵還能說什么，只好也蹲在貓的身邊一塊兒歇著。

“到妖市快還要走多久？”

“穿過這片荊棘地就到了。”

“可是這里看起來……不大好走。”于微塵心中想的其實是“危險”二字。

“別開玩笑了，茫淵妖域有哪個地方是好走的嗎？”

于微塵深以為然。

“有不好的預感正常，捷徑向來比大道更加難行，可是面前只有這一條路，你走不走呢？”

“怎么你這話聽起來有些玄妙？誰教你的？你的雇主？”

貓添著自己淋濕的毛，看了一眼身邊的于微塵，說道：“用不著你擋雨，這雨若不停，還是會淋濕的。”

“那你舔它干嘛？喝水也不是這樣喝的吧？”

貓沒有說話，于微塵又湊近了一些。一人一貓在荊棘地里淋著雨。

“一千多年了。”貓忽然說道，“那么多的外來客來往于茫淵，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其中多是為了神物種蟾魄，你也是為那？”

于微塵笑了笑。

神物種蟾魄，那是永遠被困在生死輪回的囹圄里的眾生的捷徑，一條遠比順途大道艱難百倍的路途，只為那“萬物重生”的一線希望，所有人心甘情愿以性命放手一搏，哪怕命如螻蟻塵埃，微賤渺小，哪怕結果是注定的神魂俱滅。

“我所知的那些人沒有一個活下來的，他們的本事比起你來勝過太多，你覺得你又能有多大的把握？”

“都是殉道者。”于微塵嘆道，“而且不瞞你說，把握這個東西我是完全沒有，你日間也瞧見了，光是穿越這片林子，我都費了不少力氣，至于后邊的路，死在何處躺在何處其實也沒什么，現在的處境已經相當尷尬，走了這條捷徑，只能硬著頭皮上。”

“這些話我聽過太多了，像你一樣的人我也見過不少，你說你們這些閑得發慌的人，不辭辛苦不遠千里跑來茫淵給自己找墳墓，可真能折騰。”

“倒是這樣。”于微塵笑道，“但愿茫淵寬敞，給我留有一席之地吧。”

荊棘地里有火光閃現，于微塵以為自己看錯了，在這樣的時辰和雨夜里，還有人能打起燈籠點上火的，除了方才差點撞見的那些蟜民之外，不知還有其他的什么人。

“你看到了嗎？”于微塵輕聲問道。

只一會兒工夫，荊棘地里的火光忽然消失不見，卻又很快在另一邊亮了起來，荊棘地中似乎有不少東西潛藏埋伏著，卻又不知是什么毒蟲猛獸。

“千萬別動！”貓極度警惕地說。

“這林子還真不樂意給人片刻的休息。”于微塵搖了搖頭。

她們靜靜等在雨中，那些火光在荊棘叢中出現得愈加頻繁，漸有包圍之勢。已過了不知有多久，于微塵聽見周圍有東西緩慢爬行的聲音，黑夜之中又看不清楚。

于微塵感到身邊的貓在發抖，于是問它：“那是什么？”貓卻沒有回答。

她能感覺到那些東西群聚過來，因為身邊如同打上了幾十個火折子的火光正在變得越來越密集，如果把那些火光換成幽綠色，于微塵會覺得那應該是玄木妖眼。可她往遠處的玄木林里望去，那些長在樹冠高處的玄木青眼正在雨夜里發出幽暗的綠光，遠看就像是幽綠色的云團，不太可能出現在這四周的荊棘地里。

于微塵忽然感覺后背有點發涼，像是有一只冰涼的細手在慢慢地摸過來，那只手順著她的后背慢慢摸索到肩上，她就整個人就僵硬在那里，好像中了魔怔一般，動都沒辦法動，連呼吸都屏住了。

天空炸起一道閃電，于微塵被雷霆震得回過神來，轉頭向自己右邊的肩頭看去，心都跳到了嗓子眼里，冷汗瞬間冒了出來。

只見一條腦袋呈尖銳三角的灰色長蛇，正試探著往她頭上爬，她一轉過頭去，也把蛇嚇了一跳，那蛇一下子敞開了口，從它浸著毒液的燎牙之間吐出一條信子，那信子尖端燃燒著火焰，轉瞬之間就要舔到了于微塵臉上。

于微塵側頭一避，捏著蛇頭就把那條蛇甩到了一邊，與此同時，在雷光之下，她看清了身邊群聚的毒蛇，它們青灰色的鱗片摩擦出讓人牙疼的聲響，全部吐著火焰信子蠕動盤轉，那畫面只看一眼就令人抓狂。

于微塵立刻把貓從地上拎了起來，轉身就往荊棘叢外跑去。

刀持在手上，刀刃直接對著面前的荊棘灌木，一邊跑，一邊刀刃將面前的荊棘劃開，硬是開辟出一條僅可勉強穿行的道來。

她要感謝這場及時雨。

于微塵身上的魚鱗甲遇水而堅，有一些毒蛇貼地飛過來追上，照著腿腳就是一咬，帶毒的獠牙卻只停擱在魚鱗甲的表層，并未深入皮肉，因此沒能阻擋住于微塵狂奔的步伐。

于微塵跑得不辨方向，然而荊棘地里全是這種毒蛇，根本甩不開，身上已經被毒蛇咬下數不清的傷口，雖然毒液未曾深入流灌于血脈之中，但多少侵入了皮肉，她漸漸感覺頭腦昏沉，腳步虛浮，卻始終不敢停下來。

她甚至能想象自己死在這蛇窩里，被萬蛇吞噬的慘不忍睹的畫面，但殺海妖的經驗一直讓她保持著不死不棄的習慣，除非支撐不住立刻倒下，否則這里還不能算終點和歸宿。

貓還緊緊抓在她的百寶袋上，指揮著她往哪邊走。有幾條蛇纏在她的腳上，死咬不放，于微塵就拿刀往腳上切，那些毒蛇被刀切成好幾段分尸于地，咬在牙間的火焰信子也就很快在雨水里熄滅了，于微塵的腳也被刀劃傷，但這種殺敵一百，自損皮毛的買賣還是很劃算。

于微塵聽著貓的引導，慢慢避開了毒蛇群聚密集的地帶，在一個轉身退避的時候，有一條毒蛇纏繞在與她相距咫尺的荊棘上端，她一轉過身來，那條蛇就祭出獠牙往她脖子上咬下去。于微塵用刀一擋，那條蛇就像離弦之箭一般，直接撲向刀刃，立刻被劈開分成了兩半，一半掛在荊棘上，一半掉落在地上。

她用刀撥開那叢掛著一半蛇尸的荊棘，看到荊棘后面的空曠地帶，徑直走了進去。貓也從她的百寶袋上跳了下來，率先越過荊棘叢，跑到于微塵的前面去了。

這片地方沒有再看到那些毒蛇的身影，于微塵剛想要稍微地松一口氣，走近了，才發現這片地方的詭異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