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暄外公家，氣氛如天氣般陰沉。

周媽媽原本出自書香世家，外公是老牌律師，也是政法大學的名譽教授，業界響當當的人物。

周媽媽21歲那年，本來應該是找一個門當戶對的人家，無憂無慮地過上一生，偏偏卻看上了在默默無聞的小會計。后面的故事和小說里差不太多，周媽媽為了嫁給周爸爸，幾乎和家人決裂，雖說是住在同一個城市的一家人，但至今依舊很少走動。

更不必說，現在周爸爸出事了。

而且辯無可辯，只是因為年輕時候的糊涂出的事。

周媽媽坐在沙發上一下一下地啜泣，全亂了陣腳，外婆到底是心疼女兒，在一旁唉聲嘆氣地撫慰，外公一臉陰郁，在客廳里不斷徘徊。

“早就說他不行，全靠下苦功，沒一點聰明勁兒。別人叫他做什么，只會老老實實地聽話，果然被人騙！”周暄外公怒氣沖沖，仿佛早已預見了今時今日的悲劇。

“唉，誰說不是呢？這個小周也太不機靈了，”周暄外婆也忍不住抱怨：“但凡他來問問你爸再簽字，也不會鬧成現在這樣。”

白手起家如周爸爸，就是會面臨這樣的窘迫——身邊并沒有可靠的前輩愿意給他傳授經驗，而出了錯別人又會笑他死腦筋不知道問，果然是苦出身。

周媽媽性子向來軟，一時被質問得無話可說，只得轉過頭對陳小鬏，帶著哭腔地柔聲問：“你是暄暄的同學吧？給你添麻煩了，我們家里的事情，要不你先回去。”

陳小鬏自知不好強留，但還是擔心地看著周暄道：“我去門外等。”

周家的獨棟別墅坐落在城市周邊、小區里花花草草遮遮掩掩，私密性很好，完全不必擔心鄰居隔墻有耳，日后尷尬。

陳小鬏在門口等得百無聊賴，索性坐在臺階上，二樓的窗戶里時不時傳來周家外公嚴厲的斥責和周媽媽哀戚的哭聲，聽來聽去，反倒是周暄一聲不吭。

她越是沉默，陳小鬏便越是擔心，繼而越是生氣張醒，竟然為了王冉冉失戀的小事丟下她倆。

雖說張醒沒有直截了當地點名自己留下陪王冉冉的決心，但男生的猶豫不決，往往充分說明了態度，如果不是陳小鬏主動放手，恐怕撕扯起來更加難看。

沒想到，張醒看起來爽朗直率，遇到事情糾糾纏纏拎不清主次，反而是看似平和的孟山空，凡事都有自己的強烈主見，主動得讓人沒法拒絕。

雖然他背后的動機，讓人無法看清。

陳小鬏苦笑之際，周暄推門而出，和早晨的彷徨無措相比，她此刻的神色雖然疲憊，但多了一些打定主意的堅決，仿佛已經想好了未來的出路。

“小鬏，”周暄啞著嗓子說：

“總算是骨肉親情，外公同意出手相救了。”

陳小鬏松了一口氣。

“但家里的錢恐怕都要花在爸爸身上，我沒法出國了。”

周暄無可奈何又意志果決地說：

“從今往后，我們要一起準備高考了。”

陳小鬏在心里暗自吃驚，周暄此前從沒作過參加國內高考的打算，準備的內容也大多是SAT、AP課程這類出國考試，眼下自主招生校內名額都已經確定，高考還剩不到一年，她將要如何應付？

周暄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黯然道：“也沒什么辦法，盡力而已了。”

以往的日子，都是陳小鬏羨慕周暄的生活——寬裕的家境、恩愛的父母、不用擔心高考這座大山。而眼下，兩人的角色仿佛一夜之間反轉，周暄每天不得不考慮家里的是是非非，而陳小鬏最大的煩惱，無非是在兩個男生中間左右為難。

陳小鬏心緒煩亂，回家的路上也情緒低落，還不小心摔了一跤，擦破了膝蓋，一瘸一拐地到家門口，卻發現孟山空站著等她。

“你怎么找到我家來的？”陳小鬏一臉驚訝。

“還以為你習慣了我的無所不知呢。”他好像完全沒察覺她的不快，開著不深不淺的玩笑。

陳小鬏本來心理壓力已經逼近極限，經他這么一逗，不覺得簌簌落淚，委屈巴巴地哭了。

孟山空有些沒料到，這件事對她的影響竟然如此深刻，伸出手拉住她，試探性地將她摟緊懷里。他懷里有淡淡洗衣粉的清新，仿佛是小時候父親的味道，陳小鬏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著講著自己的為難。

她心疼周暄，一心想要做她的支柱，可自己也不過是個高中生罷了，究竟是個孩子在假裝堅強。而張醒的退出、周媽媽將她“請”出家門，仿佛在提醒著她，她拼命支撐起來的那一點點關心幫助是在多管閑事。

人情復雜，不像學生時代的非黑即白、直來直往。

孟山空深知她的難處，但這些也只能靠她自己領悟消化，只能長長久久地做她無聲的依仗。

他接近她，原本是有著不為人知的目的，但此時此刻，卻被她簡簡單單的一腔赤誠打動，險些忘記了自己，這在他的經驗里是極為罕見的。

“小鬏，我這次來是為了告訴你，”

很久很久，孟山空等來了她情緒的平復，慢慢地點明這次的來意：

“《雷雨》的角色已經定下來了，繁漪選擇了你。”

？？？

陳小鬏忽地被從原本的思緒里拽了出來，一臉懵地盯著孟山空，試圖接受這個信息。

她一下子意識到自己撲在孟山空懷里，覺得臉紅，下意識地躲開。

孟山空并不理她，自顧自地說：“T大招生辦的老師過一陣子就會來學校宣講了，到時候，學校希望請他們觀看《雷雨》。”

陳小鬏心下了然，原來如此，自己先前拿到了T大的自主招生報考名額，在招生辦面前公開表演，就可以讓他們自然而然地注意到自己，后面的大學面試，就更有希望拿到大比例的高考加分。

陳小鬏僅僅憑借一次考試取得名額，如果不能拿到降分，就意味著學校的一個推薦名額白白浪費，學校此舉，是在保她。

但孟山空是如何預料到這一切？又在當中起到了怎樣的作用？

陳小鬏心里疑惑，但并未點破，她甜甜一笑，問：

“可是韓老師那樣嚴格，真的就能看中我嗎？”

孟山空不置可否地回應：“再嚴格，也是看學校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