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燈在潮濕的空氣中閃爍，老街兩側的店鋪招牌泛著昏黃與藍紫交錯的光暈。夜風卷起幾片落葉，在斑駁的石板路上打著旋兒。周默緩步走在街道一側，腳步輕而穩，像是怕驚擾了這靜謐的夜晚。

他穿著一件深灰色的長風衣，衣角隨風輕輕擺動。左眼上蒙著一塊黑色眼罩，遮住了那道金色螺旋紋路。但即便如此，路過的人還是能從他身上感受到某種不屬于這個時代的沉靜氣場。三年前那場記憶風暴席卷整個新京市后，他便徹底從公眾視野中消失了。如今的他，更像是一個普通市民，卻總讓人覺得他與這座城市之間有種說不清的聯系。

街邊一家花店亮著暖黃色的燈光，門口的小攤上擺滿了各色花卉。賣花少女坐在小凳上，正低頭整理一束剛包好的白玫瑰。聽見腳步聲靠近，她抬起頭來，露出一張清秀的臉龐，眼角帶著一抹溫柔笑意。

“先生，要買花嗎？”她的聲音很輕，像是怕打破這份寧靜。

周默停住腳步，看了眼攤位上的花，又看了看她，微微點頭：“有藍色鳶尾嗎？”

少女眼睛亮了一下，迅速在花堆里翻找起來，“有的，稍等。”

她動作利落，手指靈巧地撥開層層花瓣，最終抽出一支色澤柔和、花瓣邊緣微微泛紫的藍色鳶尾。她將花遞到周默面前，指尖不經意間碰到了他的手背。

那一瞬間，兩人都愣了一下。

仿佛有一絲電流從接觸點竄過，微弱卻真實。周默下意識地縮回手，眼神微變。而少女則眨了眨眼，臉上浮現出一絲困惑，似乎也察覺到了什么。

“這是最后一支。”她輕聲說道，語氣里多了幾分試探。

周默接過花，低聲說了句謝謝，轉身欲走。就在他邁出一步的剎那，左眼的眼罩下閃過一道極細微的金色光芒，像是某種信號被觸發。雖然只是一瞬，但少女的目光恰好落在他側臉，捕捉到了那抹異樣的光輝。

她站起身，遲疑了一秒，最終還是開口：“你……是不是在哪里見過我？”

周默的腳步頓住，卻沒有回頭。

“你說呢？”他反問了一句，聲音平靜，卻帶著些許疏離。

少女怔了怔，隨即笑了笑，“我只是覺得……你這個人有點特別。”

周默沒有回應，只是繼續向前走去。夜風吹起他的衣角，也吹亂了少女額前的碎發。她站在原地，望著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街角的拐彎處。

花攤旁的玻璃櫥窗映出她的倒影，她看著自己，嘴角的笑意漸漸收斂。那抹金色的光芒——她記得，三年前的那天夜里，當城市第一次從量子網的壓制中蘇醒時，她就曾看到過類似的光。

那時候的她，其實并不屬于這座城市的記憶。

***

周默沿著街道緩緩前行，手中握著那支藍色鳶尾。花瓣在夜風中微微顫動，散發出淡淡的香氣。他沒有急著回家，而是隨意地穿行在街區之中，像是在尋找什么，又像是在逃避什么。

他能感覺到，自從躍入裂隙之后，自己的身體已經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那些晶體紋路不再只是體表的裝飾，它們深入骨髓，成為他的一部分。每當情緒波動劇烈，或者接觸到某些特定的記憶片段，那些紋路就會發出微弱的光芒，仿佛在回應某種未知的召喚。

他知道，自己并未真正“回歸”現實。

這座城市看似恢復了正常，人們的生活也逐漸步入軌道，但那種被篡改過的秩序感依舊存在。管理局雖然在那次事件后失去了對記憶網絡的絕對控制，但他們并未完全退出舞臺。相反，他們變得更加隱蔽，像潛伏在暗處的獵手，等待著合適的時機重新掌控一切。

而他，是唯一一個知道所有真相的人。

路過一座老舊的鐘樓時，他停下腳步，抬頭望向塔頂。指針靜靜地指向十一點五十九分，仿佛時間在這里停滯。三年前，正是在這個時刻，量子網被激活，整座城市陷入記憶封鎖。而現在，它依舊保持著那個刻度，像是在提醒著什么。

一陣冷風吹過，他不自覺地拉緊了風衣的領口。

身后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他沒有回頭，卻已知道是誰。

“你一直跟著我。”他說。

“我只是好奇。”少女的聲音從背后傳來，比剛才多了幾分認真，“你是誰？為什么你的記憶會讓我覺得熟悉？”

周默沉默了幾秒，然后緩緩轉過身。少女站在不遠處，手里還拿著剛剛整理好的花束，眼神清澈，卻又藏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情緒。

“你不該記住那些事。”他低聲說。

“可我已經記起來了。”她走近幾步，語氣堅定，“不只是那一天的景象，還有……你。”

這句話讓周默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盯著她的眼睛，試圖從中找出答案。然而，那雙眸子里除了真誠，還有一種讓他無法忽視的東西——一種與他相似的、不屬于這個世界的氣息。

“你不是普通人。”他說。

少女輕輕一笑，眼中閃過一絲奇異的光芒，“那你呢？周默。”

她叫出了他的名字。

那一刻，空氣仿佛凝固。

周默的手指微微收緊，掌心的鳶尾花瓣輕輕顫動。他知道，有些事情，終究無法再被掩蓋。

“你到底是誰？”他終于問道。

少女沒有立刻回答，而是伸出手，輕輕觸碰他的手腕。指尖相觸的一瞬，一股熟悉的波動從兩人之間擴散開來，像是某種久違的共鳴。

“我是誰不重要。”她說，“重要的是，你還記得我嗎？”

話音落下，遠處的鐘樓突然發出一聲低沉的嗡鳴。

指針，悄悄挪動了一格。

新的一分鐘即將到來。

霓虹燈在夜色中明明滅滅，像是某種信號的殘影。周默站在鐘樓前，指尖還殘留著少女觸碰時那一瞬的溫度。她叫出了他的名字，而他卻無法回應。

他知道，自己已經無處可逃。

“你還記得我嗎？”她的聲音像是一枚沉入湖底的石子，在他心底激起層層漣漪。

遠處的鐘樓發出一聲低沉的嗡鳴，指針悄悄挪動了一格。新的一分鐘即將到來。

他沒有回答，只是緩緩抬起手，將那支藍色鳶尾握得更緊了些。花瓣邊緣泛著微微紫光，仿佛也感應到了什么。

少女的目光落在他胸前的懷表上，那是從裂隙中帶出來的遺物，表面布滿細密的裂紋，像是被時間撕裂的痕跡。

“你身上的東西……也在變化。”她輕聲說。

周默低頭看了一眼懷表，那些裂紋中正緩緩滲出銀色的流沙，像是某種不屬于這個世界的物質正在泄漏。他心頭一震，下意識地想要遮掩，但已經來不及了。

少女伸出手，指尖輕輕觸碰他的手腕。

剎那間，空氣仿佛凝滯。

一道微弱的波動從兩人接觸的位置擴散開來，如同水面泛起的漣漪。少女腕間的吊墜驟然亮起，折射出五彩斑斕的奇異光譜，像是將整個宇宙的星光都壓縮在其中。而周默胸前的懷表裂縫中，銀色流沙滴落的速度陡然加快，與那道波動產生了某種共鳴。

兩人同時后退一步，神情震驚。

“這是……”少女低聲呢喃，眼神里透出一絲難以置信，“記憶棱鏡……它為什么會對你有反應？”

周默沒有說話，只是死死盯著她腕間的吊墜。那是一個由晶化記憶體構成的記憶棱鏡，能夠捕捉并儲存特定時間段的記憶片段。他曾在管理局的檔案中見過類似的裝置，但從未見過如此完整的形態。

更重要的是，它不該出現在一個普通人的手上。

“你到底是誰？”他再次問道，語氣比之前多了幾分冷意。

少女卻沒有回答，而是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她無名指上的戒指也在發光，是那種淡淡的藍紫色光芒，像是被喚醒的古老符文。

“我不知道該怎么解釋。”她抬起頭，目光堅定，“但我能感覺到，你和我之間……有一種聯系。”

周默的手指微微收緊，掌心傳來一陣刺痛。他低頭一看，發現鳶尾花瓣的邊緣也開始泛起微弱的金光，與他左眼下的金色螺旋紋路遙相呼應。

這不是巧合。

“你不是普通人。”他重復了一遍先前的判斷。

少女苦笑了一下，“也許吧。但我并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有這些東西。”她指了指吊墜和戒指，“它們就像是突然出現的一樣，好像是為了引導我找到你。”

周默沉默片刻，隨后伸手按住胸前的懷表，試圖阻止銀色流沙繼續外泄。然而，就在他觸碰到懷表的瞬間，一股強烈的眩暈感襲來，眼前的世界仿佛扭曲了一下。

他看見了畫面——

一座廢棄的記憶庫，墻壁上刻滿了被抹去的名字；一個穿著黑色制服的身影站在中央，手中握著一枚晶化的記憶核心；而在那身影身后，站著另一個模糊的人影，臉龐被光影遮蔽……

畫面一閃而過，現實重新回歸。

他猛地倒吸一口涼氣，額頭滲出冷汗。

“你怎么了？”少女察覺到他的異樣。

“沒事。”他搖頭，壓下心頭翻涌的混亂情緒，“我們得找個地方談談。”

少女點頭，收起手中的花束，跟著他穿過街道。兩人沿著昏黃的路燈前行，城市的喧囂仿佛在這一刻變得遙遠。

他們來到一處廢棄的舊書店門前，門牌早已斑駁，但仍能看出幾個模糊的字跡：“時光書屋”。

周默推開門，門軸發出輕微的吱呀聲。店內光線昏暗，空氣中彌漫著陳舊紙張的氣息。角落里堆滿了落灰的書籍，像是被遺忘的時間碎片。

他走到一張老舊木桌旁坐下，示意少女也坐下來。

“告訴我你知道的一切。”他說。

少女輕輕嘆了口氣，摘下腕間的記憶棱鏡吊墜放在桌上。吊墜表面流轉著微弱的光暈，像是仍在呼吸的生命。

“三年前，量子網第一次啟動的時候，我確實不在這個城市。”她緩緩開口，“我是在那之后才出現的，就像……被‘生成’的一樣。”

周默的眼神微微一變。

“你是記憶體具象化產物。”他說。

少女點頭，“我自己也是后來才意識到這一點。我的記憶不完整，很多片段像是被人為剪輯過。但我能感覺到，這些記憶中有一部分……是屬于你的。”

周默的手指輕輕摩挲著懷表的外殼，心中已有猜測，卻仍不愿輕易承認。

“所以你一直在等我？”他問。

“不，是它在等你。”少女指向吊墜，“直到剛才，我才明白它的真正作用——它不是用來儲存記憶的，而是用來喚醒某些被封鎖的東西。”

她頓了頓，看向周默，“包括你。”

周默閉上眼，腦海中浮現出銀面最后的畫面。那個與他面容相似的男人，將記憶體核心植入他體內，然后消失在量子網之中。

“如果它是用來喚醒我的……那你又是什么？”他睜開眼，直視少女。

少女沉默了幾秒，忽然露出一抹苦笑。

“我可能是你曾經失去的一部分。”她說，“或者……是你選擇遺忘的某段記憶。”

周默的心臟猛地一跳。

就在這時，吊墜突然劇烈震動起來，五彩光譜在空中交織成一道模糊的影像。那是一串數字，不斷閃爍，像是某種密碼。

與此同時，周默胸前的懷表裂縫中，銀色流沙開始逆向流動，重新回溯進裂紋之中。而他左眼下的金色螺旋紋路，也在此刻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強光。

少女瞪大雙眼，驚呼出聲：“它要啟動了！”

話音未落，整間屋子都被一種奇異的能量籠罩，四周的空間開始扭曲，書架上的書籍無聲地漂浮起來，灰塵在空氣中旋轉成旋渦。

周默猛地站起身，一把抓住少女的手腕。

“抓緊我！”他低喝。

少女緊緊握住他的手，指尖傳來的溫度讓她心跳加速。

下一秒，空間徹底塌陷。

最后一縷光線消失前，少女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你還記得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