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臉埋在他胸口,閉著眼睛被他抱到了二樓一個房間,又放在床上,感覺手腕碰到冰冷的東西,睜開眼,看見他正在用領帶把自己的手往欄桿上綁。
怪不得他今天穿西裝,原來是早有準備。
林少康表情陰沉,甚至可以說是惡狠狠的,只有眼底閃著狼一樣的光,她經歷過太多這種時刻,知道它意味著即將到來的一場持久戰,很是慶幸之前吃了點東西。
精巧的鎖骨是他最喜歡的酒杯,他把紅酒一點點倒進去,冰涼的液體讓她打了個激靈,他低下頭舔舐那血紅,靈活柔軟的舌尖讓她止不住顫抖,他發出滿意的呻吟,一只手伸向她腰間的拉鏈。
“少爺,沒關燈呢。”這不是在家里,她放不開。
“不行。”他斷然拒絕。
她的手亂動的時候碰到了床頭開關,房間一下子陷入黑暗。
“小壞蛋!”他伸手去找開關,身子就勢壓在她身上,與此同時,背后上方傳來子彈破空聲音,墻上的壁畫四分五裂,碎片濺到他們身上,緊跟著又是兩槍。
第二聲槍響的時候他就反應過來了,一個翻身滾到床下,又馬上想起她還在床上,又翻上去,壓在她身上飛快地解領帶。
“你快跑別管我!”她嚇得聲音都變了調,“閉嘴!”他低喝。
好不容易解開,又抱著她滾下床,她被一把塞進床底下,什么都看不見,縮成一團瑟瑟發抖。
林少康酒勁全醒了,警惕地豎起耳朵,盯著窗外沉沉夜幕,槍手沒有再開槍,或者已經跑了,外面雜亂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門被大力撞開,“軍座!”周副官舉著槍第一個沖了進來。
燈光大亮,林少康一個人靠著床腳坐在地上,敞著懷,皮帶松松地掛在腰間,周副官立刻尷尬地移開視線。
“全城戒嚴,附近所有可疑人員都要盤查。”他下令。
“是!”
“你們先出去。”
人走后,他從床下拉出披頭散發衣衫不整的人兒,摟在懷里親了一個嘴兒,“剛才你用身子護著我,是怕我死么?”
剛才她一只胳膊剛剛解脫就死命抱著他,竭力想把他往另一側壓過去,絲毫不顧自己的身體暴露在槍手面前,生死之間,這完全是下意識的本能動作,他能感覺到,也很感動,這個柔弱的小東西,她居然愿意替自己死!
她不記得剛才自己都做了什么,一切發生的太快,來不及做出反應,“啊?”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有點傻氣。
林少康不作聲,只是盯著她瞧,他人背著光,兩人又是臉對著臉,她只能看見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他從未用這種眼神看過她,那種壓迫感近乎窒息,仿佛眼里有萬噸巨浪傾瀉而下,讓她承受不住。
每一秒都象是被這壓力拉長到無限大,她感覺自己就要喘不過氣來了,他終于醒悟過來似一躍而起,同時把她拉了起來,
“走,送你回家。”
“可是......”她指著胸口一片紅色酒漬,乍一看象血,很嚇人,林少康從地上揀起西服,一披一裹,摟著人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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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氣氛明顯和來時不一樣,隨處可見全副武裝的士兵目光警惕地盤查行人,有些道路已經被封鎖,秋怡這會兒方才意識到剛剛有多險,萬一刺客得手了,他出了事......她不敢再往下想了,盡管她一直挽著他的胳膊,還是抬起頭想再確定一下他還在這里,還是好好的沒有受傷。
林少康仿佛聽見了她的心思,俯過身子在她唇上輕輕碰了一下,“沒事,別害怕。”
眼淚瞬間奪眶而出,又被她拼命咽回去。他全都看在眼里,心里也是一陣無法言說的情緒,良久說出一句:“爺沒白疼你,好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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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怡下了汽車走向小樓,長長的白色下擺分開黑暗,小腳踩在草地上沙沙作響,這時身后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秋怡?”
她停下腳步,警惕地轉過身,依稀看到紫藤樊籬那邊站立著一個黑影,“是我,杜航。”
全身的神經立刻繃緊了,她飛快地向大門方向張望,還好,汽車已經載著林少康消失在夜幕里。
“我說兩句話就走,”杜航看出她的緊張,飛快地說,“我要去上海了,去申報做記者,你要是以后去那邊,我請你吃飯。”
“好。”秋怡不安地點點頭,依然擔心林少康會不會從什么地方突然現身,或者會被下人發現他們在一起。這時一扇窗戶突然亮起燈,光斜射過來,杜航看見她的白色禮服胸口一大片紅漬,大驚失色,“你受傷了?”
她立刻漲紅了臉,“是酒灑了。”
“噢,”杜航立時臉紅心跳,舌頭也結巴了,“我......走了。”
怎么喝點酒還能灑自己一身,不會是林少康又變著法子折磨她了罷……可剛才他送她下車時,兩人分明很親熱。他知道秋怡一直受寵,雖然很少被帶著出門,但是能在金甌花園住三年,身邊沒有一個固定的競爭對手,已經是破天荒。
冬天在梨棧街遇見過一回,勸業場門口,司機打開車門,她低頭向外邁出一條腿,他騎著自行車匆匆經過,一瞥間只瞧見皮鞋上亮閃閃的水鉆扣子,和上方一張紫色貂毛圍裹著的白皙小臉。
他們之間就應該是這樣的擦肩而過,當初是自己冒失了。
他忍不住又轉過身看了一眼那纖巧的背影,朗朗月光下,她的裙擺反射出粼粼微光,剛才她一抬手,指頭上也有東西在閃。
雷先生勸過他,天生尤物是要用香花供養,不是平常男人可以負擔,“你以為是救她實則害了她。”當時杜航還不服氣,現在看林少康待她確實不錯,就算哪天膩了也有一筆不菲的財產傍身,強似嫁個凡夫俗子每日為生計奔波。
各人有各人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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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二十四小時就抓到了刺客,是個學生,家庭有一定背景,“我只想知道,他上哪弄到的這把柯爾特。”林少康表情陰冷地坐在寫字臺后面,“你這警察局長眼睛讓屎糊上了?眼皮子底下干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
警察局長鹿寶山哭喪著臉,帽子抓在手里,恨不得給少帥跪下,“這幫學生平時不聲不響的,誰知道有這么大的擔子,我......”“不聲不響?”林少康一個眼神,副官將一疊審訊記錄扔到他面前,“這可不是個省油的燈。”
“可是,”鹿寶山抬起汗淋淋的大腦袋,“學生這個月已經罷課三回了。”
“那是你的事,處理不了,就別來見我了。”林少康用手指敲敲桌面,他明白談話結束了,出門的時候他求救似的看了一眼周副官,“您老給指條明路。”
“殺。”周副官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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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少康這口郁悶之氣足足過了一個月才消減下來,刺客的頭被懸掛在城門上,他也被那幫記者不指名道姓地罵了一個月,報社查封了,他們就私下里印傳單,端了幾個窩點清凈了些,剩下的他也懶得管了。有個女朋友想跟他去美國玩一趟,他有點動心,又覺得路遠迢迢,一去一回要小半年有點大費周章,何況洋人的吃喝消遣租界也有,便淡了這個念頭。
牽藤帶出瓜,鹿寶山為將功抵過,把秋老板的真正死因查了出來,林少康知道之后并沒有生氣,只是告訴他要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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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因為遇刺那天她的表現,林少康待她越來越好,給她買了輛福特汽車又配了司機,又在銀行給她開了個戶頭,每個月打一筆錢進去。
“我不在家的時候,你隨時都可以出去散心,”他貪婪地親吻著她的脖子,“不用擔心將來,爺護著你。”
他知道她不喜歡跳舞,而且到現在也沒學會打牌,經常會為這個善意地取笑她笨,但心里是歡喜的,他歡喜她的笨……只對他一個人聰明。
還有一次酒醉后甚至說出:“給我生個兒子,我就娶你”這樣的醉話,秋怡當然不會當真,可心里還是有一點點感動。
雖然林少康發了話,她依舊保持著從前的習慣,一個月出一次門,先去百貨洋行把要買的東西買了,然后去大華飯店吃一客冰淇淋,吃完直接回家,她不像別的姨太太那樣驕傲于自己的身份,但也不至于引以為恥,她把它當成一個職業,雖然不那么體面。
經常有人送票子來,老式的京戲大鼓,有年輕人喜歡的戲劇,還有洋人的芭蕾舞,她也不喜歡這種場合,穿戴得漂漂亮亮地坐在那里供人評頭論足......那些人根本不是去看戲的,可又擔心自己一直悶在家里,會變得越來越無趣,跟林少康連話都沒得聊了。
“他讓你去你就去噻,”五姨太一邊磕著瓜子兒一邊打電話,“這樣一個漂亮姨太太,也是他臉上有光。”
長出來的智齒不知怎么悶悶地疼了幾天,聽醫生說嚴重的話需要拔掉,她怕疼,又覺得本來長得好好的一顆牙,硬是拔掉它多難過,便忍著,這幾天只能吃羊奶泡面包,味道還好。那母山羊用欄桿圍在后院一角,每天悠閑地啃草打發時間,秋怡白天無事便牽著查理去圍觀山羊吃草,隔著欄桿六只眼睛面面相覷。
正在為牙痛所苦,這邊軍需處長因為貪污被抓,他老婆找繡兒說情,想讓秋怡在少帥身邊吹吹枕頭風,秋怡正色告訴繡兒,你若想害我,只管往回攬事情。
繡兒嘻嘻笑,被秋怡一指頭點在額頭上,“知你吃不住人家兩句好話!下回再不許這樣了。”
過了幾天牙終于好了,她慶幸逃過一劫,又逢年底,林少康甚少在天津逗留,他最近很忙,偶爾抽空來個電話,見她總是乖乖在家,十分滿意。
她一時說走了嘴,提到秋容最近老是咳嗽,懷疑是肺炎,林少康立刻不許她同秋容見面,怕被傳染,秋怡后悔不迭,姐妹倆難得見一面,本來打算約著看梅老板封箱的,這下去不成了。
姐倆只能通電話,秋容哼哼唧唧地羨慕妹妹的好運,讓她玩的開心點,男人好吃醋,少跟人搭茬就行。
這天園子里坐得滿滿登登,她坐在第二排,余光感覺后面有人在盯著她瞧,心里就慌了,不敢回頭,中間休息的時候去洗手間,結果那人也尾隨了來,她驚慌回頭,發現竟是大哥秋誠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