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他們有七年沒見了,大哥去歐洲時她才十三歲,那時候秋誠昱還是個稚氣未脫的少年,如今他高了,黑了,神態氣質和父親有些相似,也喜歡瞇著眼睛看人,帶著一副流行的金絲眼鏡。
“妹妹,你瘦了許多。”秋誠昱的眼睛在鏡片后面閃著光。
她好久沒有感受到久違的親情,眼睛也濕潤了,當下也無心看戲,兩人到外面找了個包房,秋誠昱還沒吃飯,要了花椒雞,燒冬筍加一大碗雪筍湯,風卷殘云一般,吃完意猶未盡,又讓炒了碗蛋炒飯,就著湯底喝個一干二凈。
“這些年你受了許多苦,”秋誠昱擦擦嘴又要了一壺碧螺春,“上個月我去給大妹二妹修墳,那草都老高......怪我這當大哥的沒盡到心。”
秋怡也陪著抹眼淚,兄妹兩說了一會兒話,她聽秋誠昱的意思,好像什么地方有難處,又不好意思明說,便直截了當地問他,是不是手頭不寬裕,秋誠昱立時漲紅了臉,吞吞吐吐地說出了實情,“只怪我一時投資失誤,我總是,總是......”
秋怡才注意到大哥的衣服已經幾天沒換了,袖口還有污漬,從前他可是最愛干凈的......她不明白大哥說的投資失誤是什么意思,是怎樣的失誤,才能讓揮金如土的大哥說出艱難兩個字,這些年仗著林少康的勢力,父親光鋪子就置了十幾間,還有礦山和煤氣公司的股份,偌大的家業怎的說敗就敗了呢?
她知道大哥和父親的性格很相似,貪大,好利,容易被人引誘上當,但大哥卻沒有繼承父親的狡黠和不擇手段,畢竟是豐衣足食養出來的公子哥,彎不下腰,還禁不住別人攛掇。
她體諒大哥的難處,出門前偷偷把手上一只金鐲子抹下來,塞進他掛著的大衣口袋里,心里像是做了賊,可什么賊都沒有她此刻的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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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已經過了九點,剛換完衣服,酒氣熏天的林少康就進了臥室,她立刻遞上熱茶,“你又麻煩,知我不愛喝熱的。”林少康笑著接過杯子放到一邊,又順手把她帶到懷里。
“十回喝一回,也是人家一番心意,”她又把杯子遞到他嘴邊,“外頭冷,壓壓寒氣。”
小時候母親也是這樣,雪地里瘋夠了,回到屋里就有一碗熱湯等著,母親走了,那碗熱湯也沒了,想到這里,接過茶杯喝了一大口,“今兒戲好不好看?”
“挺好看的,不過我聽不懂。”她老老實實地承認,“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
今天確實反常,今天趙孟起多喝了幾杯,仗著交情深不知死活地舊事重提,問他怎么還沒玩夠,什么時候把秋怡讓給他,林少康差點當場翻臉。
從前年輕荒唐,又為了表達親厚,兩兄弟玩一個姑娘的時候也有,對方先看中的女孩他半路截和的時候也有,可秋怡是誰,她......她能拿出來跟別人分享嗎。
“啊?”秋怡見他臉色一點點陰沉下來,訝異地看著他。
“想你。”他把那些不愉快的念頭拋掉,抱起她走到床邊,衣服也不脫,就那么往床上一躺。心想這是我的,我誰也不給。
秋怡紅著臉按住他的手,“別......今兒不方便。”她小肚子漲得厲害,巴不得男人就此離開,讓她舒舒服服趴一晚上,可他完全沒有這個意思。
“那就這么摟著,”他的手放在她的小腹上,“別說話。”
醫生說過,要注意腹部保暖,不能留下病根,他記得。
“我今天在戲園子,看見我哥了。”她細聲細氣地說。
林少康嗯了一聲。
她只剩下這兩個親人,他不反對她偶爾同他們接觸,雖然這個兄長是個草包,聽人說,秋誠昱一晚上就輸掉了七間鋪面,秋老倌一輩子攢的那點家底恐不夠他敗壞,不過看在秋怡面子上,他不介意將來養活一個大舅子。
“你噴的什么香水?”他嗅著她的發根,“真好聞。”
她已經有了睡意,聽見他問,隨口答道:“你給買的那瓶,不知道牌子,還沒用完呢。”
“明兒個再給你買一瓶。”他又聞了兩下,合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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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錢都存在銀行里,這會兒貿然取出來,林少康一定會知道,他一定會不高興……大哥還要靠他,秋怡感覺又傷心又無奈,大哥他是秋家唯一的希望啊,怎么會落到這個地步。
她把手里的現錢歸攏到一塊兒,連同幾樣金首飾用手絹包了,預備下次見面的時候給大哥。又想起還有一包金鎊,從梳妝臺里拿出來的時候猶疑了一下,最后還是放進了大衣口袋。
繡兒一直在旁邊看著她做這些,臉上是不贊同的神情,不過也沒說什么。
倒是秋怡不好意思了,“我哥他,是一時遇到難處。”
繡兒抿抿嘴,“這樣事我見多了,難……再難還有…….”她搖搖頭,邁著小碎步出了臥室。
秋怡輕輕地嘆了口氣,是啊,再難還有她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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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待你還好?”秋誠昱今天換了套西裝,鞋也擦了油,整個人又神氣起來了。
“挺好,給我錢讓我隨便花,還開玩笑說要娶我。”她說這話只是為著讓大哥放心,秋誠昱卻顯得憂心忡忡,“公子哥的話不能當真。”
“我當然不會當真,”她笑著說,“怎么可能呢,他不是跟何小姐訂婚了?”
秋誠昱嘆了口氣,”都是大哥沒用。”
她默然,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兄長,這其實跟他并沒有關系,只是自己命該如此。
這時包廂門被推開,她背對著門,來人沒說話便將手搭在了她的肩上,她嚇得一驚,立刻甩開了那只手,因為她幾乎馬上就感覺到,這人不是林少康。
“跑出來會情人呢?”趙孟起剛在隔壁喝了幾杯,一身酒氣,乜斜醉眼打量著她們兩個,“你不怕讓他知道?”
她羞怒交加,嗆道:“這是我哥!”
趙孟起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眼前這倆人確實不象有奸情,但是長相......他喝的有點多,越想仔細看清楚,眼前越是一陣模糊,“你倆怎么一點都不像啊!”他一屁股坐下,端起不知是誰的茶,咕咚咚喝了一大口。
“我回去了。”秋怡剛想走,被趙孟起叫住,又向著秋誠昱一扭臉,“你出去,我有話跟她說。”同時,他的副官小王在包廂門口做了個請的動作。
秋誠昱張張嘴,被秋怡打斷,“哥,你告訴司機,我三分鐘就下去。”
趙孟起捏著杯子沖她冷笑,包廂門再次關上以后,他示意秋怡坐下,并且告訴她,自己不會在這里對你怎么樣,讓她放松點。
秋怡挑了把靠近門口的椅子坐了,趙孟起見她一副隨時準備逃跑的樣子,大笑,“你怕我,我不比林少康壞到哪里去,當初我喜歡一個女孩,他也是這么干的,直接跟人到了茶樓問人愿不愿意......后來你猜怎么?”
他等著秋怡回答,結果只是沉默,秋怡緊緊閉著嘴,看上去對這個話題絲毫不感興趣。
趙孟起定定地看著她,忽然說:“早晚他會讓你跟我,他欠我一個女人,他說過,只要我開口,他一定答應。”
她先是感覺一陣惡心,然后就是恐懼一點點順著后背漫上來。
趙孟起見她失魂落魄的樣子,親昵地把手放在她的胳膊上,她立刻閃開,他也不惱,只是輕聲告訴她,三分鐘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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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晚她徹夜未眠,腦子里一片混亂,不知道該怎么打算,將來......或者尋死?可又是為誰呀?她想找個人商量,秋容還在病著,不能讓她著急上火......五姨太會怎么說呢,她想象著那張精致的臉寵,那張小巧的嘴巴里會說出什么令人信服的道理?手已經放到了聽筒上,又想起現在已經是半夜。
她以為這輩子做了人家姨太太已經是命苦,不知道還有更可怕的東西在前面等著。一連幾天她吃不下睡不好,繡兒不知道小姐為什么變成這樣,讓衛兵去大華飯店買了冰淇淋回來哄她吃,她拿起小勺,勉勉強強吃了兩口,也不知是什么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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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邊寢食難安,林少康也不輕松,何小姐從廣州回來乘坐的飛機失事,一家四口均未幸免,這個消息傳來時他正要出發去機場接人,著實驚愕了一陣,這個平平常常的世家女孩原本是個多理想的妻子,性情老實本分,娘家在政界也有很好的地位,越想越覺得可惜,總是這樣,要人走了才想起那點有限的好,不過這可惜也只持續了一會兒。
老爺子最近有些舉動令他擔憂,梁師曉說,老爺子和日本人的分歧不是一天兩天了,日本人發現被中國人耍著玩,恐怕要翻臉。倒也不至于這么快就翻臉,他認為,畢竟現在東北這邊林家的勢力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