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陽郡外人跡稀，修行路上無人知。

臨近四月，乍暖還寒。然而比這天氣更冷的，卻是歐陽毒所說的話。因為，他竟然敢對門主，說“殺”字。

門主在無門內地位極高，深得門內屬下敬仰，甚至可以說成敬若神明，也不為過。

歐陽毒竟然敢對門主說殺字，這便是大不敬之罪。若是依門規處置，應當斷其一指，以示眾人。

“想治我大不敬之罪？”

四十七猶豫片刻，開口回答道，“屬下并未聽到大人，對門主有何不敬之言辭。”

二人心照不宣，有些事情，自然不能當面說，但未必不能說。

何況，門主向來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極少出現，只有零星幾人見過其相貌。

時至今日，已經整整兩年沒有現身。但沒有人能忘記，他兩年前的出手。

無門出手，必是殺人。門主出手，所殺之人，必然是江湖名聲顯赫之輩。刺殺之人不是別人，正是長刀宗的前任宗主，刀無影。

江湖傳說，刀無影的刀，乃是天下第一快刀，快刀無影，殺人無聲。貴為六大門派，其中一門之主，其實力必然已入化境。

四十七雖然很難理解，化境有何不同，但同為化境高手，恐怕已經很難殺死對方。

既然門主，能殺得了刀無影，想必是實力在化境之中，也應是數一數二。

只有到化境，才能明白無門門主，其實力究竟多么恐怖。

現在的歐陽毒，不論真氣在體內，還是體外。都可以做到收放自如。但是，始終無法做到像無門門主一般，身上仿佛沒有真氣，猶如普通人一般。

若是歐陽毒那天沒有出現在，落日縣外的森林，恐怕也會天真的認為，無門門主必是天下第一。

可那天見過了三教之人出手，方才明白，為何三教可以穩穩壓住六大門派。

代表三教行走江湖之人，皆與無門門主同樣深不可測。三教之主，更是無法估量。這個江湖的深處，遠遠超出歐陽毒所想象，更遠遠超出柳白所想象。

不過，此時的柳白，也只是站在山底的螞蟻，根本看不到著山頂。

“也不知帶他走進這江湖，是好是壞?！?

“是好是壞，看看便知?！?

二人出乎意料的默契，不再說一句話，靜靜看著那道身影，緩緩而來。

約過了一刻鐘，柳白終于到來，少年雖精神奕奕，可臉上卻是疲態盡顯。

“前輩，我如約而至?！绷坠硇卸Y，身形有些沉重，不似之前一樣靈活。

四十七知道，多日以來，柳白睡眠極少，但每日練功卻未曾耽擱，尤其是一夜趕路，恐怕此時倒頭，便能入睡。

歐陽毒自然也是心知肚明，但卻不愿給柳白任何休息時間，“甚好，即刻啟程。”

四十七極為疑惑的看著歐陽毒。

柳白只是愣住片刻，便欣然接受，十分恭敬向著一旁的四十七，躬身行禮，“柳白自此與大兄一別，不知何年何月能再相見。”

四十七看著柳白，不禁有些動容。從小便是遺孤的他，從未感受到過任何情感，更不被允許。一名刺客有了牽掛的人，便意味著離死不遠。

經過這幾日所發生之事，確實如此。

雖然，四十七結交柳白，皆因歐陽毒與他之間，無法猜透的關系。但經過這幾日接觸下來，不僅越發欣賞，甚至經常以大兄身份為他思考。

四十七不得而知，為何如此做，只是不自覺而為之。

江湖就是一缸染料，將所有人浸染成不同的顏色。只有柳白，他與所有人不同，他還未進入這江湖，他還未被浸染。

四十七不忍這一抹白色，在這個江湖里，被浸染成其他顏色。

心底便想著，如何能阻止柳白，不進入這個江湖。

“大兄，大兄？”

柳白一連幾聲催促，將四十七從深思中驚醒。

“賢弟，你可想好了，是否要跟隨歐陽毒大人，一同前往太原郡。”

“大兄勿要擔心，柳白有了此次教訓，定會小心行事，不會自不量力?！?

四十七眼見柳白，并沒有理會其中含義，便急忙解釋，但就在此時，一股無比陰冷刺骨的殺意，悄然而至，禁不住打了個寒顫，轉而望向歐陽毒。

歐陽毒的眼睛里，充斥著殺意，那是純粹毫無雜質的殺意。

四十七愣住。

“大兄傷勢未愈，應當多多休息，不必遠送?！?

四十七仿佛陷入沼澤一般，根本無法動彈。

“好生休息?！?

歐陽毒輕輕開口說道，那股殺意便隨之而去。

四十七知道，這是歐陽毒的警告，警告他不要勸阻柳白。

既然勸阻無望，也只能順遂天意，“賢弟，為兄還有最后一句話，望謹記?！?

柳白躬身行禮。

“江湖有言，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柳白謹記大兄教誨?！?

柳白再次向四十七行禮后，便對歐陽毒說道，“前輩，可以啟程了?！?

歐陽毒點頭示意，柳白轉身邊走。但是歐陽毒卻并沒有邁開步伐，而是看著四十七，“這是你第一次違背我的意志，也是最后一次?！?

四十七彎腰行禮。

歐陽毒同樣彎下腰，從遠處看，兩個人就像在互相彎腰行禮一般，實際上只是在四十七耳邊，輕聲說了一句話。

“若是再有下次，便讓你生不如死?！?

四十七清晰的感覺到，歐陽毒這一刻毫無克制，釋放的殺氣。

那股殺氣格外純粹，極為刺骨。仿佛下一刻，就會命喪當場。

歐陽毒走出三丈之遠，那股純粹的殺意，才緩緩變淡。而四十七額頭上，早已布滿冷汗，順著面頰，不斷向下流淌。

四十七毫不懷疑，剛才歐陽毒一定起了殺心。只是不知道為何沒有動手，但他十分確信，若是下一次，再次違背他的決定，結局定是生不如死。

對于無門用毒的第一高手，用毒殺人極為容易，用毒讓人生不如死，自然是易如反掌。

四十七與柳白，不過是幾日相識之緣，為此竟敢得罪歐陽毒，不惜身犯不敬之罪，也足見誠意，但也只能做到如此。

“你自己選的路，結果如何怨不得別人?！?

望著柳白離去的身影，四十七明白，前幾日所見那名赤子之心的少年，恐怕一去不復返，再歸來時，只愿你別后悔此番離去便好。

日光高照一片崎嶇之路，少年背影一去不返，悠悠天地間，徒留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