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執拗，就像是一場暴雨過后，小徑旁嫩綠的小草。看似隨風搖擺，弱不經風，實際上堅韌頑強。

看著眼前這名少年，恍惚之間，像是穿越了時光，看見二十年前的自己，那個身體瘦弱的少年，日以繼日的修行，歷經千幸萬苦，方才拜入唐門。

人的記憶，有時非常奇怪，某些當時悲慘的經歷，在某段時間里揮之不去，卻在某個時間，突然被抽走一般，隨之被遺忘。

然后，又在某個無法預知的時間，突然出現。

“像又如何。”歐陽的語氣充滿著憤恨的嘲諷。

“啊？”

莫名其妙的一句話，讓柳白摸不著頭腦。

“是在跟我說話嗎？我像誰？”

歐陽沒有回答，而是說道，“江湖中里的三教六派，無一不自視甚高，哪里肯屈尊，教授你這樣，沒有任何資質的山野小子。”

“我聽說，離漁陽郡五百里的太原郡，每年都會舉行鴻鵠比武大會，凡年滿十五，不足二十的少年，皆可參選，若是能進百名，便可進到三教六派。”

“天真。”

歐陽此時早已忘記柳青松的囑托，并非故意打擊柳白，只是看著這名天真少年，總忍不住想要讓放棄白日做夢的想法。

可幾次三番的打擊，眼前這名少年，非但沒有絲毫氣餒，反而越挫越勇。

雖說柳白這樣的脾性，十分適合練武，但偏偏越發引起，歐陽藏在心底的怒意。

“你以為你能進入百名？”

“當然！”

“所以才說你天真。”歐陽臉上忍不住露出一抹譏諷的笑意，“去年的鴻鵠會，百名末等，至少也是修行十年氣勁。”

柳白自然不知道，修行十年氣勁，意味著什么，臉上依然露出一副向往的神情。

若是有些惻隱之心的人，此時絕對會斟酌所說的話，不忍打擊一名天真少年。

可作為刺客的歐陽，顯然沒有惻隱之心，一名刺客一旦有了惻隱之心，恐怕離死也就不遠。

“修行十年的氣勁，意味著你連一掌也擋不下來。”

柳白臉上憧憬的神情，漸漸平靜下來，稚嫩的臉龐掛滿嚴肅的神色，倒是顯得極為可愛。眼中的向往之情，卻是越來越明亮，臉上非但沒有失落的表情，反而更加驚喜，“原來氣勁如此厲害！”

“難道，你不明白？你連百名也進不去！更別提被三教六派之人所看見。”歐陽不禁有些好奇，難道眼前的這名少年，隱藏了真實實力？

“啊，對。”

突然之間的恍然大悟，也讓歐陽有些驚訝，原本以為面前的少年，只是心性天真，卻沒想到，竟然是有些呆楞。

柳白作揖行禮，“不打擾大俠養傷，我去練弓了。”

“即便你日夜用功，也無法追趕上，十年氣勁的差距，注定是徒勞一場。”歐陽看著柳白離去的背影停了下來，似乎有些失落，便更加毫無情面的說道：“有些人，例如你，最安穩的活法，就是一輩子做一名獵戶，而不是妄想成為俠客。”

柳白漸漸握緊拳頭，邁著沉重的步伐，先前走了兩步，而后忽然停了下來，轉過身來，眼神中帶著少年的倔強，“就算怎么努力，也趕不上與他人的差距，我還是要努力。因為，如果我不努力，我一定會后悔。但如果我竭盡全力努力，我就不會后悔。”

“哪怕最后一無所獲？”

柳白平靜的搖著頭，“怎么會一無所獲，至少箭法更加熟練。”

少年不再說話，徑直轉身離去。

直到房門被輕輕關上，歐陽才從那股震撼之中，清醒過來。

他許久未見過這樣人，也許久未見過這樣的心性。

曾經的這個江湖中，這樣的人，數不勝數。

如果，真的讓他進入到三教。不，哪怕是六派之中，潛心練武十數年，江湖中必定會多出一名，名震江湖的高手。

可惜的是，他起步太晚，縱覽當今名震一方的高手，無一不是從五六歲，便開始呼吸吐納之法。再加上日日勤奮練武，而立過半，方能踏入絕頂高手之列。

而這名少年，十五歲時還未起步，已然太晚。

錯過了最佳修行的時機，未來也難以登入大堂。

不知不覺間，歐陽竟然忍不住，替這名少年有所惋惜。

此時反應過來，輕嘆一聲。算是為這名命運坎坷的少年，感嘆一聲。

不過也僅此而已，下一刻，歐陽便開始運轉體內的真氣，由丹田而起，途徑百穴行走全身經脈。運行全身后，一個大周天結束。

一個大周天結束，便已經過去一個時辰。

這是歐陽醒來，第一次探查自己的傷勢，除了左臂肩膀骨骼斷裂，身上還有十二處的外傷，幸好只是外傷，敷些外傷藥即可。

關鍵在于真氣幾近枯竭，經脈各處所受之傷，至少需要一個月的時間，方才能恢復到正常。

想到此時，歐陽便又閉上雙眼，運氣修復內傷，令他格外驚喜的是，多年來堵塞的任督二脈，竟然有些松動，而隨著運氣療傷，便會格外清晰地，感受到任督二脈的松動。

如若打開任督二脈，飛石花草，隨手摘來便是暗器。

傳說中，只有唐門歷代掌門，才有這等實力。

可恰好歐陽的仇人，便是現任唐門的宗主。也只有沖破任督二脈，才有報仇雪恨的機會。

歐陽不能不興奮，不得不興奮，十五年來，為了復仇。

他付出極大的代價，甚至由男人變成女人，付出如此巨大的代價，又怎能，不為即將看到的希望而狂喜。

她那張仿佛冰雕一般的面孔，終于露出一抹原本屬于他的笑容。

越是臨近這個時刻，越是不能掉以輕心，他摒除雜心，將所有意識，集中在修復傷勢上，只是偶爾留意任督二脈的情況。

每次運行完一個周天后，都會感覺柳白走進屋內，為歐陽端水送飯。

第一次時，歐陽清晰地看見，柳白端水遞藥時，極力控制顫抖的手。

恐怕是練弓超過身體極限征兆，這樣透支身體的訓練，不僅沒有益處，反而會對身體造成傷害，尤其是積年累月之后，更會形成無法治愈的創傷。

歐陽明知道如此，卻沒有開口告知，并非故意，只是無暇顧及。

作為一名刺客，任何仁慈惻隱之心，都會危及性命。況且，他從未想過以后與這一家人，會有任何瓜葛，即便這對父子絕非尋常百姓。

可在歐陽看來，不過也是稍顯不同的普通人而已。

畢竟達到氣勁外釋，已經算得上江湖里數一數二的人物。面對不會武功的普通人，跟面對一只大點的蟲子，沒什么區別。

可他無法預知幾年后的柳白，攪動了整個江湖。

甚至，改變了整個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