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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森林歡迎你們

清晨,雪停了。柔絨絨的雪花飛舞了一夜,此時疲憊地睡了。黃泥土屋里也靜悄悄的,經過一夜的折騰,連江哥也累得睡熟了。樓上樓下,一片輕微的鼾聲。

林秀英悄悄地起床了。她躡手躡腳地走下樓,輕輕地拉開門閂,踏著膝蓋深的積雪,向黑龍潭走去。

黑龍潭就在離黃泥土屋不遠處的山谷里,潺潺溪水順著山勢沿著曲曲折折的侵蝕溝流淌,匯集到黑龍潭上面的石壁上猛然跌宕而下,形成湍急的瀑布,瀉匯到深潭里,然后再漫出,向山下流去。深潭上高大的林木遮天蔽日,瀑布濺起的水霧在深潭四周彌漫,因此深潭四周的巖石均濕漉漉地布滿綠色的青苔與黑色的菌類,大的如同房屋,小的也如石桌,連綴而下,形同黑龍戲水,因此而得名黑龍潭。久而久之,黑龍潭又成了黑風嶺的一個地名。

空氣凜冽清冷。林秀英的臉頓時凍得生疼生疼。她小心翼翼地準備下坡時,發現通往潭邊的山坡已被人清理出一級一級的“臺階”。

是誰起得這么早呢?林秀英感激地想。她仍然小心翼翼地走下山坡,來到潭邊,用臉盆打了一盆水,洗漱起來。

穿著一身黃軍裝的林秀英昨夜也流了淚,不過她沒哭出聲。并不是因為她比袁麗萍王小梅大兩歲,也并不是因為16歲的她在上山前已經是宜昌市一中的團總支副書記。她流淚是因為她終于上了黑風嶺,而她的父親林海山就是剿匪時犧牲在這深山密林之中。她對父親已經沒有印象了,她只是從照片上認識了那個緊抿著嘴唇的青年軍人。父親是在追擊匪首柳八爺時為掩護戰友而犧牲的,他躍身而起擋住了柳八爺從巖石后面射來的子彈。被掩護的戰友是團參謀長吳杰,現在是這黑風嶺林場的場長。

冰雪與嚴寒在瀑布與溪流面前無可奈何了,永不枯竭的水流仍然生機勃勃地流淌著。

林秀英舀了一盆水,水中竟游動著兩尾青脊小魚。

她驚喜地望著這活潑潑的小生命。她端起潭水,就往坡上走去。

坡陡路滑。她雙手端著一臉盆水,顯得很吃力。但她仍然咬著嘴唇一步一步往上攀登,她要給幾個小妹妹準備洗臉水。

還有最后幾步“臺階”了,她已是氣喘吁吁兩手顫顫了。她的腳下開始打滑,控制不住自己,眼看就要滑下山坡。

一雙修長的手伸了過來,接住了她的臉盆。

林秀英抬頭一望,端著臉盆的是“憂郁王子”劉劍飛。

“憂郁王子”這個綽號是周金鳳取的。因為身材頎長相貌英俊的劉劍飛自從上船后就似乎沒有說過話,常常獨自一人望著大江望著大山默默無語。消息靈通而有“小廣播”之稱的周金鳳悄悄告訴林秀英,這個劉劍飛可是有一番來歷呢。聽說他考上了省城里的美術學校,但是不久就被學校退回來了。又聽說他隱瞞了家庭成分被查了出來,你猜他的爹是哪個?聽說就是土匪頭子柳八爺呢。

林秀英不愛在背后議論人。她說:“小廣播”你可別亂廣播哦,人家姓劉,柳八爺姓柳,不要東扯葫蘆西扯瓢,階級出身是嚴肅的政治問題,可不能隨便開玩笑喲。

周金鳳便哧哧地笑了起來。喲,莫不是我們的“林妹妹”看上了這位“哈姆雷特”吧?

林秀英便滿臉緋紅,氣惱地追打周金鳳。好你個“小廣播”,你再亂嘴亂舌胡說八道我可饒不了你。

雖然如此,林秀英仍然對這個陌生的憂郁王子保持著幾分警惕。周金鳳的爹在市里給首長開小車,她一向驕傲地自稱“新華社”。俗話說“無風不起浪”,要是他真的是柳八爺的兒子,林秀英可饒不得他呢。

因此,雖然劉劍飛接過了她的臉盆,但她仍然冷冰冰的,沒有理他。

出乎意料的是,劉劍飛并沒有像一般的男孩子那樣向美麗的林秀英同志獻殷勤。在60年代中國大陸“唯成分論”愈演愈烈的時候,一個烈士的女兒是無異于一位具有高貴血統的公主的,何況林秀英長得又十分漂亮。因此林秀英走路從來是目不斜視。她已經習慣了四周投射過來的各種各樣的目光,尤其是男孩子熾熱而又極力裝出一副滿不在乎似的目光。按照慣例一個男孩子接過林秀英的臉盆,應該滿面笑容并且殷勤地一直將這一盆水端上樓,可是這一次她卻失算了。劉劍飛接過臉盆后將這一盆水就勢放在雪地里,然后冷冷地說:“你把這些臺階踩塌了,別人怎么走呢?”

林秀英這才發現劉劍飛只穿著一件白色的衛生衣(現在稱為長袖運動衫,60年代俗稱衛生衣),手握著一柄挖鋤,正在清理從黃泥土屋到黑龍潭這條路上的積雪。清晨的空氣十分清冷,而他的頭上卻熱氣騰騰。

林秀英的臉頓時紅了。她低著頭說了聲“對不起”,彎腰端起臉盆就走。

就在這時,一個渾厚的男中音從遠處傳來:“小英子!小英子!”

林秀英抬頭一看,不由得又驚又喜,原來大踏步走過來的,是她父親的戰友、黑風嶺林場的場長吳杰。自從父親犧牲后,吳杰將她從山東老家接到宜昌來,因此,她是在吳杰家里長大的,直至她的母親也從老家來到了宜昌。


吳杰是被昨夜的槍聲驚動而來的。從林場場部天柱山到黑龍潭,有二十幾里山路。因此吳杰早早地就出了門。

吳杰常常奇怪命運怎么會將他安排到這個人煙稀少的深山老林里來。他的老家在山東萊陽,那是個靠近大海并且盛產黃澄澄水汪汪的萊陽梨的地方。他14歲就參了軍,當兵時人還沒有三八式步槍高。于是就當通訊員,當小號手。然后從班長一直到團參謀長。大軍南下了。大軍進城了。年輕的軍官吳杰剛剛和山東老鄉營長林海山在漢口照相館里照了一張合影,又率領部隊進山打剿匪了。當他第一次鉆進這抬頭難見天的深山老林時,簡直恨透了這滿山的老樹、古藤、灌木、苔蘚。部隊進了山,猶如幾滴水溶進了大海,有勁無處使。而且土匪在暗處,又熟悉地形,你簡直不知道哪一座山頭哪一道深谷哪一片密林哪一個巖洞里會射出罪惡的子彈。

戰爭是一個嚴峻的教師,它總是逼迫人們去熟悉自己不愿熟悉的東西。團參謀長吳杰于是漸漸地熟悉了這方圓100多公里的黑風嶺,熟悉了公開的“官道”,即從長江邊的太平溪通往山區各縣的小路,熟悉了被灌木和野草覆蓋的“匪道”以及懸崖峭壁上的羊腸小道。山區里要鹽,要藥品,要布匹和糧食,于是就有商人雇請山民用背簍背著貨物從江邊一直運到莽莽大山中的縣城鄉鎮。于是就有土匪專門在官道上攔劫商隊殺人越貨,并且綁票勒索錢財。綁票,就是將人綁走后,威脅被綁者的家屬,必須按土匪提出的要求按期交出錢財,否則就“撕票”,即將被綁者殺死。至今通往黑龍潭的“官道”上,還有一棵刺葉櫟,粗壯的樹枝如手臂平伸,土匪撕票時常常將被害者反吊在刺葉櫟的粗枝上,然后用砍刀將被害者的頭砍下來。因此這棵刺葉櫟便有了一個恐怖的別名:殺人樹。

刺葉櫟,殼斗科,樹葉呈圓形,四周有刺,像鋸齒一般。可是你的鋸齒為什么鋸不斷那捆綁無辜老百姓的繩索呢?

這種七月開花九月熟,果樹葉四周有刺的樹叫刺葉櫟。這是黑風嶺給吳杰上的有關林木知識的第一課。

給吳杰留下深刻印象的第二種林木是鐵堅杉。那一株高大粗壯的鐵堅杉生長在天柱山海拔2000多米的山坡上,挺拔蒼勁,干如古銅。特別奇異的是它的樹冠朝向陽的方向生長,于是它便像一面插在高山上迎風飄揚的旗幟,于是團參謀長知道了這種鐵堅杉是我國特有的樹種,木質堅硬,紋理秀麗,是良好的建筑用材。剿匪勝利后,吳杰便將犧牲在這片森林里的烈士們安葬在黑風嶺主峰天柱山的山坡上。伴隨著烈士們的,是那面在嚴寒的冬天也郁郁蒼蒼的有著頑強生命力的旗幟。

后來團參謀長轉業到地方工作了,他選擇了林業局。后來決定在黑風嶺建立林場,已經是林業局局長的吳杰主動要求到黑風嶺林場就任第一任場長。那也是一個嚴寒的冬天,前林業局局長帶領五個人踏著齊腰深的大雪步行走上黑風嶺,將第一個窩棚同時也是林場場部搭在了主峰天柱山下。


吳杰踏著積雪來到黑龍潭,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這條從黃泥土屋通往潭邊的雪中小路,第二眼看到的就是愛女林秀英。他一直是將林秀英當作自己的女兒的,因此他以為林秀英一大早起來鏟雪,便格外高興。

“英子!一大早就鏟雪了?”

林秀英的臉又紅了。她不好意思地扭頭示意:“不是我,是他……”

吳杰望見了一個男青年的背影。他大步走到劉劍飛身后,問道:“小伙子,叫什么名字呀?”

劉劍飛回過頭來。

站在劉劍飛面前的是一個身材魁梧的山東大漢,一臉胡楂子,兩眼炯炯有神,看人仿佛一下子就看透了你的五臟——他穿一身洗得發白的舊軍裝,打著綁腿,腰間佩帶著手槍,加之濃重的山東口音,一副典型的北方漢子的軍人形象。

劉劍飛直視著吳杰,沒有報名道姓,卻皺著眉頭提起意見來:“我是小伙子,可是這次上山來的,不少是十三四歲的小孩子、小姑娘。廁所沒有隔板,洗個臉也得下坡,而且連路也沒有……”

劉劍飛正說著時,李松林走出屋來。聽見劉劍飛提意見,便板了臉說:“喂,我說你這個娃兒,你上山是來干活的還是來逛公園哦?動不動就廁所廁所,拉個屎還得修個宮殿嗎?”

隨后,他又看見了端著臉盆的林秀英,以及臉盆中游弋著的小魚,于是無可奈何地對吳杰說:“場長,你看看哦,這些城里娃兒就是怪,一大清早捉魚苗苗耍!”李松林原是這黑風嶺的獵戶,祖祖輩輩以打獵為生。吳杰率部進山剿匪時就是請他當的向導,初建林場時又特意請他上山。李松林沒有讀過書,跟著吳杰才識了幾個字。他生性耿直,為人俠義粗獷,屬于刀子嘴豆腐心一類的直腸子人。第一次看見吳杰用牙膏刷牙時,他硬是弄不懂牙膏是做什么用的。城里人就是怪,他說,牙齒還要用把刷子蘸些白糊糊的膏刷來刷去。于是他斷定城里人嘴臭。吳杰是深知他的脾性的,直性子的人只能摸順毛。于是沒有當面反駁他,只是指了指雪中的小路,說道:“人家一早就起來鏟雪嘍!”

于是李松林氣呼呼地奪過劉劍飛手里的挖鋤:“你這個娃兒,快去穿衣服!要是凍著了,你的爹媽又要怪罪我了。”


1963年的冬天,第一批上山的青少年至今也沒有忘記吳杰那獨特的歡迎詞。

那天上午,吳杰命令黑龍潭全體新來的林業工人在黃泥土屋前的坪壩上整隊集合。他那威嚴的軍人儀表使得最調皮的錢金貴也使勁挺直了腰桿。

“立正!——”

前團參謀長以標準的口令集合這支高矮參差不齊的隊伍。他的眉頭挑了一挑,隨即又發出了第二道口令:

“15歲以下的同志,向前一步——走!”

15歲以下的同志沒有理解吳杰的口令,有的理解了剛剛邁步,聽見周圍有人哧哧地笑又趕緊縮了回去。

李松林在一旁吼了起來:“聽清了沒有哇?15歲以下的娃兒,快站出來!”

這一下大家聽清了。于是15歲以下的同志們猶猶豫豫地站了出來。

陳昌福站在張大元的身邊,悄聲耳語道:“黑皮,不能站出去,肯定是要把我們送回去。”

袁麗萍站出去了。王小梅站出去了。胖胖的楊巧巧則舉起手來,用濃重的河南口音喊道:“報告!”

吳杰朝她點了點頭:“請講。”

楊巧巧問:“首長,你是算陰歷呢還是算陽歷?”

李松林在一旁瞪眼了,“什么陰的陽的?”

“算陰歷呢俺已經超過15歲了,算陽歷呢俺15歲還差15天。”楊巧巧認真地掰著指頭算了賬。

大家一聽,頓時樂了,周賤貨忍不住大聲笑了起來。

“笑什么笑?”李松林吼道,“嚴肅點!”

吳杰朝李松林做了個手勢,然后又重新發布口令:“現在,按陽歷,也就是按公歷計算,15歲以下的同志,向前一步——走!”

張大元悄聲對陳昌福說:“砍掉腦殼碗大的疤,走!”

于是張大元、陳昌福、徐長生等小青年們挺直腰板向前跨了一步。

但是楊巧巧卻低著頭抽泣起來。

吳杰怔住了問:“這個小同志,怎么啦?”

楊巧巧憤憤地抬起淚眼說:“首長你講話可不能糟蹋人!俺講的是陰歷陽歷,可不是講公的母的!公的母的那是啥?那是豬,那是狗!嗚,嗚嗚……”她傷心地大哭起來。

原來她將“公歷”誤聽為“公的”。大伙兒頓時又忍不住轟地大笑起來。林秀英急得額頭直冒汗,她急忙對楊巧巧解釋道:“首長講的是公歷!公歷就是陽歷,巧巧,你聽錯了!”

楊巧巧是河南人。她的爹在丁字街口擺了個燒餅攤賣燒餅。楊家的燒餅又酥又軟又香,還撒有芝麻,因此一直生意興隆,楊巧巧從小就幫爹做燒餅,后來干脆不上學了,因為她媽的腰腿疼。她是跟隨17歲的孫冬梅報名上山的。孫冬梅家在燒餅攤旁擺了個米粉攤,牛肉米粉分量足味道鮮,每天早晨也是顧客盈“攤”。林場的招工廣告貼滿了大街小巷,也貼到了燒餅攤米粉攤后的墻壁上。林場的招工廣告說,上山三年后可以回城優先安排到國營工廠當工人。于是孫冬梅心動了。她一走楊巧巧也跟著要走。楊巧巧的爹沒有辦法,只好放她上了山。

此時她只有問孫冬梅了:“冬梅姐,我聽錯了嗎?”

孫冬梅也替她急得慌呢,于是皺著眉頭狠狠地點了點頭。

楊巧巧這才止住了淚說:“報告首長,我聽錯了。”于是她一邊用袖口揩著眼淚,一邊使勁地朝前跨了一大步。

吳杰覺得這個胖乎乎的小姑娘好可愛,但他仍然是一臉嚴肅。他數了數站在前排的小同志們,一共是16人,占了黑龍潭林場新林工的半數以上。他的眉頭不由得跳了一跳。

“同志們,我請你們站出來沒有別的意思。我聽說這次來的新工人中有不少只有十四五歲,大家想來咱們林場,于是悄悄地虛報了歲數。首先,我感謝你們的真誠!我參軍的時候,也只有14歲,人還沒有槍高。連長跟我開玩笑說:小伙子,長到槍高再來吧。我說:報告首長,我已經比槍高了。連長說,你咋有槍高呢?我指著連長身上背的駁殼手槍說:報告首長,駁殼槍算不算槍呀?連長一聽哈哈大笑,拍拍我的腦袋說:好哇,你鉆我的空子了。于是連長將我留在他的身邊,當了通訊員。”

大伙兒一聽,也樂了。于是坪壩上的氣氛漸漸地活躍起來。

吳杰發布口令叫15歲以下的同志們歸隊,然后繼續說道:“現在,我向大家提兩個問題。第一個問題,大家面前的這片森林有幾歲了?——哦,對了,當然是按陽歷計算。”

大伙兒笑了。這個問題提得新鮮,于是大家都陷入了沉思。

莽莽的原始大森林披著一身銀裝展現在新林工的面前。這是一片針葉闊葉混交林。高達20多米的鐵堅杉、巴山松如巨人般聳立在林海之中,又如大海中高聳著的桅桿。多脈青岡、包石櫟、米心樹等闊葉林木無聲地排列在白雪覆蓋的山岡上。繁茂的灌木層此時被松軟的雪厚厚地蓋住了。所有的樹木都默默地孕育著冬芽,莊嚴肅穆地等待著春天。

看著小青年們沉思的樣子,吳杰的嘴角微微露出了一絲笑意。他首先點到林秀英了。

林秀英想了想,回答道:“這是一片原始森林,我想總有幾千歲幾萬歲了吧?”

吳杰笑著搖搖頭。他看見陳昌福偷偷地笑著與旁邊的張大元耳語,于是便點到陳昌福:“這個小同志,你說說。”

陳昌福一本正經地答道:“報告首長,等我到派出所查查它的戶口再說。”

陳昌福的幽默引起了一片笑聲,連吳杰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好哇,小滑頭!”他又點張大元,“你呢?是不是也要查戶口?”

張大元答道:“這個問題如果要準確地回答,確實要查戶口。”

吳杰饒有興趣地問道:“哦?戶口怎么個查法?”

張大元說:“其實很簡單,找一棵最古老的樹,鋸掉后,查查老樹的年輪就曉得了。一圈年輪就是一歲嘛,年輪就是它的戶口嘛。”

吳杰贊許地望著這個又黑又瘦的少年,立即又反問道:“你說的是樹的年齡,我問的是這片森林的年齡,樹的年齡能與森林的年齡畫等號嗎?”

江慶華不耐煩了,說:“首長,有話你就快說,天氣好冷啊,大伙兒腳都站麻了。”

吳杰點點頭,說:“好!我說。我認為,這片森林和許多小同志一樣,只有14歲。”

“14歲?”大伙兒不解地交頭接耳起來。

“對!”吳杰一手叉著腰,一手揚起,高聲說道,“這片森林過去控制在土匪山霸手里,新中國成立以后,它才回到人民的懷抱。因此,它和新中國同歲!它和14歲的小同志們同歲!它和你們一樣,是14歲的森林!”

大伙兒一聽,恍然大悟,于是笑著鼓起掌來。

“還有一個問題,是大家聽見森林在對你們說什么呢?”

王小梅立即答道:“它在說你們莫用斧頭砍我!”

大伙兒又笑了起來。

吳杰也笑了起來。他雙手叉腰,朗聲說道:“這個問題,留著以后再回答吧。我只想說一句,大家仔細聽聽,森林在說:歡迎歡迎!歡迎你們!”

吳杰富有鼓動性富有感染力的演說贏得了一片掌聲。一只小松鼠驚得扔下松果嗖地跑了,而山毛棒的冬芽正在深青銅色的厚鱗片之中孕育著新葉。

森林的故事(1)

在茫茫的大森林中,它們是最不起眼最不被人注意的植物。那些綠色的苔蘚,默默生長在淙淙流淌的溪溝里,附生在裸露的巖石上和峭壁上,點綴著老樹的樹干,或在陰暗的林地上鋪成一片柔軟的富有彈性的綠色天鵝絨似的地毯。那些綠色的苔蘚,那些極耐干燥與嚴寒的苔蘚,往往生長在其他植物不能生長的地方,往往生活在其他植物不愿生活的地方,將陽光以及伸向藍天白云的空間讓給了其他植物,從一莖青青的野草到一株參天聳立的大樹。那些綠色的苔蘚,那些小小的生命力極強的苔蘚,蘊含著大量的水分,默默地養育著森林,但是它們從不訴說,任歲月像流水一般悄然逝去。

但是在森林的故事里,它們的故事往往是最動人的。因為倘若沒有它們登陸的故事,森林的故事便失去了生存發展的土壤。

苔蘚的故事發芽時,地球還幾乎是一個“水球”。那時地球上沒有任何生物,同時也沒有任何植物。在沖刷著岸灘的海水中,出現了形如花絲的藻類,那是在35億年前。浮在水中的藻類在地球上的大海大洋中漂流著,但是它們不知道陸地是一個什么樣的世界。它們渴望著從大海走向陸地。

這些海水中的微小生物開始了向陸地的進軍。

但是在陸地上站穩腳跟并且生存發展又談何容易啊。水生植物只要能浮起來就行了,而陸生植物卻需要一種嶄新的身體機制。首先在干燥的空間里能頂住吹干和曬干細胞中水分的風和陽光,然后是不斷吸收水分并將水分補充到每一個細胞中去的輸導系統,例如根。這種奇異的器官能在土壤里試探和轉變方向,嬌嫩的根尖頑強地在土壤里進行鉆探,吸收著植物賴以生存的水分和礦物質。即使是一棵小草,它的根的全長可達到644公里,而每一條根還具有控制吸入有害物質的膜。此外,水生植物要想登陸并在陸地上揚起自己綠色的旗幟,還必須有專門的組織來構成一副結實的骨架,以支撐住身體,例如莖和稈。

這樣一種嶄新的身體機制是藻類所沒有的,但是它們并沒有因此而停滯不前。它們一群又一群、一次又一次地向海岸上沖去。海水退潮了,沖上海灘的“先鋒隊”有的被海水卷了回去,有的被陽光曬干被風吹干壯烈地犧牲了。但是第二天,一批一批的海藻又前仆后繼地向海灘沖去……

這是多么頑強多么堅韌多么漫長的登陸沖鋒啊。藍綠藻的登陸竟用了極其驚人的14億年的時間!

一個人在這個地球上能活上100年就是驚人的奇跡了。那么14億年呢?用了14億年的時間終于部分地立足于水中和陸上,這是不是驚人的奇跡呢?倘若植物界也有詩人,那么一定會寫出比《荷馬史詩》更加輝煌壯麗的史詩;倘若植物界也有歷史學家,那么一定會記載比第二次世界大戰盟軍在諾曼底登陸更加震撼人心的登陸。

14億年,地球的陸地上開始有了綠色的植物。那便是森林的萌芽,那便是森林經過14億年的懷胎一朝分娩后的第一聲響亮的啼哭。

綠色的苔蘚也是最早登陸的先鋒植物,雖然和更進化的植物相比,它們不具有真正的根、莖以及葉(它們的假根由細胞組成,主要起固定功能兼有吸水作用),但是它們畢竟在陸地上插上了自己小小的綠色旗幟,并且逐漸占領沿海的沼澤地,開始了向陸地縱深的進軍,又逐漸給那些大片大片裸露的巖石披上了綠茸茸的外套。是的,它們至今仍然那么微小,而且匍匐在地上或巖石上生長,但這種匍匐正是當年它們向陸地縱深匍匐前進的英姿啊。

全世界的苔蘚植物約有23000種,我國約有2000種。現在,已經不知道是哪些苔蘚最早登陸的了。但是對于苔蘚來說,誰第一個登陸成功已經不重要了。它們不是為了在《吉尼斯世界紀錄大全》中留下自己的芳名而千辛萬苦地登陸的;它們也不是為了在登陸勝利后獲得養尊處優的高級待遇和勝利者的特權而前仆后繼登陸的。今天的苔蘚和它們的祖先一樣,從不向森林索取什么,也從不向其他的喬木、灌木標榜自己祖先的功勞。在濕濕的常綠林里,在雨量充沛的熱帶雨林里,在嚴寒的高山寒地和高山針葉林里,在全世界稍稍濕潤的每一個角落,到處都有苔蘚默默而生機勃勃地生長著,默默地用它微薄的力量,蘊含著水分,默默地養育著莽莽蒼蒼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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