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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序

大仲馬一生中寫過九十多部劇本,一百五十多部小說,以及許多其他作品。在文學史上,他的劇作似乎比小說地位更高。丹麥文學評論家勃蘭兌斯在那本有名的《十九世紀文學主流》的第五卷《法國的浪漫派》中,就幾乎純然把大仲馬說成劇作家,對他的小說只是一帶而過。

但是在一般讀者心目中,大仲馬無疑首先是《基督山伯爵》和《三個火槍手》這兩部小說的作者。


一八三二年,以創作《亨利三世及其宮廷》、《安東尼》和《奈斯爾塔》等劇本而名聲大噪,成為浪漫主義戲劇運動一員健將的大仲馬,還剛剛只有三十歲。

這一年是他文學生涯的一個轉折點。八月底,正在瑞士旅游的大仲馬從報上獲悉,他和阿尼塞合寫的劇本《僑民之子》在巴黎首演慘遭失敗。盡管在劇中飾演女主角的是當紅的明星,但觀眾在臺下喝倒彩,吹口哨,往臺上扔雜物。大仲馬十月回到巴黎,亦受到輿論界的冷遇。他直覺的印象是觀眾對戲劇開始感到厭倦了。但待他痛定思痛,他卻發現真正對戲劇開始感到厭倦的不是觀眾,而是他自己。他決定改弦更張,開辟新的創作途徑。

大仲馬后來在《回憶錄》中寫道:“當時有一種介于小說和劇本之間的文學體裁。這種體裁的文學作品很有興味,很能吸引讀者。在這種作品里有對話,也有敘述。這就是所謂的‘歷史小說’。”他還寫道:“我放棄了劇本創作,開始從勃艮第公爵的史料里選材,從事‘歷史小說’的創作。說得明確些,就是從有關查理六世和伊莎貝拉王后的史實中尋找素材,把這個時代的歷史通俗化。”

他開始系統地閱讀從五世紀西羅馬帝國滅亡到一八二五年查理十世加冕的法國歷史,想在歷史小說的領域成為法國的司各特。

他的第一部長篇歷史小說《德·阿芒達爾騎士》,是以馬凱的《老好人杜韋》作為藍本重新構思寫成的。奧古斯特·馬凱原先是個中學歷史教員,對寫作極有興趣,但寫的一些劇本始終未能被劇院采用。后來馬凱經人介紹,把他寫的三幕劇《狂歡節之夜》送去請大仲馬修改潤色。大仲馬認為這個劇本“一幕半寫得挺好,另外一幕半得重寫”。經大仲馬修改重寫的劇本改名為《巴蒂爾德》,在巴黎舞臺上公演獲得好評。信心大增的馬凱又轉向歷史小說,以路易十四去世后的攝政時期作為背景寫成《老好人杜韋》,將手稿送給大仲馬過目。大仲馬覺得這個故事框架頗合自己心意,于是憑借豐富的想象力,把內容單薄的《老好人杜韋》改寫成情節曲折動人、人物鮮明生動的四卷本小說《德·阿芒達爾騎士》,在《新聞報》上連載大獲成功。

從此,大仲馬一發而不可收,以驚人的寫作速度創作了大量的歷史小說。其中最為有名的是以下三組作品(按作品內容年代排序,括號內為寫作年份,后接小說內容年代。寫于一八四五年的《基督山伯爵》因屬當代題材,故未列入):

Ⅰ.以十六世紀宗教戰爭為背景:

《瑪戈王后》(1845),一五七二—一五七四;

《蒙梭羅夫人》(1846),一五七八—一五七九;

《四十五衛士》(1848),一五八四—一五八五;

Ⅱ.以十七世紀路易十三王朝為背景:

《三個火槍手》(1844),一六二五—一六二八;

《二十年后》(1845),一六四八—一六四九;

《布拉熱洛納子爵》(1848—1850),一六六〇—一六七三;

Ⅲ.以十八世紀路易十四王朝及大革命時期為背景:

《約瑟夫·巴爾薩莫》(1846—1848),一七七五;

《王后的項鏈》(1849—1850),一七八四—一七八五;

《昂熱·皮都》(1853),一七八九;

《德·夏爾尼伯爵夫人》(1852—1855),一七八九—一七九四;《紅屋騎士》(1846),一七九二。

這三組長篇歷史小說,筆力遒勁、淋漓酣暢地勾勒了十六世紀至十八世紀的法國歷史長卷,其規模之宏大,卷帙之浩繁,不僅在法國文學史上,而且在世界文學史上都是絕無僅有的。

而其中最有影響、最受讀者喜愛的,無疑當推《三個火槍手》。


大仲馬有句名言:“什么是歷史?就是給我掛小說的釘子唄。”讓我們來看看,他在寫作《三個火槍手》的過程中,是怎樣往歷史的釘子上掛他的小說的。

《德·阿芒達爾騎士》一炮打響后,大仲馬意識到歷史小說確是條康莊大道,決心繼續往前走。他和馬凱打算把背景的時代往前挪,從路易十四之后回溯到路易十三在位的時期。路易十三是個生性懦弱、優柔寡斷的國王,偏偏生活在風云變幻、動亂迭起的年代。一六二四年(《三個火槍手》開場前一年),紅衣主教黎舍留登上首相寶座,權傾朝野,炙手可熱。這位頗有抱負的紅衣主教實行了一系列改革措施,并且在與王室貴族較勁兒的同時,對胡格諾教派采取了高壓政策。當權伊始,他就削減貴胄王族的年俸,充實國庫以籌建強大的艦隊和商船隊。一六二六年,王后奧地利的安娜和謝芙勒茲公爵夫人、昂古萊姆公爵等顯貴首先發難,密謀剪除黎舍留。陰謀敗露后,夏萊伯爵被作為替罪羊授首斧鉞之下。之后,黎舍留始終采取鐵腕政策,壓住了王公貴族的氣焰。宗教上的新舊之爭,亦即天主教派與胡格諾教派之間的紛爭,由來已久,一直是內戰頻仍的根由。一五九八年,亨利四世對胡格諾教派作出讓步,頒布了《南特敕令》,允許新教徒保留軍隊并占據若干地盤。拉羅謝爾就是新教徒據守的一個重鎮。黎舍留上臺后,英國權臣白金漢公爵唯恐黎舍留有朝一日稱霸海域,于是出兵強占與拉羅謝爾遙遙相望的雷島,并煽動拉羅謝爾軍民舉起叛旗。黎舍留抓準時機,發兵收復雷島并團團圍困拉羅謝爾。成為一座孤城的拉羅謝爾困守一年有余,最后開門投降。一六二九年頒布的《阿萊斯敕令》,實際上取消了《南特敕令》,至此綿延數十年的宗教戰爭始告結束。

大仲馬憑借他善于捕捉戲劇沖突的本領,敏銳地看到這段歷史很能“出戲”。他要找一個契機,“把歷史升華到小說的高度”。

這個契機終于找到了。他在馬賽圖書館偶然發現了一本《御前火槍營統領達德尼昂先生回憶錄》。這本所謂的回憶錄,其實是一部根據達德尼昂生平史實寫作的小說,作者名叫庫蒂爾茲·德·桑德拉,是個在軍營供職的文人,平時“常用摹仿得并不到家的笛福筆法寫些冒險故事”。達德尼昂實有其人,他出身世家,一六四〇年加入御前火槍營,以英勇善戰、足智多謀為馬扎蘭紅衣主教(黎舍留去世后繼任的首相)所賞識,一六五八年升任火槍營統領。庫蒂爾茲的這本《回憶錄》在一七〇〇年出版后,一直默默無聞。但大仲馬通讀過后大為興奮,一部以火槍手作為主角的歷史小說的雛形,在他的腦海里漸漸形成了。他決定把庫蒂爾茲筆下的一些人物和情節移植到正在孕育的小說中去,作為那本小說前半部的人物和主線。于是,如今我們讀到的《三個火槍手》前半部中,有好些人物和情節都可以在庫蒂爾茲的《回憶錄》里找到它們的原型或影子:達德尼昂揣著給火槍營統領的引薦信前往巴黎;途中與羅什福爾(在庫蒂爾茲筆下叫羅斯奈)發生爭執;到巴黎后與阿托斯、波爾多斯和阿拉密斯相識,參與國王的火槍手和紅衣主教的衛士間的爭斗;對俏麗的房東太太產生戀情;與阿托斯等伙伴跟四個英國人決斗,其中一人為米萊迪的小叔子;冒名頂替去和米萊迪幽會交歡,等等。但當然,庫蒂爾茲提供的這些毛坯,是到了大仲馬手里才被雕鏤得如此精細生動,打磨得如此光彩照人的。

大仲馬又把小說的年代提前了十六年。這樣他就可以把整個故事跟有聲有色的拉羅謝爾圍城戰和白金漢公爵之死銜接起來。大仲馬還從王后的兩位心腹侍從拉波爾特和德·莫特維爾夫人的回憶錄中受到啟發,把奧地利的安娜與白金漢公爵的愛情糾葛作為小說展開情節的另一重要線索。兩本回憶錄中都寫到一件事,就是王后與白金漢在亞眠的花園相會時,白金漢想把王后擁入懷里,以致王后不得不喚來侍從。這段情節大仲馬并沒有直接采用。但大仲馬發揮豐贍奇瑰的想象力,把王后與白金漢的愛情寫得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最后白金漢公爵遇刺彌留之際,仍對心上人一往情深,死而無怨,真叫人讀來有回腸蕩氣之感。

小說中另有一段重要情節,即米萊迪奉黎舍留密令赴倫敦從白金漢身上竊得兩顆鉆石墜飾,紅衣主教遂以此為把柄要挾王后,達德尼昂得到三位伙伴相助,歷盡艱險抵達倫敦面見白金漢公爵,取回仿造的鉆石墜飾,挫敗黎舍留的計謀。加進這段情節以后,不但小說前半部故事更顯生動,而且人物形象也更加飽滿——達德尼昂是如此,阿托斯、波爾多斯和阿拉密斯更是如此。阿托斯他們在庫蒂爾茲的《回憶錄》中是作為陪襯的次要人物,在大仲馬筆下則成了貫串全書的主人公——“三個火槍手”,讀過這部小說的人,就此再也不會忘記他們:狷介端方、寡言重諾的阿托斯,那張英俊的臉龐始終那么蒼白,那么高貴,渾身上下無處不透出雍容的大家氣派;魁偉勇猛、粗獷豪爽的波爾多斯,愛虛榮,好吹牛,卻不讓人覺得可厭可憎,只叫人感到可親可近;雋秀倜儻、儒雅睿敏的阿拉密斯,說話慢條斯理,不時還要臉紅,但使起劍來身手矯健,遇到險境臨危不亂,而且還有位神通廣大的“表妹”能保佑他逢兇化吉。

如果說達德尼昂和阿托斯、波爾多斯、阿拉密斯多少還在史書中有案可稽的話(據文學史家考證,阿托斯他們仨在歷史上亦均有原型),米萊迪則是純屬虛構的人物。庫蒂爾茲在《回憶錄》中寫過一個叫米萊迪的女人,她是被流放的英國瑪麗王后的一名侍從女官,達德尼昂對她一見傾心,冒充她的情人潛入臥室跟她幽會,后被她識破。在這以后,《回憶錄》中就不見她的影蹤了。大仲馬把米萊迪寫成黎舍留的心腹密探,并在這個艷若桃李、毒如蛇蝎的受過烙刑的女人身上大做文章,不僅讓她在鉆石墜飾事件里露面,而且讓她在小說后半部里演了大段大段的“重頭戲”:她第二次奉黎舍留密令赴倫敦,意在阻止白金漢率艦隊救援拉羅謝爾叛軍;未及登岸即被小叔子德·溫特勛爵截獲,囚禁于戒備森嚴的城堡之中;使出渾身解數誘惑費爾頓將她救出城堡,并唆使費爾頓行刺白金漢;潛回法國在貝蒂納女修道院與博納修太太不期而遇;為對達德尼昂報復,毒死毫無戒備的博納修太太;行蹤被阿托斯識破后束手就擒;達德尼昂、阿托斯、德·溫特勛爵及里爾城劊子手一起指控其罪名;直到最后在百合河畔伏法。

“只見小船靠上了對岸;淡紅的天際勾勒出黑黝黝的兩個人影。……月光照在那柄寬刃的劍身上,射出一道寒光;接著雙臂往下掄去。只聽得長劍‘嗖’的一聲,受刑人一聲慘叫,身首分離的尸身倒了下去。”

整部小說就在這凄愴的氛圍中接近了尾聲。

英國學者、詩人安德魯·蘭說過:“大仲馬在一展歌喉之前,先得有個音叉定一下音;而他一旦認準了音高,就能一瀉千里地唱下去。”洋洋灑灑六十多萬字的長篇小說,就是大仲馬有了史料的音叉后唱出的史詩。

他這部傳之后世而不朽的小說,也就這樣掛上了歷史的釘子。


小說于一八四三年三月至一八四四年七月在巴黎《世紀報》上連載期間,在法國引起空前的轟動。

此后,這部小說被譯成多種文字傳播到國外,并從一九一一年起多次被法、美、意、墨等國搬上銀幕(據不完全統計,法國、美國各攝制過六個不同版本)。我國早在光緒年間就有伍光建先生的譯本。伍光建先生系根據英譯本轉譯并多有刪節,書名改為《俠隱記》,取三位主角均為隱名俠士之意。后來李青崖先生從法文譯出全書,取名《三個火槍手》。

譯者重譯這部小說,曾將書名定為《三劍客》。阿托斯、波爾多斯和阿拉密斯都是御前火槍營的成員,所以拙譯行文中也稱他們為火槍手。但實際上,他們平日里的形象是頭戴插羽翎的寬邊帽,身穿敞袖外套,腰間佩一柄長劍,左右各插一支短槍。但凡格斗廝殺,多用長劍短槍,火槍那玩意兒,是要到戰場上才擺弄的。基于這些想法,拙譯本沿用譯制片的舊譯,取了《三劍客》的譯名。

但此次重印(2019年10月)前,譯林出版社的出版部門告訴我,鑒于有關部門面向廣大學生發布的推薦書目中,這部小說是以《三個火槍手》的譯名列選的,希望將書名改為《三個火槍手》。我認真考慮了他們的意見,覺得讓學生讀者認識、接受一個譯本,畢竟是比譯者保留自己的文字趣味更要緊的“硬道理”。于是,從這一次重印起,書名改為《三個火槍手》。

本書據法國Librairie Générale Fran?aise出版社的一九七二年版本譯出,僅有個別的地方對照Calmann-Lévy出版社的版本作了校勘并采用后一版本的行文。迻譯過程中還參考了Everyman's Library叢書一九二八年版英譯本和The Penguin Classics叢書一九五二年版英譯本。

譯者

二〇一九年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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