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海文集 卷二(上)
南窗談往
南寧,廣西人民出版社,1999。
自序
有一個時期,曾經時興過一個新名詞,叫作“玩”。什么“玩電影”、“玩文學”、“玩藝術”以及“玩深沉”之類。有人還特別申明,這里的“玩”,并非如上海人之所謂“白相”,乃是“特指寫作時的一種狀態,一種排除任何功利、一切雜念,調動起自己全部智力潛能的創作狀態”。隔行如隔山,我不搞文藝這一行,弄不懂如此頗有點神圣味道的“創作狀態”,為什么偏要用“玩”字來表達。也許“玩文學”之類的說法,很能傳神地反映出某些人“才氣橫溢”的瀟灑之態吧!
因為職業的關系,自己有時也不免寫一點東西。不過我可沒有那么瀟灑。每當進入“創作狀態”的時候,不要說從來不曾有過“一不留神”就寫出一部鴻篇巨制的情形,就是一篇兩三千字的短文,也常常要冥思苦想,搜索枯腸,才能勉強完卷。馬克思曾經把“科學的入口處”比作“地獄的入口處”,根據自己治學的經驗,我倒是寧肯相信馬克思的這個比喻的。當然,除了一些想象性的描述以外,誰也不清楚地獄生活究竟是什么樣子,但無論如何,那里總不會像“娛樂城”“康樂中心”一類地方好玩,大概是可以肯定的。學術研究,是需要付出全部精力,或者用一句也是時髦的話來說,是要求全身心地投入,才能有所收獲的。為了強調這一點,馬克思引了但丁《神曲》中的兩句詩:
這里必須根絕一切猶豫;
這里任何怯懦都無濟于事。
確實,假如成天慨嘆“何必活得太累”,恐怕很難與學術有緣。
我之深感治學之難,除了學術本身的嚴格要求以外,還有我個人的一點特殊情況。我在《太平天國社會風情》這本小冊子的序言中曾說過,1985年以后,“我的工作卻有了變動,上班時間必須用全副精力去處理各式各樣的雜務,歷史研究變成了 ‘業余的業余’的愛好”。這種情況至今還沒有改變。一個人不可能有兩個“全副精力”,于是,我只有在精疲力竭地下班之后,在晚上或節假日,才有可能坐在我家南窗下的那張小小的書桌前,去讀書,去寫作,回到我那深深眷戀而永不能忘情的史學天地中去。這種狀況,離前面所說的“全身心地投入”自然是差之千里,所以我很有自知之明,就學術而言,我至多是一個業余的史學工作者或史學愛好者。
這些年來,我所寫的一些書和文章,包括收入本書的這些已經發表和未曾發表過的短文,大抵就是在上面所說的環境和條件下完成的。人們常常偏愛自己的文章,這也不難理解,敝帚尚且自珍,何況自己心血的結晶?我對自己文章特別珍惜之處,倒不是自以為有什么深刻的思想或驚人的創見,主要還是對文章寫作甘苦的一種憶念。
因為這些短文都是寫在南窗之下,內容又大體談的是既往的歷史,或與歷史等學術有點關系的東西,所以書名就叫《南窗談往》。
陶淵明的《歸去來兮辭》里有這樣兩句:“倚南窗以寄傲,審容膝之易安。”這是描寫他歸隱之后的簡樸恬靜生活的。不管以“南窗”作為書名,是偶合還是借用,我倒確實也有一點“歸去來兮”的迫切心情。不過,我不是想附庸風雅,自然更不是要逃避現實,只是想早些摘掉“業余”的帽子,回歸到歷史學界的隊伍里,重新成為一個專業的史學工作者。
末了,還有一點說明。收入本書的《“厭訟”心理的歷史根源》,是我同趙曉華同志合寫的;《生態環境與自然災害》,是我同康沛竹同志合寫的;《歷史學,請走出史學界》一文,本是《光明日報》馬寶珠女士對我的訪談記,我把它改寫成一篇文章。在收入本書的時候,我都事先征得了她們的同意。
1998年10月25日夜
于中國人民大學林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