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術生命與生命學術:張立文學術自述
- 張立文
- 1960字
- 2020-06-05 19:28:14
三、“文化大革命”解釋學
在“文化大革命”中,由于天天強調兩條路線、兩個階級、兩種世界觀的斗爭,把人與人的關系統統說成階級與階級斗爭的關系,又強調“造反有理”,認為凡“造反”都是有理的,因而完全破壞了中國固有的父子、夫婦、兄弟、朋友、上下級的倫理關系,鼓勵兒子造老子的反,妻子造丈夫的反,下級造上級的反,錯誤地認為造反就是高舉毛澤東思想,就是對毛主席革命路線的忠誠,從而大跳“忠字舞”。不知道毛澤東從哪里得知幾個少先隊員給他們爸爸貼的大字報,說爸爸忘記了過去,沒有給他們講毛澤東思想,而是問他們在學校的分數,分數高給獎勵等。毛澤東就叫陳伯達轉告這些小朋友:“大字報寫得很好,我向大家講,青年是 ‘文化大革命’的大軍。”紅衛兵到處造反,大部分領導干部都被作為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或資產階級路線的實行者揪出來或“靠邊站”,一些原來高喊“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混蛋”的紅衛兵也面臨自己的父母被揪出來和“靠邊站”的命運,成為“可教育的子女”一類,從“紅的”變成“灰的”了,但比“黑五類”子女還是要好一些。
當時,由于各人對教研室、系、校領導的看法不一,對學校以前的工作評價不一,以及對各種問題的看法有分歧,全校從每個家庭、教研室到學生班級都分成兩派。我們中國哲學史教研室也不例外,中國哲學史教研室12個教員(石峻、尹明、楊憲邦、孫長江、李燄、喬長路、張立文、方立天、方克立、王俊義、張靜賢、葛榮晉)及資料員黃淑賢也分成兩派。在兩派中有積極參與者,有消極參與者,也有思想上傾向于某一派者,情況比較復雜。“文化大革命”初期自發成立的“戰斗隊”經分化重組也分成兩派,統攝在“人大三紅”和“新人大”兩個組織之下,“人大三紅”于1966年8月8日成立,隨后成立了“新人大”,兩派都說自己是“革命派”(“造反派”),指斥對方是“保皇派”(“保守派”)。原先“戰斗隊”仍以自己“戰斗隊”的名義寫大字報,但思想觀點和傾向非常明顯。兩派各收集對方領導干部和教師的資料,以打倒對方為快,以打倒對方人數多為革命。同時,兩派采取各種方法,借解釋“最高指示”,為自己派別所用,攻擊對方,把“解釋學”發揮得淋漓盡致,大肆發明,可稱之為“‘文化大革命’解釋學”。
這時人大兩派各搶占一座大樓,“人大三紅”占教學樓,“新人大”占圖書館樓,兩樓遙遙相對。兩派各有一個廣播室,在兩樓樓頂上安裝大喇叭,作為兩派的喉舌和攻擊對方的主要工具。兩派都挑選最好的播音員。有一天早晨我在校園里聽到廣播,以為是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的廣播,我就停下來聽,聽到最后說是“人大三紅”廣播站,才知道是“三紅”廣播員播的,可見播音員水平之高。據說這學生畢業后被地方省臺選中當播音員去了。當時兩派廣播的評論式稿子,從打派仗的視角來看,還是有一定水平的,因為這些稿子是學生中的才子和教師一起起草的,兩派的“參謀班子”(又稱“影子內閣”)成員絕大多數是教師,他們的點子(當時又稱“鬼點子”)很多。我們哲學系的某位教師是最聰明的,腦子快,點子多,文筆好,他就是“人大三紅”“影子內閣”的成員。兩派“影子內閣”既是“點子公司”,也是兩派的指揮中心。由于兩派的學生和教師注意力在打派仗,所以就顧不上開展對原揪出來的一批所謂“牛鬼蛇神”的斗爭了,各派都抓了一些被認為有問題的領導,“新人大”控制了副校長孫泱,孫泱是孫炳文的兒子、孫維世的哥哥,孫炳文是朱德的至交,據說孫泱當過朱德的秘書,他身材高大,文質彬彬,相貌堂堂,很有理論水平,著有《青年倫理道德》一書,結果在圖書館地下室自殺了,他家被抄,家里所有東西幾乎被洗劫一空。孫維世也給江青害死了。孫炳文若泉下有知,對他們子女的慘死定會義憤填膺的。“人大三紅”控制了副校長兼黨委書記郭影秋,他到人大是吳玉章要來的。他原是云南省省委書記,調中央當國務院秘書長,是周恩來總理點的將,吳玉章校長說自己老了,要他到人大來協助工作,于是就到了人大。他工作能力很強,學術水平很高,出版了關于李定國歷史事跡考證、評價的學術專著,學術界評價很高。中國人民大學清史研究所就是在他的領導和努力下成立的。他生活樸素,工作深入,關心教師,走訪教師學生,改革教育,解決了人民大學存在的種種問題和矛盾,理順了各種關系等。他經過認真調查,認為在領導干部和教師中存在21個疙瘩,我們教研室兩位教師間的矛盾也被列為21個疙瘩之一。他是全心全意想把人民大學各方面工作搞好的。若不是“文化大革命”,中國人民大學在郭影秋的領導下定有新的發展。然而,“文化大革命”中抓住他在“白區”工作時早已弄清楚的問題,又要重新審查,把他作為有問題的“當權派”,叫他在教學樓掃廁所、掃地等。后發現腿上有腫塊,便到醫院治療,醫院誤診為癌癥,后來由于過量化療,一條腿不能走路了。即使在患病期間,他仍然十分關心中國人民大學的工作和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