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繁榮時代
- (美)弗雷德里克·劉易斯·艾倫
- 8字
- 2020-01-03 15:49:47
第03章 紅色大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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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世界大戰的硝煙剛剛散去,美國人民期待的和平來臨了。在戰后最初的幾年里,伍德羅·威爾遜總統為了實現世界持久和平,就建立戰后國際聯盟一事在各國間奔走呼吁,頗費心機,但是國內民眾似乎并不關心這些,這倒不是他們對這些牽涉精力的國際事務感到乏味,而是這時有一件被他們認為是更重要的大事,以至于人們無時無刻不在關注著。這件撥動美國成百上千萬人神經的大事究竟是什么呢?原來,由于俄國布爾什維克革命成功的影響,在美國也造就了“紅色恐懼”,導致對幾十萬激進分子及共產主義革命運動的敵意。因此一個時期以來,各種各樣令人不安的傳聞充斥著美國社會:據說社會主義分子已經滲透到美國的各個角落,一場密謀反對美國政府的大陰謀正在悄悄策劃之中,說不準什么時候就會發出恐怖炸彈的爆炸聲;有的人還似乎聽到了布爾什維克主義者漸漸走近的腳步聲;甚至還有人推測,很可能在下一周或是一個月內美國就會發生可怕的紅色革命。如此等等,讓人們戰后剛剛平靜下來的心又懸了起來,感到不安和惶恐,覺得這件事非同小可,哪里還有心思去關心總統的國際聯盟呢?當然,民眾并不否認總統先生尋求世界和平、宣揚美國的理念是一種高尚的努力,但與這一時期的國家安全和民眾自身利益相比較,他們有理由相信這件事情更重要,必須每時每刻都不放松警惕,甚至要凝神靜氣,豎起耳朵仔細聽著周圍的動靜。當時至少有數百萬人抱有這樣的看法。
這個時期,不僅相關的街頭巷議攪得人們心緒不寧,就是最貼近百姓生活的報紙,也經常在頭版散布著各種各樣的消息,給人們心中投下巨大陰影,比如哪里發生了大罷工,某個行業已全面癱瘓;哪里又發生了一群敵視布爾什維克主義者的激進分子暴亂等。更讓人心悸的是這樣幾條消息:一條發生在1918年11月11日停戰日那天,正當民眾為歡慶勝利在首都華盛頓森特里亞大街游行時,突然有一群激進分子闖入游行隊伍中,朝著人群開槍射擊。事件發生后,參加游行的美國公民展開了報復行動。他們為了發泄心中的怒火,強行把一個被關押在監獄里的世界產業工人組織的成員拖出來,將繩子套在他的脖子上,然后從高高的橋上扔了下去……這個可憐的美國白人成了雙方爭斗的犧牲品。另一條發生在印第安納州,有一個外國人僅僅因呼喊了一句“見鬼去吧,美國佬!”就被激進分子開槍殺害了。兇手本應伏法,但卻在當地陪審團的庇護下,堂而皇之地逍遙法外了;說來你可能不信,原來陪審團僅用了短短兩分鐘就宣判兇手無罪。當時,在全美各地還發生了許多類似的事情:在紐約州,一些通過合法程序選舉出來的州議員被強行驅逐出境,他們的公民權利也被剝奪了,原因很簡單,就是因為之前他們都曾是社會黨成員(當時還是頗受人尊敬的);有幾所大學間舉行校際辯論賽,甲乙雙方辯手唇槍舌劍,氣氛相當熱烈,但當拉德克利夫學院的一個女學生在辯論中對“雇主如果承認工會的存在,對勞資雙方談判將是非常重要的”這一觀點表示贊同時,立刻遭到了許多人的噓聲和非議,原本熱烈的氣氛一下子變得非常糟糕。后來這件事傳到了副總統的耳朵里,副總統先生也認為持這種觀點是激進主義的可怕表現,在青年學生中決不能泛濫。總之,在戰后最初的那個年代,人們對布爾什維克主義的恐慌情緒是全國普遍性的,幾乎到處都充滿了沖突和內部懷疑,勞工動亂,種族關系緊張,一切都雜亂無章,毫無法律和秩序可言。

騷亂經常發生
為什么會出現這種情況呢?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主要是戰爭期間勞工運動迅速發展,其規模不斷擴大,威望不斷增強,大有一呼百應之勢。戰爭結束后,社會對產品的需求情況發生了變化,加之工人的期望沒有得到滿足,農民也生活在水深火熱中,于是爆發了百余起地區性甚至是全國性罷工,這都是戰時勞工力量蓄積的表現。一方面是勞動者為了爭取自身利益,他們對薪水不漲,而生活必需品的價格卻不斷上漲的現實不滿;另一方面則是他們看到罷工斗爭帶來的成果,對勞工團結起來的力量價值有了新的認識,認為應充分利用這一斗爭形式。在戰爭期間,美國政府為了維護工業界穩定和發展國內經濟,保證工業產量不斷增長,在勞資雙方的沖突中以積極的態度進行調停。政府不僅鼓勵勞資雙方進行談判,改善關系,還在華盛頓的戰時理事會中給時任美國勞聯主席的塞繆爾·岡珀斯安排了重要位置,讓他享有很大權利。政府千方百計描繪未來的藍圖,讓工人們相信和平會給他們帶來許多好處,諸如薪水增加、勞動條件改善、生活水平提高等等。但是現實情況卻非如此,雖然工人們期待的和平到來了,可并沒有享受到政府許諾的東西。在物價不斷攀升的情形下,雇主和資本家不但堅決反對增加薪水,還繼續延長工人的勞動時間,這樣勢必激起了工人們的強烈不滿。遺憾的是伍德羅·威爾遜總統忽略了民眾的這種情緒,雖然他為了創造戰后和平的世界環境而辛苦奔波,不遺余力,但是國內民眾卻再也忍耐不下去了,他們要拿起手中唯一的武器,以罷工來表達心中的憤怒和訴求了。于是戰后的頭幾年,全國各地、各個行業的罷工運動此起彼伏,參加的人數也越來越多,不僅有地鐵站、造船、建筑、碼頭裝卸、儲運場行業的工人,也有木匠、制鞋工人、電話接線員等。一時間,全國罷工總人數達到200多萬,這其中,工業州的罷工人數約有100萬,非工業州的人數就更多了,因為還有不少人雖然沒有加入到罷工隊伍中,但他們卻自動放棄了工作,并以這種方式支持罷工。

罷工(紐約,1919)
罷工者們的主張也不盡相同。多數人還是圍繞增加工資、減少勞動時間和承認工會的合法性等傳統要求,但是也有的罷工者提出由政府從雇主和資本家手中接管行業控制權,或者至少先把他們所在行業的控制權接過來,實行生產資料國有化——這實際是一種比較接近社會主義體制的做法。如1919年9月美國聯合礦工工會的工人們投票進行罷工時,就旗幟鮮明地提出礦山國有化的主張。當時參加罷工集會的人很多,有一個煤礦主代表想借機發表觀點,就不顧滿頭大汗,費勁地穿過擁擠的人群擠到臺前,當他發言時剛說到“礦山國有化是不可能的”時,下面的人群中立刻噓聲和嘲笑聲一片,甚至還有人揮舞著拳頭大聲叫喊道:“不要讓他胡說,滾下去吧!快把這個可惡的家伙扔到溝里去!”嚇得這個煤礦主面如土色,只好尷尬地溜掉了。北達科他州及相鄰的幾個州是盛產谷物的地方,這里的農業比較發達,大約有20多萬農民參加了湯利的無黨派聯盟,這個聯盟按照敵視布爾什維克的人的說法就是仿照蘇維埃的農耕管理模式。此外,世界產業工人組織也沒有停止斗爭,他們正在西北部組織成員集會,提出建立以世界工會聯合會為基礎的大工會的主張,尋求對資本的控制權。
鐵路行業相對比較保守,政府對這個關乎國家經濟命脈的行業實行的是“鐵錘計劃”,就是政府對鐵路行業進行指導,工人可以參與對鐵路的管理,一直很保守的鐵路工人對這樣的管理方式持贊成態度。這一時期,不僅在工人階層,在自由知識分子階層中傾向社會主義的思想潮流也在涌動,還有一些社會主義黨派在密切關注著十月革命成功后的俄國。值得注意的是,有一群以俄國人為主的無政府主義者和社會主義者很活躍,他們提出了更加激進的主張,并且經常深入到窮人居住的貧民窟和工廠住宅區,宣傳他們的主張。這些人的背后很可能有俄國政府的資金支持,甚至就是在按照莫斯科的指示行動。
說到這些,讀者大概會認為美國社會中的社會主義者一定很多,勢力強大,其實不然。在戰后的激進運動中,由無政府主義者和社會主義者所組成的群體在當時的美國人中所占比例是微乎其微的。我們不妨來看一下伊利諾伊大學的戈登·沃特金斯教授提供的數據,他在1919年晚些時候給《大西洋月刊》(Atlantic Monthly)撰文估計:全國的社會黨成員大約是39,000人;社會主義勞動黨成員大約是10,000~30,000人;社會主義政黨成員大約是30,000~60,000人。假如他的估計基本準確的話,那么社會主義者的人數充其量是全國成年人數量的千分之一,即使把三個黨派加起來,也不過是千分之二。以這樣的人數比例來試圖掀起一場大眾性的革命運動,恐怕是成不了氣候的。想一想國內那么多騷亂其實都是圍繞著占全國成年人口千分之一二的這些人進行的,我們真的不知該說什么好。
當我們在這里仔細研究人數比例會給激進運動帶來什么影響的問題時,有一個美國商人卻是例外,他可沒有心思去琢磨這些比例大小有什么意義。曾經的戰爭激發了他的一腔熱血和好戰的愛國主義精神,在他的精神世界里既有商人唯利的自私動機,又有戰爭激發出的滿腔熱情和空想主義,二者結合竟然讓他產生了一股狂熱的信念:他認為工會組織是攔路虎,為了國家的安寧、絕對美國精神弘揚以及開國先驅的教義,商人有權利踢開工會組織。現在戰爭結束了,他期待再回到他所熟悉的生意場上,繼續商海拼搏,享受成功的喜悅。他要隨時踢開一切妨礙他獲取利益的絆腳石,而工會組織和勞工就是橫在他面前的絆腳石,必須堅決清除。這個美國商人不僅狂熱,而且還變得性格多疑甚至有些神經質。經歷過戰爭的他不再信任國外的任何東西,尤其是他曾聽到許多關于戰爭期間的間諜和各種陰謀的傳聞,他堅定地認為現在仍然存在著危險,比如網球場的某個角落里可能隱藏著炮臺;有些同情德國的人在山頂上用燈光發射互相聯絡的暗號,甚至在醫用敷料劑里摻入玻璃碎渣等等。當他看到勞工們為提高工資而舉行的罷工斗爭,就認為一場由布爾什維克領導的紅色革命已經點燃了導火索,并為此緊張得徹夜難眠。更可笑的是,當他聽說某個大學教授在課堂上為了向學生闡明人們對任何事物總會有贊成和反對的道理,舉出社會主義這個例子時,他就固執地認為這個教授有問題,一定是受了某個東歐游民的唆使才這么說的。他還仿佛看到這個留有胡子的東歐人正不懷好意地盯著美國,一只手拿著鼓鼓的錢袋,另一只手舉著冒煙的炸彈。他相信自己的判斷,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罷工者在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