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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研究東學第一人——百家爭鳴下的筆槍紙彈

  • 梁漱溟傳
  • 金鴻儒
  • 15102字
  • 2019-12-25 14:54:20

在那個人才輩出的年代,梁漱溟沒有盲目從眾去追求西方文化,他自知東方文化之博大,并能深刻理解中國傳統文化的價值,所以他立志成為研究東方學的第一人。當學術討論風氣盛行之時,他能夠與那些文學泰斗較量切磋,這對一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來說,不僅需要勇氣,更需要真才實學。

如果說敢于同學術界人士爭鋒較量是個人才學和個人魅力的體現,那么敢于對抗時代的潮流,做中國傳統文化的捍衛者和復興者,那就是民族大義和愛國熱情的體現。梁漱溟的人格魅力不僅在于其擁有真才實學,還在于其擁有民族氣概。人貴在自知,更貴在自省。梁漱溟還是一個懂得自我反省的人。一個傳學者不僅不會向人炫耀,還會時常反省自己,這是何等的難能可貴!

有些人往往會迫于時代的壓力說一些順應潮流的話,做出一些迎合眾人喜好的事,但是梁漱溟沒有隨波逐流,他是一個言行一致、知行合一的人。他說的話、做的事都是出自本心,并不會受旁人的影響。

初入北京大學顯真識

1916年,梁漱溟經教育總長范源廉的推薦到北京大學任教。當時,范源廉向蔡元培推薦了梁漱溟,梁漱溟帶著自己的《究元決疑論》拜訪了位于南菜園上街的蔡宅。

蔡元培早在《東方雜志》上看過梁漱溟的《究元決疑論》,并給出了較高的評價。見到梁漱溟時,蔡元培很高興,并非常熱情地接待了他。

梁漱溟想將自己的文章展示給蔡元培,蔡元培卻說:“我已經在《東方雜志》上看過,非常好。我喜愛哲學,這次到北京大學就是為了要辦好文科,而哲學是文科中的重點,你就來教印度哲學吧。”

梁漱溟接道:“我知道先生喜愛哲學,讀過先生翻譯的《哲學要領》。而印度的宗派眾多,我只是為了解決個人問題,多讀了一些佛典,學到了一些佛家思想罷了?!?

蔡元培半開玩笑地說:“你不懂,別人便更不懂了。我一直找不到合適的人,現在你才是最合適的人選。我知道你也喜愛哲學,我想把喜歡哲學的那些朋友都聚在一起,然后共同研究和探討哲學問題。既然你也喜愛哲學,怎能不來呢?你切莫將來北京大學當作教別人,你只當來此是與他人共同學習好了。”

聽了蔡元培的話,梁漱溟終于心動了。

梁漱溟雖然同意去北京大學任教,但是由于當時他還在司法部擔任秘書一職,一時半刻無法脫身。因此,在北京大學哲學系正式開課時,梁漱溟并沒有第一時間前去授課。為了遵守承諾,梁漱溟向蔡元培推薦了好友許丹為他代課。

第二年,許丹因病辭去了自己在北京大學的職務,梁漱溟此時才到北京大學任教。蔡元培讓他擔任哲學系三年級本科班的教授,為學生講授印度哲學。

1917年10月,梁漱溟成為北京大學教師團隊的一員。他在進入北京大學之前,便抱定了一個宗旨,按照他在《唯識述義》中的說法就是“誓為孔子、釋迦打抱不平”。那時正值新文化運動初期,文學界提倡白話文,宣揚民主與科學,批判封建禮教,這些思想成為當時社會的潮流。而此時,梁漱溟所堅持的宗旨明顯地使自己站在了新文化運動的對立面。當然,在這期間,仍然有一部分人是支持和擁護他的。

1922年,梁漱溟出版了《印度哲學概論》。這本書的出版在學術界引起了極大的反響,蔡元培閱讀過這本書后,給予其很高的評價。人們過去從來不曾用哲學的方式來研究佛學,但梁漱溟剛到北京大學不久便刊印發行了《印度哲學概論》一書,其站在哲學的角度來研究佛法,分別講述了印度各宗派概略、本體論、認識論和世間論等多層面內容,開創了以哲學方式研究佛學的先河。

梁漱溟把佛學立于課堂,以哲學方式將佛學的智慧傳遞給學生,他把佛學當作哲學來研究的做法在當時風靡一時。

然而,隨著新文化運動的興起,梁漱溟的佛學思想備受沖擊,其所講授的印度哲學也逐漸被冷落。梁漱溟當時每周只教兩小時的課程,起初前來聽課的學生有很多,到了后來,課堂上的學生越來越少。與此同時,社會上又興起批判傳統文化的浪潮,梁漱溟經過慎重考慮,決定暫棄佛學,轉投儒學。

梁漱溟認為現在不是東西方文化對壘的時刻,而是東方文化面臨生死存亡的時刻,此時此刻,世界東方文化已經被逼到絕地,形勢已經如此,自不必多說,放眼世界,哪里不是西方文化的領土?數十年來,中國這塊東方文化唯一的領地時刻遭受著西方文化的潮流沖擊,且形勢日益緊迫。目前,西方文化已經撞破了東方文化的大門,用刀指著我們的喉嚨,逼問著我們是存是廢自己的文化,我們已經無處可避,必須盡快謀求對策。

20世紀初,北京大學已經成為愛國運動的發源地,是東西方文化對壘的戰場,也是新舊思想交鋒的中心。如果此時給梁漱溟一個定位,那么他既不是新派人士,也不是舊派人士。確切地說,他是一個被栽培者,也是一個受益者。從作為一個被栽培者上來看,梁漱溟不僅受到了蔡元培校長的栽培,更是受到了北京大學的栽培;從作為一個受益者上來看,梁漱溟在北京大學認識了許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他既可以與各派代表人物自由研討、相互爭辯,又可以與各界人士交流學術并發表自己的獨立見解。

梁漱溟到北京大學的第一日就曾向蔡元培請教一個問題。他問:“先生對孔子持什么態度?”蔡元培沉吟片刻,答道:“我們也不反對孔子。”梁漱溟接道:“我不僅不反對而已,我此來除去替釋迦、孔子發揮外更不做旁的事!”梁漱溟所說的發揮并不是盲目的發揮,而是一種經過仔細斟酌的正名。在遇到其他派別的代表人物時,他同樣如是說。

文化情懷:誓做研究東方學第一人

1918年10月4日,面對日漸衰弱的東方文化,為激起學習傳統優秀文化的浪潮,梁漱溟在《北京大學日刊》上登了一篇300多字的啟事,號召人們研究東方學。

梁漱溟所說的東方學特指的是佛學和孔子之學。實際上東方之學遠不止這些,在啟事中只是用佛學和孔子之學的發源地來命名,所以才統稱它們為東方學。

在這篇啟事中,梁漱溟表示:西方的文化中盡管含有一些與佛學相近的東西,但沒有類似于孔子思想的內容。雖然中國不是佛學的發源地,但真正的佛學已經在中國,所以世界上其他國家的人要想了解和學習東方學,就只能到中國來,而北京大學是如今文學交流的中心,更是中國第一學府,來中國學東方學的人首先要進北京大學。啟事中還說:“吾校對于世界思想界之要求,負有供給東方學之責任?!?

啟事的最后,梁漱溟指出:相比于東方學,現在北京大學的校長和教授們更傾向于學習和研究西方學,并且沒有人倡議人們注意和學習東方學,面對這種情形,我雖然早就切斷自己的志向決定出世,不想再繼續研究學問,但如今我愿意留出一兩年時間來為研究東方學的人做一個開端。

除了在啟事中表達自己的這些心意,梁漱溟還倡議人們建立研究東方學的學會,并承諾每月從自己的薪酬中捐出20元錢供會務使用。

梁漱溟的啟事登出之后,雖然有部分響應者,但是這些響應者并不踴躍,并且他們大都是奔著佛學而去,很少問津孔子之學。梁漱溟對此深表遺憾,他認為這與自己的初衷不符。于是,再次展開新的行動。1918年10月31日,梁漱溟在《北京大學日刊》上發布了自己的第二則啟事。這篇新的啟事中,梁漱溟特意將東方學強調為孔子之學,同時告知有興趣者可以在每周二和周五的早晨到哲學系教員室找他,他會將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告知對方。

1918年11月5日,梁漱溟的孔子哲學課正式開課,他在儀式上發表了講話。11月9日和11日,《北京大學日刊》分兩期連載了梁漱溟的講話。在這篇講話中,梁漱溟主要提出了六個關于孔子的問題。

第一,孔子在倫理問題上的主張是什么?

第二,孔子的形而上學的思想是什么?

第三,孔子對政治與社會實行教化的主張是什么?

第四,孔子文化與西歐文化是如何發生沖突的?

第五,孔子文化與本土其他文化的差異是什么?

第六,孔子如何看待人生問題?

對于這六個問題,梁漱溟要求自己的學生在研究它們時不能只憑主觀臆測,而應該根據歷史史料加以深入研究,然后再提出自己的見解。梁漱溟認為通過這樣的研究,延續數千年的孔子思想就會被他們這一輩人尋找出來并真正加以理解。

通過研究這六個問題,梁漱溟也產生了自己的見解,他認為這樣的研究使他改變了自己對儒家固有的看法。梁漱溟原本主張出世思想,而孔子主張的是入世思想,所以最初梁漱溟是非常輕視孔子思想的。然而,通過這樣的研究,卻證明了孔子思想的彌足珍貴。在梁漱溟看來,孔子的入世思想是最圓滿的,世界上沒有比孔子在入世上更圓滿的人了。在梁漱溟找到這六個問題的答案之后,他一改從前對孔子的態度,而對之嘆服不已。

但是,梁漱溟并沒有在思想上發生根本改變,他的人生態度亦沒有發生根本轉變。實際上,梁漱溟倡導中國傳統文化主要經歷了兩個階段:在北京大學任教是第一個階段,從民族自救運動到鄉村建設是第二個階段。1918年,梁漱溟雖然集中精力仔細研究了孔子學說,但他并沒有在這一時期做出棄佛入儒的決定;直到1921年,梁漱溟在生活態度上才從持佛家思想轉變為持儒家思想。在北京大學孔子哲學課開課之時,梁漱溟也談到了這個問題。他認為自己雖“切志入世”,卻還不能領悟孔子的思想;那段時間,他喜歡包攬各種事物,表現出了入世的修養;但當時的生活既不符合入世生活的正軌,也不符合出世生活的正軌。盡管那時的梁漱溟精神非常憔悴,但他已經不再感到痛苦,只是這種精神狀態會使他難以長久支撐罷了。所以,在他看來,自己一定會在佛道和儒道之間選擇一條道路。

1919年1月,梁漱溟與范靜生先生談話,聽聞他在游歷美國時的種種所得。其中有一項是從美國小學生那里學來的“自動研究”。范先生講述了他的所見,如美國教員在為學生講授如何制作衣服的課上,他們只是向學生展示了如何看各種小參考書和其他研究材料的方法,然后便由學生自行研究了。結果,這些美國小學生最后竟都能寫作出自己的研究報告。這實在是發人深省,梁漱溟就此起誓,從那開始,再不會妨礙他人的才思。什么是妨礙他人的才思呢?他人在剛好能用到其才思的地方,而我卻代替他行事。這就是妨礙他人才思的表現。要使哲學具有生命力,研究者必須學會思辨。思辨開啟,哲學便生;思辨廢置,哲學便死。哲學系的各位學生是在哲學中討生活的,我為任意妄為地給諸君講習而感到慚愧,從今以后,不敢再將諸君置于死地,只希望通過我的勉勵幫助諸君開辟新的生活。今天,在哲學教授會議上,我提出廢止講演,現在先寫出對此的感言。

據此,梁漱溟提出:在課堂上不一定要哲學教授來講課,可以讓學生對哲學問題自行思辨。這條建議超出了人們的想象,對哲學研究來說亦是一次創新的嘗試。另外,梁漱溟在北京大學還提出了一條更為新奇的建議,這條建議同樣被人津津樂道。

梁漱溟的一個哲學系學生朱謙之由于厭惡繁復的考試,提出了一條反對宣言,即北京大學哲學系的學生不參加考試,也不要什么學籍。這條反對宣言剛一提出,便在校園內引起了極大的反響。梁漱溟聽聞后,卻有著不同的意見。事實上,梁漱溟對學籍并不看重,所以他與朱謙之一樣,并不在乎學籍,但是,他認為學生進行考試活動依然是必要的。

很快,梁漱溟在??弦驳浅隽俗约旱囊庖?,他指出:我在報紙上看到謙之君反對考試的宣言,對他的意見卻不太同意。在我看來,朱君是將考試與背誦看成了一回事,所以才會有此宣言。事實上,死記硬背是沒有必要的,但背誦有時仍然是必要的,而考試也不是完全沒有必要。其實,為了使學生對功課感興趣,通過考試來督迫他們用功學習并不是正確的做法。在我看來,考試的重要性不是體現在去考學生死記硬背的知識上,而是體現在它能試出學生對課業有無心得上。對于有些學生,如果不去測試他們的心得見解,他們學起知識來便如蜻蜓點水,其心得見解也會若有若無。只有通過考試,他們才會將自己的心得見解一一清理出來。所以,我認為考試有必要,但不必評定分數。關于背誦,我自認為是“第一個不會背誦的人”。我從小到大幾乎沒有背過書,就連熟悉的佛典和孔經都舉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來。每當用到書上的知識時,才會去翻書尋找,這既耗時,又費事。所以,我感覺背誦也是不可缺少的。

學生提出了宣言,老師給出了意見,接著北京大學的代理校長蔣夢麟也在校報上給出了答復。蔣校長表示,謙之先生提出的“不考試”是可行的,但是不考試便沒有分數,而沒有分數就意味著不能發文憑。

以啟事為號召,以文章抒胸臆,梁漱溟盡己所能捍衛著中國的優秀傳統文化。東方學在他心中是一個文化源泉,一個可以追溯的精神信仰,所以他豎起了大旗,喊起了口號,誓做研究東方學第一人。

學術風氣盛行下的“百家爭鳴”

1921年9月,梁漱溟的新書《東西文化及其哲學》正式出版發行。《東西文化及其哲學》是梁漱溟的又一力作,同時對他而言還有著特殊的意義。在新書的扉頁上,印有一張梁漱溟與三位朋友或者說三位學生的合照,他們分別是朱謙之、葉麟和黃艮庸。梁漱溟在北京大學任教授時只有二十幾歲,而他的三位學生兼好友與他是同齡人。

合照中的四人既有不同點,也有相同點。不同點在于四人的性格和思想見解。相同點主要體現在他們都是充滿朝氣、血氣方剛的年輕人。

梁漱溟在《東西文化及其哲學》的題記中說明了自身的一些情況,指出他已經辭去北京大學教授一職,準備去山東濱縣暫居,并決定從此改變自己的生活態度。同時還說明了由于朱謙之即刻就要去杭州,葉麟才提議照相的事情。

對梁漱溟來說,這張照片與這本書都具有重要的意義,照片是他決心改變生活態度的紀念,而書是他準備改變的宣言。在梁漱溟的朋友中,照片中的三人最先知道他決定放棄佛家生活,轉而投向儒家。正是基于這些原因,梁漱溟才會在新書的開頭印上這張合照,并附上一篇這樣的題記。

從用哲學方式教授佛學到真正意義上講授儒學思想,梁漱溟在北京大學經歷了自己人生中的重大轉變。在最開始講授哲學式佛學時,前來聽課的學生數量呈遞減趨勢。而當梁漱溟在講授儒學思想時,其教授課程的受歡迎程度卻迎來了他教學時期的巔峰。那時,前來聽課的學生通常有200人左右。一開始,學校將授課的地點安排在北京大學紅樓第一院的某個教室,但是由于聽課學生太多,教室無法容納,所以又改為在第二院的大講堂授課。當學生一學年的課程全部完成之時,儒學考試的試卷多達90多本,這還只是已經注冊的正式學生的數量。

有趣的是,前來聽梁漱溟講儒學課的人不僅有支持他的人,還有反對他學術觀點的人。例如,梁漱溟的朋友江恒源、張難先、伍庸伯等人是抱著學習的態度來聽其授課,而余光偉、彭基相等反對者則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態來聽其授課。

那時的北京大學是充滿學術討論風氣的中國第一學府。在中國學術界和學術史上,其學術討論風氣開了先河,同時更為重要的是,這種風氣為新文化運動的發展提供了巨大的動力。

例如,梁漱溟認為父親自殺的問題不是不可討論的問題。當時,新派代表們在《新青年》雜志上就梁濟自殺的問題展開了討論,討論主要圍繞“該不該自殺”“自殺是個人行為還是其他”等問題展開,梁漱溟也在該雜志上就與父親相關的問題給予了解答。梁漱溟認為父親自殺不只是個人行為,為了避免人們“流于錯誤不自覺”,他允許人們對此進行討論。對一般人來說,公開議論先父是不容易接受的。但梁漱溟沒有這種想法,他不認為這種做法是一種不孝的行為。梁漱溟對父親的評價是非??陀^公正的,他認為父親的“天才智慧只算平?!保瑓s是一位擁有過人精神的維新家。又說父親隨著年齡的增長,獲取新知識和形成新思想的能力都在減弱,這樣一來,他只留下了舊思想,落后為舊人物。

在對父親的問題展開討論之后,梁漱溟又提出了一個新問題:中國那么大,為什么只出了一個《新青年》雜志?他認為這個問題說明了一個事實:當時中國人的頭腦并沒有隨著新文化的沖擊而變得足夠開放,而是仍然處于錮閉的狀態。梁漱溟認為各位先生在雜志上反復提及的都是一些很簡單的思想,他自認為這沒有什么值得奇怪的,而一般人卻會對此大驚小怪,對于這樣的現象,他是心存不滿的。由此也引出了他對國民精神的擔憂。對于這件事,梁漱溟感慨道:“這國民精神的培養恐怕是第一件大事了。”

另有學者在讀了梁漱溟在《新青年》的答書后,深刻理解了梁濟先生精神世界的變化,同時這也讓他對思想老化問題做出了警覺,為了避免思想老化,他提出“做一個白頭的新人”,并提醒當時的新青年也要回過頭來看一看“二十年前的革命家”。

北京大學學術討論風氣盛行的例子遠不止如此,還有更為典型的。例如,關于學生李超之死的討論。李超是當時北京女子師范大學的一名學生,她因反對包辦婚姻最終病死。當時,包括北京大學的校長、師生以及本校同學在內的眾多人士參加了她的追悼會。但是,現場出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前來參加追悼會的大多是男性,女性很少,且僅限于同李超交好的女同學。在追悼會上,北京大學的校長和多位師生相繼發言,其中,蔣夢麟批評了那些不來追悼李超的女士,稱她們只顧穿戴華貴的衣服坐著汽車去逛街。一些人表達了對婦女不熱心自身解放的擔憂,還有人討論了如何讓婦女關心自身解放、如何實現婦女解放等問題。

對于這些討論,梁漱溟是不滿意的。因此,他在難以忍受的情況下也站起來發了言。梁漱溟認為,在大家討論這些問題的同時,不應該忽略感情問題,因為感情才是最重要的。人們要求自由是因為他們覺得不自由無法忍受,而不是計算著自由能給他們帶來多大好處。那些不來追悼李超女士的女性是因為麻木才做出了這樣的選擇,麻木為何?麻木是感情的對立面。如果你只給她們指出解決問題的方法,她們是不會理會的,正確的做法是喚醒她們的感情,而不是教她們如何去算計好處。

對于當時社會上貪婪之風盛行的問題,梁漱溟也有一些自己的看法。他認為解決貪婪問題是當時社會的頭等大事,如果社會貪風不改,國家和民族是沒有前途的。另外,梁漱溟還對如何尋找解決貪婪之法提出了自己的見解。當他看到一般人竭力地向外尋找解決貪婪的方法時,他非常憐憫這些人。在他看來,解決貪婪問題的關鍵不在于外界的門路,而應該從內部尋方法。對任何人來說,人生的意義和樂趣不是從別處尋找的,而是從自己身上得來的。就像一個人家中本來擁有寶貝,他卻不自知,還要拼命地向外尋找,以至于尋遍天涯海角都未能找到一樣。在梁漱溟看來,這種人是愚蠢的,他們已經找不到回家的路,也不能重新回到那個藏有寶貝的家中,確切地說,他們已經誤入了歧途,只有當他們轉變思想,向內發力,才可能迷途知返。

砥礪前行的捍衛者與復興者

1919年,梁漱溟開始著手寫自己的新書《東西文化及其哲學》。對梁漱溟來說,這本書比較特別,因為在他看來這是一本被逼出來的書。

五四愛國運動結束以后,北京大學的學術討論風氣不減,特別是關于東西文化問題的學術討論尤為激烈。在這種氛圍的影響下,梁漱溟也投入了對東西文化的研究之中。歷時一年多,梁漱溟于1920年秋天開始在課堂上為學生講東西文化問題。

一次,梁漱溟在課堂上無意間談到了自己的新書,他對自己的學生說:“或許諸君不相信,《東西文化及其哲學》這本書其實是被逼出來的?!?

不管是寫書稿,還是向學生講東西文化問題時,梁漱溟對西方文化的態度都是一致的,即他主張接受西方文化。這與以《新青年》雜志為“陣地”的新派們的想法不謀而合。梁漱溟之所以愿意接受西方文化主要是緣于兩種優秀的西方精神:科學與民主。在梁漱溟看來,這兩種精神是完全正確的,盡管他在感情上對西方文化有所抵觸,但從理性上不得不無條件承認和接受以這兩種精神為主導的西方文化。

同時,梁漱溟對舊派也有自己的見解。對他來說,若舊派只擺出一副看不慣的態度論事,那便是愚昧的、頑固不化的,對此他既不滿意,也不贊同。

在論及東西文化時,不得不提到中國文化,因為中國文化是東方文化的代表。梁漱溟對中國文化有過深入的思考,他一邊探索著中國文化的核心究竟是什么,同時又希望國人對中國文化有一個較清晰的認識。

例如,1920年,北京大學決定派遣校長蔡元培和部分優秀教授到歐美考察。出發之前,北京大學教職員為臨行隊伍舉辦了隆重的歡送會。會上,有幾位教員先后致辭,他們無一例外地對考察團提出了同樣的期望,即希望考察團能將中國的文化傳播到歐美,然后再將歐美的文化帶回國內。對于大家的期望,梁漱溟產生了疑問。他在會上發言說:“方才幾位對蔡先生和其他幾位先生的希望也是大家共同的希望,大家都希望將中國文化帶到西方去,但是,我很想知道究竟要帶哪些東西呢?現在,我姑且不問要帶回西方文化的哪些東西,只想弄清楚——所謂中國文化究竟指的是什么呢?”梁漱溟的問題讓與會人員陷入了沉思,但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抑或是沒有人能回答出他的問題。歡送會結束后,考察團的兩位先生對梁漱溟說:“你所提出的問題很好,但是天氣太熱,大家不好用腦子?!?

《東西文化及其哲學》就是在類似于這樣的情形下被逼出來的。在北京大學這塊學術討論的沃土上,各派人士相互討論著東西文化問題。但很少有人真正研究過東方文化是什么,它的核心在哪里,能不能像西方文化一樣以一種迅猛的勢頭傳播到世界范圍之內。

梁漱溟在這本書的導言中詳細地闡述了東西文化問題,在他看來,東西文化問題討論的不是東西文化的相同點和不同點,也不是它們孰優孰劣,它所討論的是在這個被西方文化包圍的世界中,東方文化的生死存亡問題,或者說它討論的是被西方文化逼入絕境的東方文化究竟是廢是存的問題。如果東方文化有理由存在,那么它能不能在世界的舞臺上復興,能不能像西方文化那樣被傳為國際文化?對于這些問題,梁漱溟的回答是肯定的。

東方文化有理由存在,可以在世界舞臺上復興,能夠成為人人稱頌的國際文化,而作為東方文化核心的中國文化也必定會如此。這就是梁漱溟斬釘截鐵的答案。

在《東西文化及其哲學》中,梁漱溟指出了當時社會上的三種文化傾向:第一種是盲目倡導西方文化,稱為新潮派;第二種是反對西方文化,稱為國故派;第三種是希望東西文化相互調和,稱為折中派。書中,梁漱溟首先對這三個派別進行了批評,在他看來,這三個派別的主張都是不正確的。其次,梁漱溟又分別分析了東方文化和西方文化的特點。接著,他對東方哲學和西方哲學進行了比較,具體比較的是西方、中國和印度的哲學。對于東西文化,梁漱溟所認為的正確態度總結起來有三點:第一,要完全摒棄印度的態度,即摒棄“人生是苦”等態度;第二,對西方優秀文化如“科學和民主”等要全盤接受,最大化吸收,批判地更改部分對西方文化的態度;第三,批判性地將中國原有的態度搬到歷史舞臺上來。

通過多方面的分析和論述,梁漱溟在書的最后給出了這樣的結論:與西方哲學、印度哲學相比,只有中國哲學中的孔家哲學是最透徹精辟的,而中國文化必將復興,必將成為世界未來文化。

由此可見,梁漱溟對東西文化的根本態度是擁護中國傳統文化,反對西方文化。他說:“我又看著西洋人可憐,他們當此物質的疲敝,要想得精神的恢復,而他們所謂精神,又不過是希伯來那點東西;左沖右突,不出此圈,真是所謂未聞大道,我不應當導他們于孔子這條路來嗎?”又說:“今天的中國,西學有人提倡,佛學有人提倡,只有談到孔子,羞澀不能出口,也是一樣無從為人曉得??鬃又嫒舴俏页鲱^倡導,可有哪個出頭?這是迫得我自己來做孔家生活的緣故?!睆倪@些言論中可以看出,梁漱溟是一個真正無所畏懼的愛國主義大儒。當新文化運動在中國如火如荼地向前發展之時,梁漱溟沒有盲目地去宣揚西方文化,也沒有像舊派那樣毫無建樹地一味抵觸西方文化,而是通過不斷地求索和比較,最終找到了本土文化的精髓,走上了一條宣揚儒家哲學的道路。梁漱溟一方面糾正了“全盤西化”的觀點,另一方面發展了孔子學說,這為捍衛中國傳統文化,復興民族文化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令人生上升至藝術層面的苦旅——自省與反思

梁漱溟的《東西文化及其哲學》從1919年夏天開始撰寫,至1921年由商務印書館正式出版。該書一經出版立刻引起了學術界的轟動,蔣百里曾在書信中評價此書為“震古爍今之著作”。當然,也有一些新派代表對這本書不以為然。為此,梁漱溟還與之做過激烈的辯論。

五四運動后,革新派和保守派在文化思想上的爭論越來越激烈,在整個學術界的斗爭也越來越尖銳。繼“東西文化問題”之后,1923年,學術界又開始了新一輪的爭論,而這次爭論的主題是“科學與玄學”。在新的爭論中,梁漱溟盡管退居在旁,沒有真正意義上參與其中,但是他的《東西文化及其哲學》影響至深,書中的一些觀點甚至成為新爭論的辯駁支撐。

賀麟在《五十年來的中國》一書中對梁漱溟的這本書給予了較高的評價,他評論道:“梁先生的這部書,是他對于中西文化接觸以來的文化問題的認真深思,代表儒家頗有見地。在新潮流澎湃時期發表,也是勇敢有力的一本著作?!辟R麟認為,在當時那個年代,國內全盤西化,新派批判舊有文化,大多數人對中國傳統文化失去了信心。此時,梁漱溟先生勇敢地站了出來,提出了自己的問題,滿足了時代的迫切需要,這既增長了國人對民族文化的自信心,又捍衛了中國傳統文化的自尊心。

熊十力先生也表示:“五四運動時期,人們反對孔學,反對中國傳統文化,梁先生卻能在此時提出‘未來世界文化是中國文化的復興’,這是非常具有膽識的?!?

從這些言論可以看出,梁漱溟的《東西文化及其哲學》對當時學術界的影響是巨大的,其在中國文學史上的貢獻亦是巨大的。

從1921年至1929年,《東西文化及其哲學》總共被印刷了八版,由此可見,當時文化界對該書的重視之大。

然而,對梁漱溟來說,他的這本書仍不完美。1922年,《東西文化及其哲學》第三版發行,在這一版的自序中,梁漱溟提到了對此書的兩點悔悟。

第一點悔悟是他對孔子“中庸”觀點的悔悟。梁漱溟原先認為,“中庸”就是走兩條路中間的一段。在自序中,他表示自己寧愿取消這一觀點。對此,梁漱溟悔悟的是,他以絕對肯定的語氣說出了自己并不自信的見解。他認為這種做法是“強撐門面”和“欺弄不學的人”,又說“孔學切忌為己之學,懷強撐門面之意,發揮懇切為己之學,這是我現在最痛的悔悟”。

第二點悔悟是對書中“西洋生活是直覺運用理智,中國生活是理智運用直覺,印度生活是理智運用限量”等言論的悔悟。他認為這些言論是不當的、有失根據的,如果可以重來,他愿意一概取消這些言論。

梁漱溟認為自己在創作這些內容時并沒有真正理解儒學中“慎獨”一詞的含義,沒有做到“返回自身,謹慎內心”,所以他對曾經的錯誤感到非常羞愧。

對于自己的書,梁漱溟有反思,有悔悟,有糾正,同時也有自信?!稏|西文化及其哲學》一書在發表后,得到了許多好的評論,但也有一些差評,總之,褒貶不一,可謂“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當時,許多人經常在報刊上對此書發表不同意見。1923年,梁漱溟針對反對者的評論,給出了自己的看法:“我讀各位的批評,感到大家在心理上是與我相反的。大家切莫像讀新聞一樣,只花五分鐘便將我的書讀完了。書中的有些地方,作者是經過仔細考慮,用了一番心思的。但是,有些人并沒有將它們讀到心里去,然后便下了批評。如果他們將來能意識到東西文化問題是一個需要認真考究的問題,那么他們就會重新找回這本書,再精心讀一讀,屆時他們自然會明白作者的用心。”

1929年,梁漱溟的《東西文化及其哲學》第八次印刷出版。在重新審閱這本書時,梁漱溟又發現了其中的一些錯誤。他認為書中還有兩大不妥,主要集中在贊揚孔子和闡明儒家學說等處。在他看來,這本書的思想大多都屬于儒家思想,因此其中闡明儒家的內容自然都是重點內容。但是,到了后來,自己有了不同的新感悟,便對闡明儒家學說的某些觀點產生了自省。

梁漱溟認為自己在關于儒家的說明方面有兩個根本性錯誤:第一,在解釋儒家思想時,所根據的心理學見解是錯誤的;第二,解釋儒家語言的方法錯誤。對于這兩個錯誤,梁漱溟也做了詳細說明。他說:“不管是倫理學派還是倫理思想家,他們都必定擁有自己依據的一種基礎心理學,而他們的思想主張都是從這一基礎心理學中而來。我在書中尤為喜歡用心理學來解釋儒家思想,現在看來,大多都是錯的。這是因為我當時沒有認清儒家的人類心理觀,卻引用了一般的心理學做解釋,且不認為這樣做有什么不妥。事實上,從根本上來看,它們是互補相容的兩種東西。我在書中引用的各派心理學具有不同的脈絡,所以它們不能并為一談。這是我錯誤中的錯誤。”

梁漱溟對自己所撰寫的書籍是負責的,同時對學術研究也是負責的。從梁漱溟在序言中反復糾正自己曾經所犯的錯誤可以看出,他是一個極為認真的人,特別是對自己花費心思寫出的論著尤為認真負責。對于自己的書,梁漱溟有兩點期望:第一,他希望那些批評者能夠用一種客觀的態度認真地再讀一遍自己的書;第二,他希望秉持一種認真和嚴謹的學術態度,不斷發現并修正自己書中的錯誤和不妥之處。

梁漱溟的寫作思路主要經歷了三個階段:第一是啟蒙教育階段。梁漱溟從小便可自由選讀古今中外的書籍。在閱讀上,父親給了梁漱溟足夠的自由,并沒有像當時多數家庭那樣,逼著他去讀《論語》《詩經》《道德經》等古籍,梁漱溟所閱讀的書籍都是他感興趣的。正是在這樣的家庭環境中,梁漱溟培養出了獨立思考的能力。所以,他的文風向來不落俗套,其中充滿了自己獨到的見解。第二是出世向佛階段。這個階段的梁漱溟受到環境的影響,開始尋求人生的意義,當他看到世界并不像他想得那樣完美時,他愛上了佛學,開始一心向佛。那時,他甚至想要以出家來獲得自我解脫。梁漱溟當時的文風是離不開“佛學”二字的。第三是出佛入儒階段。隨著梁漱溟對儒家思想的深入了解和認識,他形成了儒家式和樂的人生觀。從初懷“人生是苦”的思想到發現儒家的人生意趣,梁漱溟的文風開始圍繞儒學展開。

只說自己想說的話,只行自己愿行的事

梁漱溟認為自己并不是一個學者。對他來說,寫書的目的不是談學問,也不是給自己著書立說,而是說出自己想說的話。梁漱溟還曾用文字調侃自己很笨、很呆,只是總喜歡做實事,而且總是愛較真。梁漱溟從能獨立思考的年齡開始便喜歡尋求一條準則,他最害怕聽到“無可無不可”這樣的話。因此,梁漱溟是一個很有主見的人,他認為凡事都應有自己的主見,行事都要遵從一個道理走下去。盡管他不愛談學問,但只要是他聽到的、看到的,都會被他收集起來,然后再經過一番思考轉變成他自己的思想。

在他看來,態度越認真能從外界收集來的東西就越多,同時思想也會逐步發生改變。東西收集得越多,思想也會改變得越多,至此他便有了現在的樣子。梁漱溟自認為從一開始便不懂哲學,他之所以會知道哲學這一概念,是因為別人在聽完他所說的內容之后,便告訴他:“你在講哲學?!泵慨斔枷氚l生了變遷,梁漱溟都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自己的這種改變講與別人聽,為了使更多人能聽到自己的聲音,他才將這些思想用文字表達出來,然后以書籍的形式呈現給眾人。梁漱溟說:“我要成就自己的生活,而我的性格不允許自己沒有思想的過活,我必定要有能主宰我生活的思想才能活下去,當我有了這種思想,就想把它表達給別人聽,當我尋找到一種新生活,便想把它分享給別人。這就是我不想談學問而談到學問,不想著書立說而只想說出自己想要說的話的原因。”

正因如此,梁漱溟才會就自己出版的書籍,積極回應不同觀點人士的評論。一方面,對于自己書中的觀點,只要他認為是正確的,便會一直堅持下去;另一方面,在不斷討論各種觀點的同時,他也能取長補短,從而發現自己觀點的不足并加以修正。

不管面對什么人,面對多么緊隨時代的新思想,梁漱溟都敢于說出自己想說的話。他曾在自己所寫之書的導言中發問:“時至今日,將西方思想輸入中國的有哪幾個?將東方學術發揚出去的又有何人?”同時,他也在文中給出了問題的答案,即“新思想家和舊頭腦人”。也就是說,在梁漱溟看來,在當時那個時代,新舊兩派的爭辯尤為激烈,除了新思想家,能夠實現東西方思想交流、學術交流的人還有舊頭腦人。另外,對于一些盲目推崇西方化的新派人的言論,他認為只說寬慰人心的話是沒有根據的。

在新思潮的沖擊下,梁漱溟沒有盲目跟風,一味推崇西方文化,而是通過自己認真地思考給出了更為客觀的見解。從一定程度上來說,梁漱溟走上了一條與新思潮相反的道路,一條與新派辯論相對的崎嶇之路。

與其說梁漱溟在與新派人辯論東西文化的優劣,不如說他在捍衛中國傳統文化。面對西方文化的沖擊,中國文化是廢是存?這是一個實際問題,也是當時那個時代的人經常探討的問題。在感受到西方文化對東方文化的強烈沖擊之后,梁漱溟在書中這樣說:“中國人是受東方文化孕育的人民,他們不同于其他民族,要讓他們領悟并接納西方文化是不太容易的。即使逼得急了,他們也只會從西方文化中截取一兩個部分來接受,絕不會全盤接受于它。”

梁漱溟認為,這一事實可以從同治和光緒年間人們建造船廠、訓練海軍等事宜中看出。后來,隨著清朝海軍的戰敗,人們重新轉變思想,把救國的方式轉移到了實業、教育和政治制度等方面上來。人們發現問題可能在政治制度上,這與之前相比,算得上是國民思想的一大進步。遺憾的是,盡管人們發現那個年代的政治制度存在問題,但他們并不知道這種政治制度是何種思想、何種精神的產物,也不知道它與東方文化是如何格格不入的。后來,人們歷時多年才發現,根本的問題不是出在兵甲利刃上,也不是出在政治制度上,而是緣于東西文化存在根本的不同。直到這時,人們才意識到通過改革改變現狀,把西方文化從根本上引進來才能真正實現救國。

梁漱溟曾對那些受學西潮流的鼓動,沒有徹底弄懂西方文化便公開討論學術的報刊予以批評。對他來說,這些行為只是敷衍搪塞、說門面話,是完全要不得的。他不反對人們自由發表自己的言論,但他反對毫無根據地說話,尤其反對說門面話。這在他的書中經常被提到。

對于東西文化問題,一些新派代表認為這兩種文化互有長短,將來很可能會相互調和。而梁漱溟對此卻存有異議,在他看來,他找不到東西文化相互影響、彼此融合的依據,更不清楚融合之道在哪里。言外之意就是,說東西文化將會融合是沒有根據的。

與其說梁漱溟在探討東西文化問題,不如說他在表達自己的個性。梁漱溟是擁有怎樣個性的人呢?從他的文字和行事的作風可以看出,他只說自己想說的話,只行自己愿行的事,或者說他是一個言行一致、敢說敢做的人。

梁漱溟對自己的個性有特別嚴格的要求,他絕不允許自己對生活和言行采取隨便的態度。例如,如果他確認一件事是對的,那么他無論如何也會堅持做這件事;相反,如果他不能確認一件事是對是錯,他就絕不會去做。早先,梁漱溟認為佛家生活才是自己向往的生活,或者說對他而言佛家生活是對的,所以他才毅然決然地決定去過佛家生活。之后,他對佛家生活產生了不同意見,于是,他的生活也發生了改變。由此可見,梁漱溟的思想和生活始終保持著統一的步調,很好地詮釋了他言行一致的處世作風。

梁漱溟做任何事情都極為認真,因為認真是他做事的習慣。他之所以經常拿問題來逼問別人,是因為他對這些人不認真的態度極為不滿。他認為,作為知識階級的一分子,若其對自己的見解無法做到自信不動搖,也無法做到以理服人,那么他便不能將自己的意見公布于眾。因為在那個時代,社會各界對現實問題的認識更多的是看知識階級如何看、如何說,如果這類人對自己的見解都無法堅定,那么勢必會給整個社會造成思想上的混亂。新派所提出的改革固然是解決國家和社會問題的一個方向,但若只是說門面話而沒有實際的根據和策略,那么應對當前險惡形勢的仍舊只是一句空洞、泛常的話而已。

早在多年前梁漱溟發起東方學會之時,他便對西方文化有過考察,并在這個過程中形成了對它的看法。為此,他還請教過自己的中學同學張申府。當時,梁漱溟眼中的西方文化主要有兩個特點:第一是西方學術特有的精神,謂之“科學的方法”;第二是西方社會特有的精神,謂之“人的個性伸展”。

梁漱溟對自己的看法擁有足夠的自信心,更為重要的是,他對自己的答案也設立了極高的標準。換言之,他給出的答案都是經過深思熟慮、有所根據的。在他看來,用一串話來說明西方化或者舉一些現象來闡述西方化都不是正確的答案,也算不上答案。真正答案的標準是要以無盡的東西為基礎,然后將它們歸納成一兩句話表達出來,形成一個躍然于人心中的非常有意思的東西。但這個東西只算得上是初步的答案,而真正合格的答案還有額外的要求,即這一兩句話一定要能使人看到“活的東西”,還要將研究對象的特點、性質都尋根翻出。

歷史上,有人將西方化總結為“堅甲利刃”,也有人將西方化說成“工商之為耳”。后來面對東西文化問題,有人將兩者歸納為:西方文化傾向于教人征服自然,東方文化傾向于教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然而,梁漱溟認為這些看法都太過于簡單。自由與民主顯然并不包含在征服自然之中,但它們都是西方社會的特色;若只著眼于西方社會物質上的燦爛,而不注重其社會生活方面的文明,又會落入“堅甲利刃”的片面看法之中。

在新文化運動期間,有高明人士認為救國之法唯有實行科學和民主。梁漱溟對此大為贊賞,并認為這個答案要比“征服自然”精彩得多。但同時,他也指出這個答案仍有兩點不稱心之處:一是這個答案只表達出要在學術上堅持科學的態度,卻沒有涉及征服自然的精神;二是這個答案未說明科學與民主彼此有無相屬關系,且沒有考慮清楚兩者是否可以合為一種精神。

此外,梁漱溟還認為人們之所以能認識到西方文化的優點在于科學與民主,是因為知識階級反復提及它們,但是人們并沒有進一步發問西方文化是如何得到這兩個優點的,也沒有發問我們為何不能產出這兩種東西。由此可見,梁漱溟是用活的眼光來看問題、看文化的。在他眼中,文化是活的,每種文化都有自己的發展方向,文化持有怎樣的態度就決定了它會呈現怎樣的色彩。正是由于東西文化所持的態度不同,所以它們才會呈現不同的色彩。人們不能認為文化都走在同一條路上,也不能認為它們的差別只在于發展得快慢,因為文化的發展路徑各異,色彩不同,它們的差別在所持態度上,而不是進化程度上。

在這樣理解的基礎上,梁漱溟構建出了自己的文化觀。他認為將人類文化普遍劃為同一水平是一個根本性的錯誤,頻繁拿它們做比較更是一種錯誤的行為。西方、中國和印度的文化所走的道路不同,并且毫不相涉,自然不能隨意拿來比較。后來,他對哲學的看法也十分獨到。在他看來,所謂哲學的道理便是偏見,哲學家看到了一些東西就想把它們變成貫穿一切的真理,這就是哲學的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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