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平忽然想到，去村里最要好的發小羅明家坐坐。發小這個詞，是羅平對肖雅欣說的。在這南方的山村里，發小不叫發小，叫穿開襠褲的朋友。羅明就是羅平穿開襠褲的朋友，是“死黨”類的朋友。羅明雖然只讀了初中就在家務農了，但他們一直關系很好。他們是小學和初中的同學。

在學校里羅平與羅明是出了名的“雙羅”。他們影形不離，好得可以穿同一條褲子。他們一根冰棍輪流舔，一個胡蘿卜一人一半，一把瓜子一起嗑；他們在學校里一起搗蛋，一起捉弄女同學，一起逃出去摘野山楂。他們下課不僅一起玩，就是上個廁所也一起去。放學了一起在山上追野兔，采蘑菇，摘野果；在山溪的石頭縫里掏蝦，掏螃蟹；一起到自家或鄰家田里偷黃瓜，挖番薯，摘豆莢。但兩個人的學習成績卻是一個天一個地。羅平是班里遙遙領先的，而羅明總是在倒數幾名之列。有一次，羅平和羅明都捧著書睡去了。老師走過來，四個手指頭在羅明埋頭睡的桌子上重重地擊了三下，厲聲說，你看看自己，一捧著書就睡覺。你看看羅平，多么用功，他就是連睡覺都捧著書。

在羅平讀高中時期，羅明雖然在村里務農了。但他們卻成了無話不談的知己，羅平一到周末回家就要羅明家里來玩，而羅明也常常到二十里外的小鎮，羅平讀高中的學校去看他。彼此之間有什么高興、得意、快樂的事就相互分享；有郁悶，難過，悲傷的時候，彼此間就成了最好的傾訴對象。

羅平帶著肖雅欣走過一段石階路，遠遠地聽到羅明媳婦的吼叫聲，那夸張的女高音，像幾丈高的懸崖上落下來的瀑布。山里人的聲音粗獷，嘹亮，羅平與肖雅欣都已經見怪不怪。山里人喝的是山溪水，吃得是玉米、番薯等粗糧。平時你在這個山頭，我在這個山頭，看似很近，走走需要老半天。他們習慣于彼此大聲叫喚，聲音小了難免會被呼呼的山風聲，潺潺的水流聲，嘩嘩的樹葉搖動聲所淹沒。羅明的媳婦，長得倒是挺壯實的，像個男人，這樣的女人對于山里的農家來說是非常實惠的。挑擔、砍柴、下地都是實打實的體力活，羅明媳婦干活是把好手。

羅明媳婦自然認得羅平。羅平站在她家門口問她羅明在不在家，她才注意到羅平來了。她仍然說話大聲，說，大兄弟，你什么時候回來的？說話間，她注意到了羅平的身后還跟了個天仙般漂亮的女人。她仿佛突然醒悟過來一樣，又是大聲嚷嚷，呀，這一定是你帶回來的媳婦吧，城里的讀書人就是長的細嫩。肖雅欣不好意思地說，我的家比你們這里還要山里呢，我也不是什么城里了。羅明媳婦忽然想起了剛才自己的大呼小叫，一定是被羅平帶來的媳婦笑話了。就趕緊解析說，大祥和瑪妮都非常淘氣，在一起動不動就打架。瑪尼可一點都不像女孩子，常常把大祥打哭了，我剛才正在訓斥他們。羅平是聽懂了，但他看肖雅欣一臉的茫然，忙補充說：“噢，你還不知道，羅明他們生了雙胞胎兄妹，五歲了，哥哥名字叫大祥，妹妹名字叫瑪妮，你聽起來一定以為是大象和螞蟻吧？肖雅欣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說，我聽起來真是以為大象被螞蟻打哭了。

這么長時間，羅明都沒有應聲，羅平知道他一定不在家了。就說，羅明不在家，到哪里去了？羅明媳婦說，他還能上哪兒？到四叔家打麻將去了唄。去了還不到一袋煙的功夫。羅明媳婦說，你們先進屋坐坐。說著，她拿一塊破爛的毛巾做抹布，胡亂地在凳子和桌子上擦了一下。到了兩杯茶，茶葉是自家做的那種粗茶，外觀不怎么樣，但香氣十分地道。羅明媳婦又從一個壇子里拿出番薯干、山楂干，這些都是自家制作的土貨。忙完這一切，羅明媳婦才說，我這就去叫羅明，你們先坐著胡亂吃點什么，山里人家也沒什么好吃的東西。

羅明媳婦走遠了后，肖雅欣說，你那個發小也是個有福之人，娶了個這樣的老婆。快言快語，雖然嗓門兒大，但待人實誠，干活利索。羅平瞟了一眼肖雅欣，說，我的媳婦就更優秀了。

羅明的一對雙胞胎，長得倒是蠻可愛的。只是山里的小孩很少見到陌生人，有點怕生，他們的母親出門后，他們就乖乖地躲在屋角，不吵不鬧，直直地看著羅平他們。肖雅欣走過去，從口袋里掏出一把糖果，分成兩半，遞給他們。小家伙也不客氣，立刻接了過去。想必山里的孩子戒備心小些，或許父母根本沒有像城里人那樣反復囑咐孩子不要吃陌生人的東西。有了糖果做媒介，肖雅欣與兩個孩子間的距離就一下子拉近了。肖雅欣問，你們叫什么名字？妹妹比哥哥外向，她搶先回答，我叫瑪尼。她又指了指哥哥，說，他叫大祥。肖雅欣又問，你們幾歲了？這次是兩個人齊聲回答了，說，我們都是五歲。

山里人結婚是兩極分化的。結婚早的人，要比城里人早多了。這不，羅明與羅平是同年的，一個人還在讀書，一個人小孩子都五歲了。羅明二十歲就結了婚。結婚遲的，四五十歲光棍的還很多，這些人都是被一個“窮”字鬧的，窮就討不上老婆，這是被迫不結婚。村里光棍漢一多，對社會治安的其它方面倒是沒什么影響，唯獨就是風流事就多起來。村里的那些老少娘兒們在私下議論的時候，似乎大多數都有一兩個想好的。羅平的腦子胡亂地想著這些不著邊際的事，遠遠的就聽見羅明的叫喊聲。羅明回來了。羅明打麻將原本也不是什么正兒八經的賭博，何況山村的夜晚沒什么其它娛樂活動，四個人打麻將必然有幾個人在邊上看別人打麻將，要是誰有事站起來，馬上可以替補上去。羅明站起來，他的堂弟就接替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