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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連坐

  • 三國秘聞錄
  • 騎鶴呀
  • 3340字
  • 2019-12-17 13:27:44

兩個日夜的趕路,中間不過休息了幾個時辰,大軍終于在第三天黎明時分看到了許都城門。途中雖有荊州軍相阻,但敵軍望風(fēng)而逃,這讓大軍上下備受鼓舞。

尤其是曹操本人,前兩日收到快信,“許都有危,丞相速回。”一路趕過來,袁紹軍仍在鄴城、青州一帶徘徊,壓根就不敢越過兗州,更不用提南下用兵之事。

三軍威名如此,何愁大業(yè)不成?

欣慰之余,曹操便擬下軍令:南征大捷,各路將士論功行賞;軍中戴罪之人無關(guān)殺人通敵等罪大惡極者,皆赦!令有司查明守城勤勉的將領(lǐng)、軍士,加俸一月。

于是,許都城內(nèi)外盡皆歡欣不已。

封賞令一階一階的傳了下去,羿小狐囚居牢房之中,自然也得知了其中內(nèi)容。只是,他的身份有些尷尬。若說戴罪,他顯然是被冤枉的,牢房之內(nèi),其余人等都大大小小犯了事,他卻是因為受曹操猜忌才混跡其中。

因此,當(dāng)獄吏問他“戶籍姓名,所犯何事”時,他便有些犯難了。

“羿小狐”這個名字自然能告訴他,可戶籍怎么辦?總不能還拿王垕的戶籍作答,那樣做的話,當(dāng)真是自己作死了。

羿小狐想了想,就答道:“我是丞相的人,身份姓名都是機密。”

獄吏聽了,只當(dāng)是密探或暗刺一類的人物,也不敢怠慢,只得上報。

曹操正與幾位臣僚家宴,獄中這等小事,自然無暇顧及。不過此事卻被近侍得知,于是,他便悄悄去找荀彧商議。

二人計議一陣,便命人將羿小狐從牢獄中提了出來,先安排在驛館之中,著人仔細看管。因許都風(fēng)頭正緊,只好先避一避。等事情平息后,再行舉薦,不僅能免他一死,多半還會委以重用。

就這樣,羿小狐從一個牢獄轉(zhuǎn)到另一個“牢獄”之中。

不過,驛館的日子要比牢房好的多了,有吃有喝不算,也有人伺候著。院中景色也不錯,尤其是四處點綴的狹長花壇,與零星散布在各處的梧桐一起,將整座院落隔疊成一片庭院式的小小園林,讓人倍感心曠神怡。

每當(dāng)吃過飯,羿小狐就會在庭院里呆上個把時辰,或靜坐,或沉思,偶爾還會在花壇之中走走看看,聊以解悶。

這天,羿小狐又在院子里閑坐。聽得身后腳步聲起,只道是看管自己的兵卒,也不在意,依舊盯著壇中紅藍點綴的花朵發(fā)呆。

身后的腳步聲漸止,一個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

“你……”

聲音略有停頓,之后就換了個稱呼。

“閣下那天所料,當(dāng)真是絲毫不差。”

羿小狐這才回過頭來,瞧了瞧,竟是在牢車中一起顛沛流離過的落魄將軍。此時的他已經(jīng)換下那身灰舊破爛的盔甲,穿一體修身長袍,束發(fā)收襟,一身武者打扮。

羿小狐心中有事壓著,抬不起精神,不過他也好幾天沒跟人說話了,自己也覺得悶,便也想和他聊上幾句。只是他不太習(xí)慣官場上的那些客套,只對他笑了笑,算是回應(yīng)。

落魄將軍有些尷尬,抬了抬手,自報起家門來,“在下姓彭,字不更,敢問,敢請教閣下名諱?”

三日前,牢車之中,他與自己爭辯時,語氣生冷,態(tài)度輕蔑,多半是真的瞧不上自己。如今才不過短短幾天功夫,竟如此客氣起來。

大概是被自己牢車中所說的那番話給唬住了。

羿小狐請他在庭木上坐下,作勢抬了抬手,報了姓名,問道:“你表字‘不更’,那你本名叫什么?”

彭不更似乎沒料到羿小狐會問這個,愣了愣,就陪笑著道:“賤名不值一提。”

羿小狐“喔”一聲,看他表情舉止,想來其中必有一段故事,他也不便追問。

于是,二人便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

對于許都的風(fēng)土人情,羿小狐知道的不多,僅憑著前世留下的記憶,也明白一些常識道理,但具體細節(jié)怎樣,他并不懂。

因此,二人之間的對話基本算得上是風(fēng)馬牛不相及,一個說些時代的風(fēng)云人物,一個答的是三國的風(fēng)向趣聞,聊沒幾句,二人便都覺得沒什么意思,于是,只好就這么尷尬的沉默著。

這時,前門守衛(wèi)的聲音傳了過來,像是在跟什么人問好。二人便都轉(zhuǎn)過了身,卻看到曹操身邊的近侍走了進來。

羿小狐即刻起身,左右看了看,見他孤身一人,身后并無兵卒官差,也就放了心,擺擺手笑道:“幾日不見,近來可好?”

近侍卻不答,他徑直走到羿小狐面前,先對著彭不更點了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之后就對羿小狐道:“你跟我出去一趟。”

羿小狐拍了拍身上衣服,說聲好,二人便離了驛館,向外走去。

許都既為都城,其規(guī)模、人口、建筑、風(fēng)貌,此般種種,與以往皆不可同日而語。羿小狐走在大街上,東看西看,倒像是置身在影視城一般。有時碰到些稀罕玩意,免不了駐足停留,問東問西。

這些在近侍眼中看來,自然是沒見過世面的窮酸表現(xiàn)。其實倒也難怪,這具身體的原主本就是窮苦之人,靠著族里出錢,在軍中捐了個小小的倉官,來到許都并不久,自然沒見過世面。

近侍停下腳步,站在路邊,掃了羿小狐一眼,問道:“你與彭不更相熟?”

“誰?”

“彭不更。”

羿小狐搖了搖頭,“不太熟,剛認識,原來同一牢車內(nèi)的。”

近侍點了點頭,接著說道:“他本是一名降將,起初入都時,丞相對他頗為器重,賜他曹姓,他卻堅辭不受,逢人只自稱彭不更,卻不提他的名字。如此過了多年,眾人大多只知其字,卻不知其名。他有沒有告訴你他本名叫什么?”

羿小狐一邊聽他說起這些往事,一邊看街上一個小販畫糖人,耳邊聽得近侍問他問題,可他回答的卻是:“這糖人多少錢一個?你給我買一個。”

近侍忽然愣住。

他身為一名劍客,常在曹操身邊走動,一向惜字如金。平日里開口,不管是稟報事情也好,向下傳達命令也罷,從來不說二話。今日與羿小狐外出閑走,有意要提點他幾句,這才多費了些口舌。可他一開口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給我買個糖人。”

近侍臉色漸漸有些黑了,正猶豫該不該答應(yīng),羿小狐卻已經(jīng)拿起一個糖人從身邊走了過去,舔了起來。小販笑瞇瞇的站在面前,點頭哈腰的伸手道:“大人,兩枚大錢。”

近侍的眼角微不可查的抽了抽,隨后,他規(guī)規(guī)矩矩的掏出兩枚銅錢,遞到小販?zhǔn)掷铮S后快步趕上羿小狐,拉著他就離了此地。

經(jīng)過這番事故,他自然也沒興致再提彭不更的事情。但丞相有密令在身,倒也不能就此不管。只是斜眼之間,瞥見這倉官一邊沉默著一邊舔食糖人,顯然在想事情,他就覺得此情此景十分詭異。

好容易走過兩條大街,穿過四五條小巷,來到一片低矮瓦房外。近侍便止住羿小狐,與他一起站在巷口角落里。

巷口外的空地上,十幾號人物吹吹打打的,正撥弄著皮鼓銅鑼。一戶院落內(nèi),兩名幼童戴著孝,正跪在靈棚里,哀嚎痛哭。

羿小狐正含著糖人,見了此景,便問道:“那戶人家死了人?在辦喪事?”

近侍不答,只靜靜的看著。

羿小狐忽然覺得這地方有些熟悉,想了想,心頭頓時一顫。他吐出糖人,盯視著近侍,問道:“這里是陸小有家?”

近侍依舊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他答道:“王垕偷盜糧草,已被梟首示眾。庫中多人連坐,或發(fā)配為奴,或貶為庶人。陸小有同為倉官,與王垕交好,知情不報,已被腰斬。”

羿小狐猛然間聽到這話,起初還沒反應(yīng)過來,等他明白過來時,頓時氣的渾身發(fā)抖。他一把將糖人摔碎在地,咬牙切齒的道:“王垕一事,與他人何干?丞相要我人頭,盡管來殺我好了,與他人何干!”

近侍默然不應(yīng)。

院中婦人伏地痛哭,幾欲泣血;兩名幼童長跪哀嚎,幾乎死絕。親友過來相勸,可寡妻幼童跪伏在地,拉也拉不起來。棺材擺在堂前,大紅的油漆,小小的一個“奠”。

羿小狐再也忍耐不住,眼淚直在眼眶中打轉(zhuǎn)。他抬起頭,努力睜大眼睛,不讓眼淚流下來。但陸小有的音容相貌卻一點一點的浮現(xiàn)在他的腦海之中,抹也抹不去。

“曹操,你他媽的!曹操!!”

近侍面無表情,也不管不問。過了許久,等羿小狐的悲憤之聲越來越高,幾乎傳到院落之中,他才用手背輕輕一拂,將羿小狐止住。

羿小狐心中悲憤難平,痛楚難當(dāng),尤其是想到他與陸小有在糧庫之中相依為命的日子,心中就更如巨石撞擊。

他指著近侍的鼻子,一字一頓的道:“告訴你那狗日的丞相,想要老子的命,盡管來!”

之后,他一拳打在近侍臉上,頭也不回的就往陸小有家走去。

這是他記憶中唯一的朋友,二人可以稱得上是至交。云從龍,風(fēng)從虎,羿小狐家境貧寒,陸小有家也好不到哪里去,況且,他還有兩名幼子。

羿小狐要去送他最后一程……

近侍硬生生挨了羿小狐一拳,臉上一點表情也無,他原本就這么靜靜的站著,等見到羿小狐出了巷口,突然說道:“他們?nèi)粢娏四悖矔馈!?

羿小狐霎時立住,他回過頭來,死死的盯著近侍,質(zhì)問道:“是不是所有認出我的人,都得死?”

近侍點頭,頓了頓,他又搖了搖頭,“底下的會,上面的不會。”

“好,很好,好得很!!”

他目眥欲裂,胸口劇烈起伏,望著幾丈相隔的、此生唯一一位朋友的靈堂,望著他幾乎哭的死絕的寡妻幼子,望著靈棚中那大紅的油漆棺材,突然蹲在巷口角落里,撕心裂肺的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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