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神帶走她的方式有些過于突兀,不管是她還是風神自己都受了很重的外傷。她將養了很久。
久得一覺醒來,曾經宴請百仙的大殿一片蕭瑟,本該十分吵鬧的放置小花仙的花架已經踏了,像一堆廢材一樣被人胡亂地堆成一堆。
“小浮珠,你也太能睡了,太陽都升老高了,哪有這么懶的花仙?阿春,看看你把你的花慣成什么樣了。”
“風神?”浮珠欣喜地轉頭卻只看到一塊開裂的玉石座,那上面并沒有那個欠揍的講故事的人。大殿的主位上也并沒有那個像陽光一樣溫暖,像水一樣溫柔的女神笑著叫她“小浮珠。”
整個百花山就像死了一樣。花木枯了,天池干了,陷入一片死寂。
久得一覺醒來,春神和風神已經隕落了。
世事無常,神之隕落亦是如此。
在細風微雨的時節,無數的種子從土里發芽,預示著一場又一場新生命的開始。
神山因神而生,神滅則山毀。春神身死,百花山靈氣盡失。她們這些受春神點化成仙的花木失去了春神的庇佑,也開始迅速地衰老走入最后一輪花期,不少花仙迫于無奈都找了其他的主神。桑木依照春神遺命,在此等候浮珠的蘇醒了并在百花山徹底崩塌之前將浮珠帶離百花山。神山在神靈離世后的十年里就會日趨衰竭,同神靈一樣化作塵土。
“春神大人走了多久?”
“四年了。但天機神君說依百花山現在的破敗程度,不出十日,百花山就會崩塌。”天機神君是桑木現在的主神。
她不過是睡了一覺,上天好像跟她開了一場天大的玩笑。一覺醒來,她回到了家,卻被告訴她的家永遠都回不去了。她甚至還沒來得及和春神告別,就在夢中錯過了這一切的一切。
下山之后的浮珠坐在人間的小山丘上,旁邊的蚱蜢精向她挑釁也無暇理會,只是遠遠地看著百花山,一直不敢合眼。百花山就在她的眼前解體,消散,向上升騰成一陣塵煙。云中飛來絲絲縷縷的風,與那塵煙糾纏在一起,是風神來送百花山最后一程了。
她好像看到了風神圍在春神的身邊喋喋不休地講著故事。春神把她的生命給了這片大地,風神便也追隨而去了。風在空中劃出輕柔的音節,像是無盡海上鮫人們的月下情歌。風神終于還是唱給春神聽了。
百花山其他的花仙也來了,紛紛綻放出自己的花朵匯成萬紫千紅的一片,為百花山、為風神和春神送行。
浮珠沒能找到風神和春神獻祭的那片土地,那片土地就像自己長腿跑了似的,沒有人知道去了哪里。很久很久以后,后人的故事里出現過一個被神祝福過的地方,那里的太陽永不落下黑暗無處滋長,還誕生了一群擁有治愈之力的人,行走于大洲治愈疾病,自稱為春神后人,凡人稱其為光原人。
春神隕身之后,又有許多神山消失,又有許多神山從地里冒出來,等待著新神到來使其充滿盈盈靈氣。好些新誕生的小仙稱呼她為大人,她都還有些不適應。曾經的她總是盼望著自己能早點成熟向春神證明她長大了。這一天真的來到時,她并不是很快樂,反倒希望自己永遠都是百花山上聽著故事哭紅鼻頭后向春神求安慰的小花仙。
她拒絕了司命神君的邀請,獨自一人繼續在大洲上播撒花種。她厭倦了人間燈火通明的地方,觥籌交錯之間無數的欲望和算計總會讓她懷疑春神大人為這些人作出的犧牲是否值得。她避開這些地方,來到人跡罕至的山谷,來到懸崖峭壁的瀑布邊,每一個像百花山的地方她都撒下種子。這些花來日會成為她的眼睛,她的耳朵。那么她就能通過這些花拼湊出百花山的樣子,在她辭世之前她都不愿忘了百花山的模樣。從那以后,大洲上的紫韻幽蘭便只開在幽深僻靜的山間。
獨自漂泊的這些年,她對風神之前說的那些瘋言瘋語也有了些新的感悟。風神與春神大人初見時就是一副膽小的登徒子的模樣,他直勾勾地看著春神問:我以后可以常來看你嗎?春神大人只是溫柔地看著他。他低下了頭,聲音也變得很低,“我會給你講故事的,很多很多的故事。”
風神憑借著他的不要臉終于成功地成了百花山的常客。“在來到百花山之前,我從未有過真正的快樂。”她那時并不信。風神并不像她們這些草木仙有什么生死之憂性命之虞,只要他不想死沒有任何人可以讓他死。那時候的她覺得這世間除了生死都是小事。
如今的她站在高山之上,俯瞰著田野之外星星點點的村莊,抬頭只看見一片空空的天,云也沒有,鳥也沒有。她就這樣無牽無掛地活在這個世界上,孑然一身,即無來處,也無歸途。
她忽然覺得自己該找個地方扎根了。就這里吧,這里是從前她在百花山時能看到的唯一一座人間的山。此處土地貧瘠,物產稀少,她身上殘留的那點春神給她療傷時給她的元神之力還能做點善事。她是百花山的花仙,不管是走到哪里都是要履行職責的。花的使命是為這個世界帶來美,更是為了給這個世界帶來可以延續的希望。
一晃十年就過去了,山上的樹木受她靈氣暈染終于吐了芽。冬天過去,她從雪被里探出頭來,這山中的另一個生靈也探出了頭。那是一頭很美很優雅的白鹿,眸子純凈而明亮,挺拔著身子站著看著她。腳下是不屬于這個季節的火紅的楓葉托著它懸浮在空中,原來是個守護楓樹林的神獸。這里原是這個神獸的家,神獸棲身的靈山被毀陷入沉睡,被她鳩占鵲巢這么多年。她本想將這楓林還給它,誰知它竟橫在她身前擋住它的去路,緩緩在她面前曲下前膝,一頭銀色的鹿角像是雪后在陽光下發光的霧凇。
“認我做主人可是很沒前途的,你可想清楚了?”她一無所有,也許連保護它的能力都沒有。
白鹿點了點頭。
你也很寂寞吧。白鹿的脖子被一雙溫柔的手臂圈住,浮珠抱了它,它也回應似的在她身上蹭了蹭,發出清脆的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