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業是一條危險的路,隨時隨地都面臨走投無路和處處險境。一個決定、一次談話,甚至一個眼神,都可能讓你瞬間回到起點。當身邊的同行者一個又一個倒下,當那些熟悉的聲音不再出現,我知道,只有孤獨才是陪我走下去的伙伴。
在接連幾次遭遇投資人中途撤資、退股事件后,我似乎已經習慣了走投無路的感覺。或者說,我需要這種感覺!它讓我冷靜客觀地看待一切。所以,我對招商會并沒抱太大希望。回到S市后,我還是將工作重點放在融資方面,畢竟這才是公司發展的救命稻草。
然而,無論公司發展的實際需求,還是說服投資人融資,都需要至少有一個優質項目做包裝,至少能夠讓投資人看到利潤和希望。在現實中,這樣的項目雖然稱不上“可遇而不可求”,也還是需要相當的人脈和運氣。
正常的邏輯是需要先積累人氣才能找到項目;等有了項目,資金便水到渠成了。新公司基本上會按照這個“套路”按部就班地發展,不但基礎打得牢,而且能少走很多彎路。但我們公司不行,我們耗不起時間!
由于絕大多數的股東以債務入股,公司盡快收回債務遠比獲得利潤迫切。從W縣回來,一連幾日我都同財務部的同事“奮戰”,測算公司的資金現狀,為下一步承接項目做準備,也因此著實嘗到了捉襟見肘之苦味。
“邢總,現在公司賬面上的流動資金不足50萬元,只夠勉強應付小項目啟動。”
“你們再想想辦法,看能不能再挪出一部分資金。”
“邢總,能挪出資金的地方我們都查遍了,連下個月的員工薪酬都算進去了,實在是沒有可流動的資金了。”
我聽完財務總監的匯報,頓時沉默了。雖然我對公司的窘境早有心理準備,但卻沒想到窘迫到這等地步。50萬元的流動資金,既要作為項目啟動資金,還要應付公司的日常開銷,即使再精于算計的“巧婦”也難為呀!
“邢總,還有……”
財務總監見我沉默不語,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這位財務總監雖然才進公司不久,但有多年大型企業財務管理經驗,而且工作盡職盡責,為人踏實肯干。也正是因為這一點,當初我費盡心力也要把他挖過來。幸好他為人厚道,并沒有趁機向我獅子大開口,否則我也唯有與這位人才失之交臂了。此刻,看他一臉難色,我心里難免惴惴不安。
“還有什么事?”
“這幾天有好幾位債權人打電話來問咱們還款的事,我們勉強應付過去。可是問的人越來越多,我們也有點招架不住了。”
“這種情況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有好幾天了,上周就有電話來催款了。”
財務總監遲疑了一下,身旁的財務人員卻搶著向我訴委屈。我見其他人也欲言又止,便讓他們一次性把委屈都講出來。
“還有什么問題,大家都說說。我知道近來公司的一些波動給大家添了不少麻煩,這段時間大家也辛苦了,我代表公司感謝大家。”
說罷,我倏地起身,向在場的財務人員深深躹了一躬。這并不是在作秀,我也無須收買人心,而是發自內心地感謝大家。
“邢總,您太客氣了,公司的情況我們也知道,公司好了,我們才能好。”
面對員工們樸實真誠的面龐,我卻無法給予任何承諾,心里滿是愧疚。
“這些債權人還沒有轉為股東嗎?”
“是,我們還在做工作……”
“他們不感興趣?”
“是,只有幾個債權人有點興趣,不過……”
財務總監遲疑了一下,向其他幾名財務人員使了眼色。那幾人頓時心領神會,自行出去了。
“有什么話不方便說嗎?”
“邢總,我知道您跟城市銀行楊副行長關系很好,是不是從他那邊想想辦法?您看,咱們公司現在負債這么多,申請其他行貸款基本上沒有希望,但城市銀行不一樣,有楊副行長在,咱們找找關系,說不定貸款能批下來。”
財務總監待其他人悉數走了便湊到我身旁勸我。我知道,他這番話在心里思量了許久,也難為他敢這么推心置腹。
“你說的有道理,這樣吧,我考慮一下。”
“邢總,時間不等人呀!您每天辛苦奔波,我們都看在眼里。說實話,公司走到今天,您付出了多少心血,大家都知道。之所以經過這么多風波,咱們公司還沒散,大家伙也都是沖著您的為人。只要公司能走下去,我們永遠都站您這邊。”
聽到這幾句話,一股暖流涌上我的心頭。正是這些樸實的員工,支持我一路走下來,唯有把公司經營下去,才不辜負他們,不辜負支持我的每一個人。
巨大的精神壓力讓我飽受失眠的困擾,身體已極度疲勞,卻仍舊舍不得休息,仿佛稍稍停下一刻都成了一種犯罪。我對于時間成本的苛求,已經到了極限。每天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冰冷的家,一頭栽倒在床上便“不省人世”了,直到第二天一大早被電話吵醒。
“邢總,車快到您樓下了,咱們幾點出發去城市銀行?”
“好,我十分鐘后下樓,咱們直接出發。”
今天是個重要的日子。在財務總監的建議下,我約見了城市銀行楊副行長共進早餐。
不知從何時起,開始流行“早餐會”了。在節約型社會大環境的影響下,人們越來越注重身體健康和廉潔自愛的外在形象了。
早餐地點是一家老式中餐館,還不到七點,餐館已經賓客盈門了。走進門,老遠便看見取餐處已排起長龍。這家老字號如今是S市數一數二的早點鋪子。雖說價格較一般鋪子要高一些,但來這里吃早餐已成為現今的新時尚,因為不僅老百姓偏愛這里,連頗有社會地位的人也流連于此。
我抓緊時間買好用餐牌,然后招呼司機分開排隊取餐。我端著兩碗熱乎乎的豆漿正往餐桌那邊去,一雙大手伸過來,接過一碗豆漿。我猛然抬頭一看,楊副行長正瞇縫著眼,朝我微笑。
“楊大哥,我給您點了老三樣。”
“還是你小子知道我好這口兒。”
老三樣是一種傳統早餐:豆腐腦、油條,外加豆漿。在楊副行長這樣的老一輩眼中才是正宗早餐。油條要掰成小碎塊,泡進豆腐腦里,吃完后,再喝一碗白花花的豆漿,才算心滿意足。
楊副行長偏愛香菜的味道。我在他那碗豆腐腦中多加了一些香菜,熱氣騰騰的豆腐腦配上香菜,香氣四溢。楊副行長端過那碗豆腐腦,便迫不及待地開始“加工”油條。
“說吧,找我什么事?”
“要不說您是老大哥呢,我這點小心思真是瞞不過您的眼睛。”
“少給我戴高帽兒,說事兒。”
楊副行長干脆利索地把油條掰成小碎塊,放進豆腐腦拿勺子按了按浮在湯汁上的油條,之后舀起一勺放進嘴里。那一臉享受的表情,著實讓人不好意思打擾。楊副行長見我吞吞吐吐,猜到我有難事相求,便敞亮地叫我直入主題。
我向楊副行長說了下公司近況,直截了當地言明貸款需求。當然,對公司的境況多少有些避重就輕,夸大困難、美化償還能力,讓銀行覺得我們公司是暫時性遇到發展瓶頸,而不是即將淪陷。這些已經算不上伎倆,而成為一種語言本能,在商場歷練久了的人,言語中難免有些虛構的成分。
“你們公司的情況可不樂觀啊。”
“是,我知道。不過困難都是暫時的,只要我過了這一關,公司的發展就上軌道了。”
“問題是你怎么過這一關?現在你手上有項目嗎?”
聽完我的話,楊副行長不禁放下筷子,輕嘆了口氣。
“小邢啊,咱們不是第一天認識了,也不是沒打過交道,彼此身上幾斤幾兩都了解,能辦多大事、能做多大主都心知肚明,我不想打擊你,眼下這件事你真是給我出了一道難題。”
“我知道這回貸款難為您了,要不是實在沒辦法,我也不會大清早來找您。”
“這話你不說,我也知道,要不是走投無路,你也不會向我開這個口。可事兒不好辦呢,兄弟。”
眼見楊副行長一臉為難,走投無路的我也只得為難老朋友了。
“不管這回貸款能不能批下來,我還是想請您幫我試一試。公司不能剛起步就倒下呀。我不愿意坑股東,也不想讓員工失望。”
楊副行長行事穩重,不會輕易許諾。所以“早餐會”的結果可想而知。但憑著我對他的了解,他是不會見死不救的。果然,幾天后我再次被電話鈴聲驚醒。
終于等到結果了!拿起電話時,我的心情既興奮又緊張,仿佛快跳出來了。畢竟貸款是公司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然而,生活總是比小說更加殘酷。楊副行長低沉的聲音如同一桶涼水,澆滅了我所有的希望。
“老弟,該做的我都做了,可是這次我真的無能為力了。你們公司負債太多,對我們銀行來講,風險的確太大了。”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樣掛掉電話的。
那一瞬間,我的世界崩塌了,眼前一片黑暗,聽不見任何聲音,世界突然安靜下來,靜得可怖。我拖著疲憊的身軀獨自在黑暗中行走,不知走的是路還是橋,也不知走了多久,走到了何處,只知道一直走,不停地走,前方仿佛有個聲音在召喚:
“邢斌,你不能停下!所有新公司都會遭遇窘境,這算不了什么,堅持下去一定會有轉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