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明峰門前站著一人，站了許久。

院子中師兄弟各自忙著，沒人愿意打理。

師父、師娘冷著臉座在大堂上，茶喝了一壺又一壺。

“凌云師兄，師父、師娘您也瞧過了，洞明峰廟小，您回吧！”

平日里性子柔弱的五師姐，今日竟攥起秀眉，罕見地提著冷腔懟起人來。

羽清濁在院子里裝卸貨物，識趣兒的沒去摻和，瞧這位儀表堂堂，器宇不凡的凌云師兄有些面生，在山上沒瞧見過，應(yīng)該是外出歷練的弟子。

今兒個一大早打著拜見師父、師娘的旗號上了山，也是不知道說了什么，被師娘冷著臉趕了出來。

“吳師妹，小冉可還好......”

“呸!”六師兄陸柏年提著笤帚一臉不忿：“七師姐病了，見不得人，師兄再不走我可要攆人了！”

話說得毫不客氣，那凌云師兄聽得神色黯然，癡情地望著七師姐的住所，明眸中似有道不盡、說不出的苦處。

“凌云師兄，你先回吧...回...回頭我與師妹說說......”

話說得局促，一向耿直的大師兄，此時神情頗有些不自然，聽得羽清濁心下大罵：“蠢貨！白癡！”

大師兄喜歡七師姐，整個洞明峰沒誰不知曉，明眼人都能瞧出來，人家是過來跟你搶媳婦來的。

都到這時候了還幫人說話，難怪七師姐背地里直罵你不爭氣，活該不是？！

氣不打一處來，平白無故來個人，即便長相是好看些，可跟自家?guī)熜謸屪约規(guī)熃悖瑢嵲谑懿涣四菤狻?

眼不見為凈，山下還有貨物要送，羽清濁拉起面沉似水的四師兄李雙全下了山。

“四師兄，他哪家的呀，跑這來欺負(fù)人？！”

“掌門親傳大弟子，蜀山上的大師兄。”提起這人，李雙全便沒好氣，也不知道是氣自家?guī)熜植粻帤猓€是氣凌云師兄不識好歹。

“咋回事？你說說.......”

人本就是俗物，誰還沒點八卦之心，聽得四師兄緩緩道來才知曉，那位凌云師兄頗是了不得，說是蜀山年輕一輩第一人也不為過。

四歲入山，五歲便跟了掌門，人也像極了掌門，胸有溝壑，腹有詩書，為人處世老成持重，根骨資質(zhì)更是蜀山少有，劍道造詣可與師叔伯論！

這么樣的一個人，天之驕子都不為過，蜀山能與他比的，也只有自家那個巾幗不讓須眉的七師姐。

還別說，二人還真看上眼了，論樣貌一個俊朗非凡，一個英姿颯爽，輪學(xué)識，太一殿前論劍，更無一弟子可于他二人比肩。

“后而來七師妹與他互生情愫，一對璧人若成連理，宗內(nèi)上下無不以為這是一樁美事，可后來......”

“后來怎樣？”羽清濁瞪著雙眼，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模樣。

“后來你家七師姐當(dāng)著所有人面說，我與師娘說好了，在洞明峰等你。”

四師兄刻板的面容上突地蓋上了一層寒霜，平時不茍言笑的他也不由破口大罵！

“洞明峰歡天喜地，大伙撂下手頭事務(wù)整整籌備了七天，混賬東西一句話沒有，丟下人下山歷練去了！十年，你七師姐等了他十年！王八羔子，當(dāng)我們洞明峰好欺不成？！”

“什么玩意！”

羽清濁氣急，瞧得人模狗樣的，怎干出這么不要臉的事兒，兩位師姐平日里最是照顧他，沒成想受過這么大的委屈，得虧下來的早，擱平日早掄刀子上了！

不由連珠炮地氣道：“掌門也沒來過來說說理兒？平白讓七師姐丟這么大的人，師父、師娘也不問問？”

“哼！”四師兄不忿道：“掌門架子大，門下弟子脾氣也大，聽說人家自己要去歷練的，攔都攔不住，掌門則說門下弟子不宜過早談?wù)搩号角椋瑤熌锘貋肀е闫邘熃憧蘖艘灰梗蝗夯熨~！”

二人罵罵咧咧行了一路，羽清濁突然緩下步子，瞧著四師兄問道：“師兄，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對我說？”

別看四師兄刻板平日不喜說話，可羽清濁知曉他心里素來明白得緊，今日就著七師姐之事一直說個不休，不像他的作風(fēng)。

“小...小師弟......”李雙全扭頭看著羽清濁，神色有些恍然。

當(dāng)年入山時還是個混不吝的野小子，轉(zhuǎn)眼間已長成位英氣勃勃的少年，個子還比自己高了一頭，不由感慨歲月怎流逝得那么快。

“你不小了.......”

“嗯。”

淡淡的一句，二人相顧無言，山風(fēng)徐徐，涼意掃不盡心底那縷愁緒。

“師娘最近總念叨你。”

“我知道，說是要為我找媳婦。”

四師兄從懷里掏出一本書，遞給了羽清濁。

“這是師兄自己修習(xí)的一些經(jīng)驗，回頭多看看......”

“謝師兄。”

“你不能修行，在山上呆久了對你不好。”

“我知曉，師兄、師姐們?nèi)萑涛彝祵W(xué)蜀山劍法，就是讓我日后好有一技傍身。”

小師弟是個明白人，李雙全知曉，師兄弟們都知曉，就是心疼他做人做得太明白，連個哄騙他的謊話都說不出來。

“無雙那丫頭近些日子回來過幾次，懇求著師父、師娘收你為徒，她和你最合得來......”

“師父、師娘于我有養(yǎng)育之恩，我只待師姐如親人......”

羽清濁越說聲音越小，直至微不可聞，李雙全不敢瞧他，走在前面顫著膀子道：“你...你莫要怪師父......”

“不會。”羽清濁灑脫一笑：“師兄怕你不知，在蜀山這段日子，我從未這么開心過......”

“小師弟，你好賴罵兩句。”

殊不知羽清濁說得越平淡，李雙全心中越是愧疚，人終是要走的，大伙都知曉，師娘怕傷了他性子，便讓師兄弟們過來問問。

可一連幾日，沒一個愿意說的，皆是沉在心里，宗門大比，又不知多少弟子會拜別師門，自此一去不回。

“瞧你說的，我年紀(jì)不小了，老實蹭吃蹭喝也不像樣，好賴是蜀山出去的，江湖上總會有塊兒立足之地。”

羽清濁說得灑脫，可誰都能看出他是言不由心。

“小師姐那里我會去解釋，只是宗門大比可是熱鬧，您回去跟師父、師娘說說，我再呆些時日可好？”

“好，好，多呆幾天，多呆幾天......”

獨自喝酒的樂趣，就是不會被人打擾，想躺著喝就不用站著，只是今天沒了月色，著實無趣。

老太爺拄著拐杖，嘮嘮叨叨了一下午，嚷著要給自己起三間房，還說要是不滿意，就去郡城給置辦套宅子，清河鎮(zhèn)的人老死清河，天經(jīng)地義。

可是不成啊，家有家法，門有門規(guī)，再大的恩情，十年也還完了，就是不知道劍閣長老那里怎么交代。

劍意不成，連做人弟子的資格都沒有，白瞎了人孜孜不倦的栽培。

不過，蜀山的秘密瞧也瞧了，看也看了，自己就這么一溜煙跑了，著實不像樣了些，改明兒問問，有什么折中的法子沒有。

古長老人還不錯，總不至于宰了自己。

“清濁。”

婉轉(zhuǎn)的柔聲伴著一道劍虹從天而落，那女子美得人心神搖曳。

“小師姐怎么來了？”羽清濁似往常一樣打趣道：“是缺水粉了，還是肚子餓了想開小灶？”

“沒個正行！”鐘無雙翹起丹唇，嗔怪一聲，卻沒瞧見羽清濁眼中流露出的那絲苦澀，反倒揚眉神氣道：“本姑娘出馬，爹、娘答應(yīng)收你為弟子了，怎樣，高興么？”

“鐘女俠果真好能耐、好手段！”羽清濁浮夸地說道。

“就是還有小小的要求。”鐘無雙背著手一本正經(jīng)道：“你得打得過本姑娘，不過，看樣子你是不行了。”

“還請女俠賜教！”羽清濁拱手說道。

“也只能本姑娘手下留情，放放水，便宜了你小子。”說完，鐘無雙豎起秀眉，頗為嚴(yán)肅道：“待會兒我耍一套劍法，會漏出幾個破綻，你一定要清清楚楚的記下......”

劍似有靈，輕盈有神，人如芙蓉，身似燕，驚鴻翩翩，醉人心田，只是未多久，那劍使得越來越急，劍影如雨，遮住了使劍的人。

“師姐......”羽清濁出口斷道。

“你有沒有好好看！”鐘無雙美目微紅，顫著聲音道：“你為什么不好好看！”

“師姐，我敵不過你......”短短幾字，似抽空了全身的力氣，卻裝著一副不在意的樣子。

“你知不知道我爹要趕你下山！”鐘無雙怒其不爭：“你知道我求了多久么？師兄、師姐都不愿去，我去求師父，師父還罰我......”

“宗門的規(guī)矩，不是師父、師娘能左右的，師姐，我不是個干凈的人.......”

“我娘說過，不管你生是何種模樣，這世上總有一個人不會在乎！”

鐘無雙紅著眼，眼中的水汽卻不爭氣的凝成玉珠，又不爭氣的流下。

“宗門在乎，師父、師娘在乎，師姐，你也在乎.......”

你也在乎！

四個字如四把鋼針，直刺心窩，對啊，她在乎，她沒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好。

她早已不是當(dāng)年懵懂的年紀(jì)，小師弟無法納氣，注定與自己殊途，他來路不明，她是蜀山弟子，怎不在意。

她不知道自己貪圖什么，也許只是不想他離開，也許只是想他聽命于自己，寵著自己。

他是那般的好，自己又是那般喜歡他的好，可自己偏偏還是那般介意。

“回去吧......”

一句話說出，那顆心也似沒了溫?zé)幔矸荼揪褪怯鹎鍧嵝牡鬃蠲舾械牡胤剑耸幱巫樱瑹o根無憑，今日吐露心結(jié)，卻不料小師姐這般愁腸百結(jié)。

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悲涼。

那夜，斷了念想。

那深山中，羽清濁喝得伶仃大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