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說上舍化龍燈
在中華民族悠遠文明史上林林總總的圖騰文化中,唯有龍的形象,成了中華民族的整體象征、中國的象征、中國文化的象征。對中華子民來說,龍的形象是一種民族的象征符號、一種全民性的情結意緒、一種與之血肉相連的情感。“龍的子孫”“龍的傳人”這樣的稱謂常令華夏子孫激動、自豪、奮發。龍文化滲透在中國社會的各個方面,成為億萬人民精神的凝聚和積淀。
安吉人自古以來對龍有著與整個大中國一樣的不解情懷和深深眷戀,往往是其心靈認同的最高審美選擇。據考古發現,遠在中華文明逐漸遞嬗為中世紀文明的過渡時期,安吉的文化藝術就已風生水起,含馥吐芳。出土于安吉古城龍山的國家一級文物“谷紋龍形玉佩”與“龍形玉佩”,還有飾有蟠龍頭的“蟠螭菱紋鏡”等表明,春秋戰國時期龍的形象就已經成為能工巧匠的傳世之作,并早在2400多年前就已融入人們的日常生活,龍文化已成為安吉先民廣泛的民間信仰。雖然由于傳統舞蹈有別于文字記載、身體動作信息有其特殊性以及舞龍藝人不可能在經書、正史中有話語權,使得今天我們無法判斷安吉一帶遠在數千年前是否就已經有了“化龍燈”或諸如此類的龍燈舞蹈的前身,但是根據清代乾隆年間的《安吉州志》風俗篇:“十三日為上燈日,有龍燈、馬燈、獅子燈、魚燈、故事燈之類懸于家者,又有走馬、繡球、荷花各種燈名,流星火炮,金鼓喧闐。自是夜起至十八夜乃止。”可判斷,安吉的舞龍燈活動至少已有二三百年的歷史了。如若讀得三國吳時朱治后裔上舍村朱氏家族的《故鄣朱氏宗譜》:“明代初期,朱氏家族的一支定居于上舍村,向有過年扎燈舞龍的習俗,舞龍燈活動已開始在這里形成,但不傳外姓。”那么安吉的舞龍燈活動至少還要前推500多年。
我開始知道上舍化龍燈的情況大概是在20世紀80年代。那時候我從北京中國文聯《舞蹈》編輯部剛回浙江參加《中國民族民間舞蹈集成· 浙江卷》的工作。在閱讀各地上送材料時,從長興老藝人王長根傳授,文化館池文海、錢初生編寫的龍舞《百葉龍》的圖文中得知:“《百葉龍》流傳在浙江長興、安吉等縣,是在《花龍燈》的基礎上發展而成的。清代道光年間,安吉縣上舍村藝人楊九林對該村原有的《花龍燈》(以花籃、花瓶串舞龍形)的道具,在工藝上進行了改革,使每一種花燈都具有兩種形象。舞蹈在‘變’字上下功夫,如聚寶盆變成龍頭、荷花燈變成龍身、蝙蝠燈變成龍尾、壽桃燈變成龍珠。十二只花瓶,每只由兩半合成,花瓶翻開現出云彩圖案……形成了‘進門是花燈,出門是龍燈’,并改名為《化龍燈》。”這段文字當時給了我一個不大不小的驚喜:安吉《化龍燈》和長興《百葉龍》竟然有如此的不解情緣;民間藝人“進門是花燈,出門是龍燈”傳統龍舞的“變”的技藝竟然如此不同凡響……
2006年,安吉縣梅溪鎮啟動了申報“上舍化龍燈”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項目的工作,我與同事們由此看到了更為詳盡的圖文影像材料。專家組全票通過后,又經省文化廳審核、公示,2007年6月“上舍化龍燈”由省政府公布被列入浙江省第二批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名錄。
2013年的一天,安吉縣文廣新局分管非遺的黃衛琴科長找了我,說是要我指導“上舍化龍燈”的“國遺”申報工作。正是由于以往對這個傳統舞蹈的不勝“驚喜”和被其“深深吸引”,更是覺得助推基層工作是我等“磚家”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添磚加瓦的責任之一,我就愉快地應允了。以前由于自己雜事紛紛,加上錯過了幾次機遇,沒有早日一睹《化龍燈》的別樣風采,借著“指導”的良機,多年夙愿也是實現了。在這過程中我又陸續結識了夏靚副局長,上舍村的朱文華書記,龍舞的主要傳承藝人楊森芳、楊海人,梅溪鎮文化站站長尚億琴,還有剛到安吉工作不久的年輕碩士周增輝等。我們一起穿竹海、走古村,尋覓人文歷史的遺跡;訪藝人、聽介紹,采集龍舞的動律套路。為了傳統“化龍燈”各方面的完整性,黃衛琴還帶著我們許多次地來回行走于傳承人與道具師傅之間,追憶、記錄、修復,又根據節目的原有風格特點,反復調整申報書與錄像的結構及角度。
2014年10月,省文化廳召開了推薦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項目的評審會。為了確保我省的申報質量,記得評審會期間省廳的兩位分管領導還到我們傳統舞蹈組現場調研,要我回答傳統舞蹈組評審通過并推薦“上舍化龍燈”為“國遺”的三條以上的理由。因為有了以上經歷和認識的不斷深化,我胸有成竹地回答:(1)該項目源頭可尋,根脈清晰、連貫,流播已有百年以上。(2)該項目至今尚存在著活態形式與傳承人,且傳承譜系明確。(3)全國、全省龍舞是很多,但這個龍舞非同一般,風格與形式獨特,特別是化龍燈的“四變”在浙江舞龍家族獨一無二,堪稱一絕。在舞動中聚寶盆燈變為龍頭、壽桃燈變為龍珠、蝙蝠燈變為龍尾、九盞花燈變為龍身,“進門是花燈,出門是龍燈”之說為觀者廣為稱道。(4)民俗風情中的化龍燈既在田頭曬場演出,又與一般龍舞不一樣,還在天井廳堂演出,并結合拜門、跨硯、敬筆、贈鞋、送元寶等民俗,別具一格。(5)實事求是地說,上舍化龍燈對早已是第一批“國遺”的長興百葉龍的形成有著重要作用,就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歷史而言,化龍燈比后者更為悠長。我一口氣說了五個方面的理由,兩位領導也開心地不住點頭。
順風順水,2014年11月11日“上舍化龍燈”被列入由國務院批準、文化部確定的“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名錄擴展項目名錄”。那年過年前,黃衛琴與朱文華曾邀請我前去上舍村參加授牌儀式,聽說十分熱鬧!我雖另有要事脫不開身未能成行,心里卻和當地鄉親一樣,為“上舍化龍燈”申報成功而開心。
托祖輩之福,在龍文化悠遠與豐厚的安吉留下了“上舍化龍燈”這一珍貴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它穿騰于歷史斑駁的時空,經一代又一代民眾的潛心培育和承續,終于在當代進入了“國家+省+市+縣+……”多級保護體系。還要感謝安吉,特別是上舍村的父老鄉親給我們樹立了一個極具文化自覺的典范,讓文化傳統中依托于人本身而存在的、“活”的,也是較為脆弱的一個傳統舞蹈,經身口相傳、良性循環的文化鏈而得以延續。
承前啟后,彰往察來,我們期冀“上舍化龍燈”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在當代文化建設中再創傳奇!
(原載浙江省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叢書《上舍化龍燈》,浙江攝影出版社2019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