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績考得那么差，小媱可不想去參加高二級的期中總結大會。

當然到最后她還得去，學校管理嚴格，要去的就必須得去。

整個年級的學生都搬著自己的椅子來到田徑場。田徑場側邊有一個舞臺，平時除了用來表演節(jié)目外，還作為大會的主席臺。舞臺下已按照班級劃分好區(qū)域，從左往右，高二（1）班到高二（13）班，依次排列。一個班只有兩列縱隊，所以每個班都排成了一條長龍。

會議主要針對上半學期作個匯總，說白了就是公布一下期中考試各班的成績狀況，然后作個橫向與縱向、整體與個別的對比。關乎到個人的內(nèi)容之一，就是對每個班表現(xiàn)突出的同學進行點名表揚。年級領導深知，“表現(xiàn)突出”的界定假若從整個年級著眼，那絕大部分名單都會落在重點班里，其他班級的同學如同在這里曬太陽，并且影響不好。所以他們明智地以班為單位，表彰各班前十名和各班進步較大的同學。每念完一個班，臺下便響起熱烈的掌聲。小媱知道這兩項都不會有自己的名字了，所以不曾認真去聽，也沒心情去鼓掌，無聊地托著下巴，精神恍惚，乏意重重。

“下面是高二（6）班表現(xiàn)優(yōu)異的同學：獲得進步獎的有：陳華卿，馬委波……”

陳華卿！聽這名字，小媱如被驚雷嚇醒，立馬打起了精神。雖然聽的時候模模糊糊，但應該不會有錯，想想陳華卿平時的表現(xiàn)就知道了。小媱對他很有信心，前十不一定，但進步獎他肯定有的。不由得詢問前面的同學：“現(xiàn)在念的是什么獎項？”

同學告訴她，是進步獎。

果然。

接下來念的高二（6）班的前十名名單里沒有陳華卿，不過小媱知道，這只是暫時的。華卿曾跟小媱說過班里競爭十分激烈，讓他喘不過氣。華卿才剛進重點班，有點不適應是很正常的，他那么聰明，又那么勤奮，一定會想方設法扭轉局面，就像一列動力十足而永不靠站的列車，自始向目的地進發(fā)，不急不躁穩(wěn)步向前。只要保持這種奮進勢頭，取得進步是必定的事。小媱可從不擔心他會堅持不下去，因為在她眼里華卿的心態(tài)和情緒總是那么平和，那么積極樂觀，學習起來孜孜不倦。他就好像東升的朝陽，充滿希望和活力。這次進不了全班前十，那下次呢？再下次呢？大不了上到高三，他肯定能擠進去。

上次在校道迎面相逢之后，小媱再沒看見過陳華卿了。應該是小媱調整了吃飯和回宿舍的時間而和他相互錯開。大家的學習都那么忙碌，那么緊張，并且各自有各自的壓力。自己偶爾心有所思，亦無以暇顧，現(xiàn)在在級會上聽到華卿的名字，這大概是知道的關于他的最新的消息了。

點名表揚進行到高二（13）班，小媱認真聽了，沒有趙宛桃的名字，甚好。陳沐月已進入（11）班的進步獎名單中，若宛桃也有，那好友圈里自己可就抬不起頭了。表彰的名單全部讀完，小媱突發(fā)其想：如果級長接下來通報各班的成績?nèi)〉谩熬薮笸瞬健钡膶W生，那她一定榜上有名！細思極恐，她神經(jīng)質地忐忑不安，盯著級長的一舉一動。

若真這樣，那以后在年級的每一個角落，她都會抬不起頭！

級長自然不會搞這樣的排名。他老人家說完個人排名后又說各班平均分的情況，再之后就扯去紀律和班級建設，沒工夫也沒心思玩這種傷害學生的事情。小媱卻深深松了口氣，如同死里逃生。

既然想到“巨大退步”，那她自然又得為自己的那點成績愁眉不展。

再來看另一邊。當級長念到高二（11）班時，（6）班中黑壓壓的頭顱里忽然亮起一張臉。沒錯，抬頭的正是陳華卿。自始泡在重點班的學生很少關注普通班的成績情況，因為他們極少認識普通班的學生，聽了宣讀的名字也不知所云。他們只聽完兩個重點班的，其他班的便“事不關已，高高掛起”。只有那些從普通班擠進來的學生才會留心這些，想了解一下以前的同學現(xiàn)在學習如何，華卿就是其中之一。他極其期待從級長念出“鄧小媱”三個字，然而——進步獎沒有，前十名也沒有。

“她肯定有進步，只是進步的程度還沒達到可以拿獎而已。”華卿安慰他自己說。十月以來，小媱正式從他的圈子消失，那天在走廊，她第一次對自己生氣，她說她要靜下心來，全力以赴把成績挺上去。這也華卿第一次看見如此下決心的鄧小媱。高一時她坐在自己前面，雖然整天都在看書，看起來挺努力的，其實精神渙散，做事拖泥帶水，效率非常低，一節(jié)自習課下來估計也做不了什么事情，所以成績才這個樣。這一點陳華卿早就知道了，他也曾提醒過小媱，只是當局者迷的鄧小媱找不到問題的根源，也沒多大心思去找，所以整個高一都是將就著過完。

是的，在問題的面前，她總是輕易妥協(xié)，然后認為自己就是這樣子無法改變。

不過在走廊的那一次，小媱是看起來很認真很嚴肅，有著破釜沉舟的勇氣，“遇神殺神，遇佛殺佛”。華卿對她很有信心，或許是因為才努力了兩個月，時間短，沒體現(xiàn)多大的成效，以她目前的努力，三個月、四個月、五個月后，必定會取得驚人的進步。

嗯，肯定的。華卿等著。

所以他怎么也不會料到，“努力”之后鄧小媱，成績不但沒顯著提高，還跌得一蹋糊涂。

遙想起半個月前的校道相逢，華卿實在太意外了。可惜他當時沒察覺她靠近，直到她叫了他一聲，才猛然醒悟。她的聲音還是那樣清澈，人還是那樣如清如甘泉，十分惹人憐愛，她跟他微微一笑就走了，可他的思緒，分明跟隨著她遠去，跟了很久很久。她就像絢麗星云中的黑洞，有著無可反抗的吸引力，瞬間把他的靈魂吸個精光，然后靈魂在里面旋轉扭曲，最后隨著她的消失而化為烏有。

所以校道上小媱消失后的那么一段時間，華卿連小艾在說什么都沒注意到。

華卿不由得伸長脖子朝（11）班的方向張望，茫茫人海，是很難尋到小媱的身影的。“再過幾天，我就上五樓找她。”他打算著。他已經(jīng)很久沒跟她聊天了，偶爾一次應該沒問題吧。期中試已結束，人也應該放松放松，一放松，他的腦子就會想起她。那么，就更有必要上去找她了。

2.

然而根本用不著讓他上來找小媱，小媱便看見了他。

會議結束，時間還沒到放學，很多班主任沒重要的事情便讓學生搬好椅子后自由活動。小媱不想跟大伙們擁擠，她在舞臺下坐了好一會才搬著椅子回去。正因這樣，她搬椅子回去時，不少人已經(jīng)出來玩耍了。

回到課室，門還沒進，就聽見（12）班的一男生站在走廊上陰陽怪氣地朝課室里面的同學喊道：

“阿坤！快出來！看美女，看你的‘小仙女’啊——”

那時候，“女神”一詞還沒被賦予現(xiàn)實意義，它還特定用在神話里頭。人們形容美女還是使用傳統(tǒng)詞匯，如“美若天仙”、“仙女下凡”等等，稱呼“女神”所使用的亦是另一個詞語：“小仙女”。

叫的明明是“阿坤”，里面卻沖出了三四個嬉皮笑臉的男生，好像他們都叫“阿坤”似的。其中那個被推推攘攘略微羞澀的，應該就是阿坤吧。幾個男生就這樣勾肩搭背靠在欄桿，歡呼著往下看。

小仙女？

小媱放下椅子，好奇地探頭一看——教學樓前面的空地上，三個女生正在打羽毛球。小媱一眼就認出其中的一個：小艾。她身穿再普通不過的校服，卻倩影弄晴，翩若驚鴻，舉手投足間散發(fā)著才女才有的獨特的氣質，可謂“仙姿佚貌”。難怪男生會叫她“小仙女”。此時的小艾正在和一個女生對打，兩人的技術都一般般，卻博得了（12）班門前的那一群男生的歡呼喝彩。很明顯，美女干什么都是好的，都應該為之喝彩。小艾覺察了樓上的的怪異行為，卻完全不當一回事，只顧玩自己的。作為女神級人物，她似乎早已習慣了被人圍繞，被人追捧，難得可貴的是她自始心如明鏡，不會因為旁人的逢迎而迷失自我，又或者為了迎合他人而矯飾自我。良好的家庭教育與高雅的內(nèi)涵修養(yǎng)，已把她塑造得猶如蓮花“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淡定從容，活潑率真，她永遠都會展現(xiàn)真實的自己，不愧為集美貌與智慧于一身的本校第一校花。

站在場外排隊等候的女生，就沒那么好惹了，聽聞樓上的大呼小叫，不時生氣地拋來幾個白眼。那群男生意識到后總算放尊重些，不再尖叫了，代之的是小聲的議論，話語中不時出現(xiàn)某些低俗的字詞。

不知什么時候有男生告訴過小媱，男生在背后討論起女生來，基本都是這樣子的。

果然挺無聊。

那個最先發(fā)現(xiàn)小艾的男生，指著放在桂花樹旁的椅子，教唆阿坤說：“阿坤，你的機會來了！看見那張椅子了吧，是小艾的！她現(xiàn)在沒空搬回去，你現(xiàn)在馬上下樓幫她搬！沒準就贏得她的芳心了啊！”其余男生相當配合地跟著起哄，并推攘阿坤下樓，阿坤羞澀地掙扎著。小媱再沒興趣看這些男生沒點正經(jīng)而又無聊透頂?shù)陌褢颍D身離開。就在轉身的那一瞬間，一個的身影猶如黑夜火把般引起了她的注意。她不由得再次轉身，站回原地。

那個人，正是陳華卿。

陳華卿剛從小賣部出來，左手拿著一袋零食，右手提著他的椅子，膝蓋頂著椅腳一瘸一拐從穿過空地。走幾步，又吃上兩口，是他的風格。小艾見他過來，心想不能放棄這個機會，于是球拍也來不得放下就向他跑去，攔著他，還拽著他的衣袖不讓他走，要求他幫忙把她的椅子提回去。華卿別過臉，不情愿，小艾便嘰嘰喳喳說了一些話，華卿這才半推半就地點頭答應。華卿把手中的零食遞給小艾，小艾剛想伸手進去拿，又被華卿突然拒絕了。華卿想起她剛才在打羽毛球，手應該很臟，怎能直接伸進去？

“你的手很臟吧？”聲音并不大，但配合他的動作和嘴形，小媱猶如耳聞。

小艾一跺腳：“當然不是，我只是右手抓球拍，左手偶爾捏一下羽毛球……就偶爾而已。”和普通貪玩的孩子一樣，她壓根不會在意這點小細節(jié)。

華卿不相信，他打開袋子，倒一些在自己的手掌心，然后把它們?nèi)M自己的嘴里，來不及咀嚼，嘴巴鼓鼓的便把剩下的連同袋子送給小艾。小艾毫不客氣從華卿手中接過，吃了一點，跑回去又將它們送給站在一旁觀戰(zhàn)的女同學吃，自己則繼續(xù)打羽毛球。陳華卿也如他承諾那樣去幫小艾搬椅子，左手一張右手一張，如挑擔子的農(nóng)夫，大步往課室走去。

“看，這么好的機會都錯過了！看來阿坤你永遠都是暗戀的份兒！不過也難怪，你這么拙，成績又不好，加上沒什么特長，要是跟小仙女一起了，我都覺得是糟蹋了她……”

“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阿坤你還是去追你的‘如花’吧，‘如花’挺適合你的……”

旁邊的幾男生又嘰嘰喳喳地數(shù)落阿坤，這樣的數(shù)落并沒因為旁邊女生的存在而有所收斂。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多愁善感的鄧小媱更多的是把這些數(shù)落的話類比到自己的身上。她提起椅子進課室，耳朵的注意力還停留在外面的幾個男生身上。她突然覺得，自己手里的椅子是如此的沉重，步履是如此沉重，身體的每一個動作也是如此的沉重。她把椅子放回座位，整個人如同散架似的，瞬間坐落在椅子上。課室里只有兩個在埋頭寫作業(yè)的同學，六臺頂扇去火力全開，呼呼地吹著晃動著，時不時把課桌上的書頁嘩嘩吹開，讓人心煩。小媱雙手架起下巴，回想起當初和華卿作為前后桌的快樂時光，回想起七月時一起看星星的夜晚，回想起大家相互送花，再回想起宛桃的讖語、自己的發(fā)奮、媽媽的訓責，以及自己生活上的種種無能，最后又想起近來的期中考試、樓下這重點班的無人能及的第一校花小艾……

課室的兩名同學相繼去了吃飯，她一個人還呆呆地坐在座位上，萬念俱灰。四下無人，強忍了好久的她終于“撲”的一聲趴在桌子上，如同暖陽下殘存的雪人，一點一點地為淚水所模糊。

多重打擊。

沒有人知道她痛哭過一場。課室里陸續(xù)有人回來，她才調整好情緒，毫無胃口地去飯?zhí)贸粤艘稽c點飯，然后回宿舍洗換。回到課室時，課室又坐滿了人。

這樣的情形，每一天都重復地上演著。只是今天，她特別難過。她想找沐月說說話，可是沐月已經(jīng)不理會她了，沐月正興致勃勃地跟旁邊的隔著一條過道的張帆美聊天。張帆美和沐月同一宿舍，之前兩人并不熟悉，可她們最近卻走得很近。在張帆美的身上，小媱看見了那原本屬于她和陳沐月的久違的親密友情。現(xiàn)在，沐月已把她的情感轉移到張帆美的身上了，今天的張帆美，一如往昔的鄧小媱。

沐月全然把小媱當成陌生人，即便小媱主動跟她說話，她也總是不耐煩的態(tài)度。這個世界，從來不會因為沒了誰就停止轉動，也不會非得有你生活才能多姿多彩，要知道，蕓蕓眾生當中，總有一個人能代替你的位置。

小媱看著沐月背對著自己和別人聊天，陣陣寒意穿透心腔。她已和宛桃鬧翻，沒想到現(xiàn)在又和沐月不和。如果說，宛桃是罪有應得，那沐月呢？沐月為什么要疏遠自己，而自己怎么又嫌棄沐月了？事情怎么越到最后，就越糟糕？

人真的要在失去之后，才懂得珍惜嗎？

想不通，很多事情她都想不通，腦袋脹得要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