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卿的家，就坐落在小城西邊的偏僻的小村莊里。這個村莊雖然距市區(qū)不遠(yuǎn)，但由于遠(yuǎn)離了交通主干道，獨立于山腳之下，所以歷來少人問津。一條剛鋪砌不久的狹小的村路從縣道里分岔出來，穿過田野，爬上山丘，搖搖擺擺地向村莊進(jìn)發(fā)，在經(jīng)濟發(fā)展的浪潮中為這個小村輸送著貧薄的營養(yǎng)。在交接的岔路口，有一個公交站點，到站的只有一路公交車，而且等待的時間很長，加上這輛車破舊、擁擠，華卿非常不喜歡。所以他寧愿騎40分鐘的自行車上學(xué)放學(xué)，也不愿意坐這樣的車。不過，“公交系統(tǒng)”已漫延到這里了，這座村莊也算是加入“城市化”的進(jìn)程了吧。

村莊里房屋密集，近幾年村民的生活開始好轉(zhuǎn)，家家戶戶都蓋起了紅磚房，但是的土坯房還舍不得拆，被用來存放干柴和飼養(yǎng)牲口。所以，屋子的前后還可以輕易看見均勻鋪開的正在晾曬的柴把，間或有一兩個小孩在那用輕斧劈柴。雞鳴狗吠，紅磚房上空彌漫著乳白色的炊煙，村外一方一方的水田上有頭戴箬笠的村民忙碌著春耕，而遠(yuǎn)處的山坡長已出嫩綠的豆苗了。這一幕幕，依是原汁原味的鄉(xiāng)村風(fēng)貌。

村路從村頭一直延伸到村尾，沿途又不斷地被分叉成一條條小徑，到達(dá)每家每戶。華卿住的房子就在村路旁邊，門口斜對著道路，但從來不用擔(dān)心有尾氣污染，畢竟這兒極少有汽車會駛進(jìn)來。房子只有一層，一廳三房，當(dāng)年砌房子用的漿料是黃土拌水泥，所以墻腳輕易就長滿了青苔，看上去綠油油毛茸茸的，很惹人愛。

華卿的屋子并不大，排上家具后，空余的地方就更少了，但這絲毫不影響一個家庭溫馨而愉快的生活。姐姐已經(jīng)去了其他城市上大學(xué)，母親李可英在市區(qū)的一飯店打工，華卿周一到周五留校，那留在家的只有他父親一人。哦，對了，還有一條小黑狗。

華卿父親陳興旺晚年得子，近四十歲才喜得陳華卿，生活上的艱辛使他盡顯花甲老人的滄桑和渾厚。他三十多歲時在一場工地事故中受傷，致身體輕殘，無法從事過重的體力勞動，這所房子也是正是靠那一點賠償金才建起來的。傷愈后的陳興旺只能從事手工勞作。他曾外出到城市的工廠上班，后來隨著家鄉(xiāng)的制造業(yè)發(fā)展起來便決定回來，在鎮(zhèn)上的一家電子廠做工件。工資雖少，但這工作有一個好處，就是工件可以拿回家做，做完再拿回工廠，按數(shù)量計薪資。這樣一來，既可以照顧家庭，又可以節(jié)省出門在外的各種開銷，算一算還挺劃得來。

臨近黃昏，天色陰沉，屋子內(nèi)光線很弱，陳興旺戴著老花鏡，頭湊得和工件很近，借著門口投進(jìn)來的光吃力地給工件的穿銅線。他沒去開燈，顯然他已經(jīng)養(yǎng)成了晚開燈的習(xí)慣。

“爸我回來了。”華卿進(jìn)門時喊道。

做好晚飯，兩父子吃過，繼而各忙各的事：陳興旺繼續(xù)沒日沒夜地做工件，華卿回房間復(fù)習(xí)功課。陳興旺是堅決不讓華卿幫忙的，在他看來，華卿把這時間花在念書比做這個要更有出息。

晚上八點過后，李可英才會下班，騎著自行車從飯店里回來，回到家普遍將近九點。她是飯店里面的清潔工和洗碗工，在小城工作的人基本是本地人，所以向來只包吃不包住，她只好每天披星戴月趕回家。丈夫曾勸她換一份工作，但在勞動力過剩的小縣城里，找一份工作相當(dāng)不容易，所以李可英終究不敢隨便換工作。

李可英要比陳興旺小十歲，從一個更貧窮的山區(qū)遠(yuǎn)嫁于此，勤儉樸實、任勞任怨是那里人的傳統(tǒng)品質(zhì)，所以即使工作再累、下班再晚，李可英也不會有半句怨言。

華卿明天出發(fā)的安排是早晨7點。那么，華卿5點半就得起床準(zhǔn)備，遠(yuǎn)赴省會參加比賽。省會離這個小縣很遠(yuǎn)，坐汽車需要8個小時，當(dāng)中的勞頓自然必不可少，而到了考場稍作休整就得參賽了。所以這晚他必須好好休息。就在他收拾行囊之際，李可英輕輕地走了進(jìn)來。

考試的種種事宜，華卿在昨天晚上便已跟他倆說了。李可英這次進(jìn)來，只是想幫兒子收拾東西，又或者幫他檢查一下所需的東西是否帶齊。兒子逐漸長大，越來越多的事情她已無法理解，她不知道這比賽究竟比什么，怎樣比，盡管華卿曾跟她詳細(xì)地解說過。她知道在省城舉辦比賽一定是一場很了不起的比賽，而孩子也用心在準(zhǔn)備，想必意義重大。她不會當(dāng)面夸獎她的孩子，她不想孩子有心理負(fù)擔(dān)，這點自豪只需要在心底默默地溫存就可以了。

她叮囑孩子要小心車輛、注意緊跟老師別迷路等等，有一些叮囑還很幼稚，如同對待三歲小孩子，華卿皆點頭答應(yīng)。末了，李可英從口袋里掏出一把皺巴巴的紙幣，在一堆幾元幾角的零錢中找出大鈔，對華卿說：

“這次去省城，就好好地去看一看大城市是怎么樣子的……”說完想把錢塞進(jìn)華卿的書包里。

華卿慌忙拒絕。

“你在省城逛街的總要用到的。”李可英繼續(xù)往他書包里塞。她不知道，在那個連空氣也彌漫了金錢味的城市里，這點錢根本買不了什么，而且即使花了，也不如在老家花得劃算。

“不用給了……爸給過了。”華卿在推辭。

“出門在外，多帶點錢，防防身也好啊。”李可英說完一副憂心的表情。

華卿只好接過，但是他是不會花的。雖然第一次出省城很讓人興奮，但他知道，時間如此緊迫，應(yīng)該沒時間到處逛，即使逛，也不一定要花錢的，對吧。

“所有東西都帶齊了嗎？”盡管已經(jīng)幫忙檢查過，李可英依然毫不厭煩地再詢問一遍。

“帶齊了。”

“明天要五點半起床對嗎？媽媽到時過來叫你的。”

“好的。”

李可英看見兒子最近忙個不停，有點心酸，勸孩子說：“不要有太大的壓力，盡力就好……現(xiàn)在別看書了，就早點休息吧，今天都準(zhǔn)備一整天了。”她已經(jīng)知道華卿今天一大早就回校做準(zhǔn)備比賽的事情。

“是啊，我正準(zhǔn)備睡覺呢……其實今天也沒準(zhǔn)備一整天，下午我出去玩了。”華卿說著調(diào)皮地翹起了嘴角。

“跟劉智一起嗎？”李可英頭腦中記得有這個名字，便隨口問一問。

“不是，是跟……””華卿臉上忽然笑瞇了眼。

不知自己怎么會如此會心的笑，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這笑容一直僵持在臉上所以才說不出后面的話來。

“嗯嗯，玩一玩也好，最重要的是別把身體累壞……”媽媽根本不在意他究竟跟誰玩。

可華卿還想把這人的名字說給媽媽聽，就在媽媽回話的那點時間里，他已在心底醞釀好了：“不就是和……和……一起玩嗎？又不是第一次向媽媽介紹自己的朋友，有什么難以啟齒的？”

然而就是難以啟齒。

他總感覺在說這個人名字的時候，自己的每一個細(xì)胞都會甜的酥軟，最后無力開口。

“你早點休息。”李可英明顯沒留意到兒子此時的心理變化，只想著時候不早了不能打擾兒子休息，便匆忙地結(jié)束對話，離開房間。

落下一個茫然不知所措的陳華卿在糾結(jié)那點小鹿亂撞的心事。

他跟他爸爸，特別是他媽媽的關(guān)系特別好，從小到大有什么事，回家后總會跟他們說的。憨厚老實的個性讓這對夫婦成為修養(yǎng)極好的聽眾，各種事情都不會責(zé)怪孩子，連提意見都是商量的語氣，所以華卿總喜歡跟他們聊天，對他們的意見也一直聽進(jìn)心里。有哪些玩伴，跟這些玩伴去哪兒了，又發(fā)生了怎么新奇的事，華卿總是不知疲倦地告訴他們，而剛才他就想把一個從未在父母面前提過的女生的名字說給媽媽聽，只是沒想到，自己居然開不了口。

原來真有一個名字是那么難說出來的！難道是因為她是自己最要好的朋友，所以難以說出口嗎？不對呀，既然是最要好的朋友，那更真應(yīng)該好好把她介紹給媽媽認(rèn)識才對啊！

好吧，既然說不出來，那就先緩一緩。

他把書包放好，刷牙準(zhǔn)備睡覺。腦子里卻一直在回想今天下午他和一個女孩會面的情形。從紙團的約定，到街口出其不意的叫喚，涼亭的交談、送禮，再到樹林的分別，無一不被琢磨透。越想，就越覺得自己剛才在媽媽面前鉗口結(jié)舌是很正常的——

人是那么的好，真不知道該如何介紹她。

窗外的雨，斷斷續(xù)續(xù)地又下了一個晚上。鄉(xiāng)村寂靜的夜，四處是漸漸瀝瀝的雨點打葉聲。這一點點的雨聲遠(yuǎn)近交織，清脆明了，混合成一支春雨協(xié)奏曲；村外的水田上，青蛙已經(jīng)開始活動，寥落的蛙鳴宛如春睡的囈語，細(xì)小、渺遠(yuǎn)、輕若柔風(fēng)。

華卿坐在臺燈前，手中的筆來來回回，咻咻地寫下幾行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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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情似水，

一碰就如滴滴清泉

叮咚叮咚地響個不停。

還沒來得及呼喚你的名字，

你就已經(jīng)

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

笑得

如同深山潺潺流水的遙響，

又彷如泛舟湖上

荷葉深處疊疊傳來的歌聲。

聽一會，

再聽一會，

心都溶化了，

不知是因為心有你的聲音，

還是因為你在我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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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罷，想了想，又在詩的最前面加了個標(biāo)題：如水。

如水的空靈和恬柔。他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對水這般留戀。也不敢承認(rèn)這是誰的化身，或許只是夢幻之美、是自己鐘愛的一種意象，又或許它那么巧和鄧小媱有很多相似的地方。若要追問個究竟，春夜微醉的自己如何說個明白？這只說不清道不明的“怪物”業(yè)已混進(jìn)自己的血液中，隨著血液遍及全身，無所起，亦無所終。

是啊，青春的朦朧與虛幻，從來就不是一兩句話就能說得清楚的。